50
第50章
進入十月,天氣轉涼。
早上推開窗已,經不是七八月時濃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悶熱。
秋恬趴在陽臺上,深深嗅了一口清晨的空氣,風裏有點濕,但并不潮熱,天邊是淡青色的,絲絲涼爽的氣息浸透皮膚。
今天該穿長袖還是短袖呢?
秋恬拿不定主意。
周宇澤從學校放了幾天假,叫他們一起去郊區的果園摘果子玩,秋恬吃過各種各樣的水果,還沒親眼見過它們長在樹上的樣子,欣然答應了。
但周書聞不去,他還在上班呢,秋恬起床的時候家裏都沒人,往常不覺得,今天倒是顯得有點空蕩蕩的。
大約是氣溫降下來了,所以家裏的空氣也跟着冷了許多。
秋恬在衣櫃裏翻翻找找,學着電視裏果農的樣子給自己換上一身牛仔背帶褲,戴一頂編織草帽,把水壺裝滿水,和紙巾餅幹一起放進雙肩包裏。
背着包正要出門時,周書聞回來了。
他身上還是前天晚上去醫院時的那件襯衫,現在已經有點皺了,頭發也不如以往打理得精致。但外面入室大廳的燈光很好,逆光襯得周書聞身上有種很溫暖的氣息。
“喲,這麽早就出門了?”他關上門,AI的歡呼随之停止,背後的光消失了,周書聞的五官也就清晰了。
秋恬把帽檐往上掀了掀,看清了周書聞眼底的笑意,他點點頭:“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周書聞手裏提着一個小袋子,換了鞋往客廳裏走,秋恬像只小尾巴似的在他身後晃晃悠悠。
他回頭,先是看了下秋恬的裝扮,把礙事的草帽掀開,在秋恬額頭上敲了一下:“小孩兒的活動我就不去了,等下還要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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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就小孩兒了?”秋恬不太滿意,站着不動了。
周書聞笑了:“你、周宇澤、董清雨,你們仨湊一起還不是小孩兒局?”
“他們是小孩,我可不是,我起碼比你還要大一百多歲呢。”秋恬揚着下巴哼了聲,随即被周書聞手裏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這是什麽?”
周書聞走到客廳最裏面的書架前站定,秋恬也跟上去,看到他從小袋子裏取出一片紅紅的、薄薄的紙張,展開後居然是一張剪紙。
秋恬在網上看過,這屬于民間的一種傳統藝術。
“你從哪裏弄來的呀?”秋恬拿過來攤開在手上,剪紙很薄,他于是撥弄得很小心:“這是一條龍嗎?”
“這都認識了,怎麽這麽厲害啊乖乖?”周書聞笑着打趣他:“越來越像咱們地球土著了。”
他邊說邊從抽屜裏找出一只純白底的相框,将剪紙壓緊在玻璃底下,再放進書架的其中一間小格子裏,動作看上去十分愛惜。
“是我一個病人做的,”周書聞說:“她學畫畫,平時喜歡做剪紙,昨天第一次回來複查,就把剪的小東西給我們帶來了。”
秋恬眼睛動了動,盯着那團紅紅的紙張,看得出剪紙的人功底不錯,一條龍活靈活現的,只是有些細節的地方比較粗糙,算不得很好作品……但周書聞還怪喜歡的。
他撇撇嘴,把手背到身後:“她為什麽要給你送這種東西呀?”
“為了表達感謝。”周書聞說。
“雖說現在醫患關系緊張,但其實大部分病人和家屬還是很善良的。有的病人手術成功後出院,會抱有很大的感激心理,總是想給我們送點什麽東西,但錢和禮我們不能收。”
他把小袋子疊好扔進垃圾桶,去廁所洗手,悶悶的話音和水聲一起傳來:
“所以每次遇到那種說什麽也要送點東西的病人,我就會問他們平時擅長做什麽,讓他們把出院後做的第一樣東西給我帶來就行了。”
“——大部分都是幾幅畫,或者一些手工,這些東西我們能收,他們心裏也舒服了。”
秋恬仰起頭,看向這一整面牆的書架,上面确實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一個周書聞都保管得很用心。以前不知道是什麽,現在卻懂了。
他走過去,倚在洗手間的門框上,對周書聞點評道:“你就是灰姑娘。”
“什麽?”周書聞沒聽懂,揚着眉梢笑起來。
“難道不是嗎?”秋恬說:“灰姑娘他爸出門做生意,問女兒們想要什麽禮物,兩個姐姐都要很名貴的東西,只有灰姑娘要碰到爸爸帽子的第一根樹枝。”
他歪歪頭,看着周書聞:“是不是因為只要爸爸拿着樹枝走一路,就會想她一路?”
“什麽想不想的,”周書聞用沾水的手指一彈秋恬的額頭,扳着他的肩膀讓他別擋路:“童話故事是這麽用的嗎?”
冰涼的水漬點在眉心,秋恬捂住額頭不悅的:“你為什麽老是敲我腦袋?會敲傻的!”
周書聞就連忙替他揉了揉,語氣誘哄笑容卻很明顯:“對不起啊對不起,你頭骨長得太好了,我總是忍不住。”
“你對你那些病人也這樣嗎?”
“他們怎麽能跟你比?”周書聞正色:“你是我見過腦袋最圓的。”
秋恬這才輕描淡寫哼了聲,指着書架上的一間格子問:“那這片葉子是什麽意思?”
那是一片綠油油的樹葉,被周書聞很好的保存起來做成了标本,現在看上去都是圓潤飽滿的。
提到這個周書聞眼中也閃過一抹懷念:“這是我治好的第一個病人,當時他是腫瘤壓迫神經,影響右側肢體的正常活動。”
他向後輕輕靠在書桌邊緣,雙手反撐在桌面上:“住院時他就總跟我說,他家樓下有一顆老榕樹,夏天枝條會垂得很低,他喜歡跳起來去摘上面的樹葉,但生病以後就跳不動了。”
“做完手術正好也是夏天,所以第一次複查的時候,我就讓他摘一片葉子帶給我。”
秋恬問:“你想讓他跳起來?”
周書聞揚了揚眉,不置可否:“運動能力的恢複程度的确是我們的一個評估标準,但讓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又可以再跳起來了也很重要。”
“——他把葉子帶給我的時候看上去很高興,所以我猜那次跳躍應該也會在他心裏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看向秋恬,說這話時眼底有很堅定的溫柔,手掌扣在他圓潤的頭頂上拍了拍:“想什麽呢?”
秋恬沒說話,半晌擡起頭,腦瓜裏似乎想了很多,眼神飄飄忽忽的。
嗡嗡——
他手機亮了起來,是周宇澤打電話來催了。
秋恬按下接聽,周書聞就松開了蓋在秋恬頭頂的手。
“快去吧,”他笑着說:“記得給我多拍幾張照。”
·
果園在市郊的一座山上,十月是豐收的季節,成熟的水果品類繁多。
秋恬幾人一到果園,幾乎就是漫山遍野地跑,摘完橙子摘葡萄,摘完葡萄摘蘋果。
這裏的橘子尤其甜,秋恬幾乎是摘一路吃一路,把亮晶晶的果肉拍照給周書聞看。
幾個人忙活一下午,摘掉了整整兩筐,一部分被用禮盒包裝起來準備拿回去送人,剩下的他們仨分了分自己帶回家吃,就只用普通的紅色塑料袋裝。
晚飯秋恬直接在果農家吃的農家小炒菜,坐在院子裏放眼望去就是綿延的群山和袅袅炊煙。
秋恬從沒見過這樣明媚的景象,在他長大的那顆星球,入眼從來都是暗淡的天光和浩渺的宇宙。
究竟是怎樣的土地,才能滋養出這樣蒼翠的山林呢?秋恬深深凝望着,很久都移不開眼。
他把晚餐的食物拍照發給周書聞,周書聞很快也回了一張吃飯的照片,在食堂,銀色的不鏽鋼餐盤,菜色看上去口味很淡的樣子,跟秋恬的比起來差遠了。
不過他也有一扇橙子。
秋恬笑起來,按下語音:“我給你帶的不僅有橙子,還有橘子和葡萄,一定比你這個甜!”
周書聞回了個摸貓頭的表情。
往返路程都是董清雨開車,她借來了丁樓的凱迪拉克,一開始開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但很快就熟練起來,到回程時已經相當輕松自如了。
周宇澤說另一條路會經過很長的一段河畔,沿途看夕陽是最美的,三人一拍即合,當即改換了路線。
事實證明,周宇澤這種土生土長的本地小孩哥說話總不會錯,水泥路緊挨在河邊,沒有城市的喧嚣,不像高架橋那樣氣派得冷冰冰的,樸素但耐人尋味。
他們把所有窗戶都打開,任由溫暖的晚風撲到臉上,從聞到河水的氣息開始,董清雨就放慢了車速。
那真是一段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河岸,海水一般連接着金黃的天際,餘晖鋪滿整片河面,翻滾起金子一樣閃爍的浪花。
河畔邊還生長着一種茂盛的植物,由一根細細的莖稈撐着,被流蘇似的穗子壓彎了腰,在晚風裏搖晃。
那片植物也跟河岸一樣起伏綿長,在夕陽光輝的映襯下一片金黃,連接着纏綿的河水,就像滾滾翻湧着的金色的海浪。
秋恬驀地想起周書聞家裏那副畫,霸占了一整面牆,也是這樣連接天地的通透的金黃。
周書聞告訴過他這叫麥田,于是秋恬看到了麥浪在風裏卷到天邊。
他突然叫住董清雨:“我們可以停一下嗎?”
董清雨踩下剎車,“怎麽了?”
“突然想起點事。”
秋恬嘴角抿着,但仍有笑意從裏面溢出。
他眼裏帶着一種可以算得上期許的表情,抓起裝橘子時多餘的紅色塑料袋,推開車門跑出去,遠遠地沖後面招手:
“等我一下下,馬上就回來!”
周宇澤趴在車窗邊,看秋恬跑動時一颠一颠跳躍的發絲,不解地問:“他往蘆葦蕩裏跑幹嘛?”
董清雨聳了聳肩。
十分鐘後,秋恬抱着塑料袋回來了,袋子裏看起來滿滿當當,他的笑容也滿滿當當。
紅色塑料袋圓潤起來,在他懷裏就像一輪火紅的太陽。
秋恬頂着一頭亂毛和髒兮兮的臉頰,寶貝似的拍了拍懷裏的“太陽”——
等着吧周書聞,我給你帶回了你最喜歡的麥子!
他驕傲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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