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大會議室裏也飄着飯菜的香味,姜黃色長木桌被一張一張拼接成一排,在會議室裏擺了足足有七八排。

領導們的位置在最前面,桌上鋪了一層紅色絨布,秋恬和董清雨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專心欣賞放射科劉醫生帶來的《忘情水》。

丁樓在靠近後門的角落占了個位置,低調地沖他們打了個手勢。

他已經把飯熱好了,一大份仔姜肉絲、一大份番茄炒蛋,還有一大份醬香排骨,再一人加一瓶酸奶,勉強湊了個三菜一“湯”,見秋恬的第一句話就是:

“吃了麽?”

秋恬早上起來啃了個面包,午飯還沒吃,換做平常這個點早餓了,今天倒是少見的沒什麽胃口。

他在董清雨身邊坐下,随口道:“吃過了。”

“是嗎,這麽早就吃過午飯啦?”丁樓有點驚訝:“我還想着你們應該都沒吃,今天特地多帶了點。”

董清雨盯着保溫盒裏亮晶晶的菜色,不由雙眼發光,捏着筷子咽了咽口水:“這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你真是瞧得起我啊,”丁樓笑道:“我看上去有這水平?”

董清雨:“就是覺得沒有我才這麽問的。”

丁樓:“……”他放下筷子,懷念地仰起頭:“昨晚我媽來出租屋看我了,給我做了好多我愛吃的,知道今天咱單位有活動,還特地又做了這些,叫我帶來跟你們一起吃。”

他越說越感動,拿起紙巾做作地擦了下不存在的眼淚。

“媽媽做的呀……”董清雨也陷進去了,虔誠地夾起一塊裹滿醬汁的精排放進嘴裏:“我也好久沒吃過我媽媽做的菜了……”

丁樓遞了雙筷子給秋恬:“小秋你也再吃點吧,瞧這分量這麽多,而且我媽手藝是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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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都說到這份上,秋恬當然沒理由拒絕,道了聲謝接過筷子。

丁樓笑起來:“謝什麽呀,都老熟人了,別跟哥客氣這些哈!”

秋恬于是也笑笑,學着董清雨的吃法夾起一塊排骨,裹上滿滿的醬汁,再滿足地咬上一口。

丁樓瞅着秋恬的吃相,突然有趣地對董清雨說:“你有沒有覺得咱小秋成熟了點?”

秋恬差點一口嗆出來,拿紙巾捂住嘴:“啊?”

董清雨也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上上下下看着秋恬:“還好吧,我沒覺得呀……”

“哎呀你想嘛,他第一次來咱們醫院的時候,多炸炸咧咧的呀,以前吃飯也可鬧騰,現在感覺長大可多。”丁樓堅持己見。

董清雨可算聽明白了,白了丁樓一眼:“這叫文靜,哎你表達能力是有多差啊,就這麽一個詞半天講不到點子上。”

丁樓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變文靜了。”

秋恬還是沒懂,捏着筷子:“所以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我覺得挺好的。”丁樓說。

董清雨拿手肘撞了他一下:“輪得到你說?”又笑吟吟地轉向秋恬:“依我看我覺得都好,反正不管你什麽樣子師兄都喜歡得不得——”

話沒說完,丁樓又給了她一肘子。

秋恬:“……”

秋恬放下筷子,手在膝蓋上搓了搓,視線欲蓋彌彰地四處晃悠,就是不再看董清雨,耳根緩慢地變紅了。

“——下一位表演者來自神經外科,是本次比賽神外唯一的報名者,讓我們有請周書聞周副主任,為我們帶來《稻香》。”

報幕員沒有起伏的音調響起,臺下爆發熱烈的掌聲,不管周書聞的實力究竟如何,至少表明他的人緣是很好的。

會議室大門沒關,越來越多端着飯盒的同事們駐足停留。

“這次比賽,各科室都不是很熱情。”第一排的評委席上,藥劑科老主任跟陳遠澤嘀咕道:“遠遠不如咱們平時的運動會和書法比賽那麽高漲啊。”

陳遠澤認同地點點頭:“唱歌這一塊,咱們院一直是硬傷,常常年會連個獨唱的都找不出來。”

“诶我倒是聽說你們科室不是新來了實習生嗎,能歌善舞的,怎麽也沒報名?”

“阿嚏!”董清雨猛地打了個噴嚏,滿眼莫名其妙,秋恬試探着給她遞了張紙巾。

陳遠澤搖頭:“孩子們怎麽想的我們也不知道啊。”

“所以說還得是陳院你們家書聞吶,”老主任豎起大拇指:“神外的獨苗苗,這孩子讀書的時候就積極,現在仍然是不改初心,難得吶!”

陳遠澤低調地擺擺手,打趣地:“他就是要強,院裏比書法年年都被你這個小老頭壓一頭,不也年年都積極嗎?”

“诶,書聞還年輕嘛,要說寫字這種事,除了技巧,那真是跟人的年歲閱歷脫不了幹系的。”老主任推心置腹:

“他還沒受過挫折,等再過幾年見的事情多了,那字裏的魂自然它就出來啦!到時候還怕幹不過我這個老東西呀?哈哈哈哈……”

兩老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商業互吹中,周書聞款款走上了舞臺。

說是舞臺,其實也就是會議室的講臺上蓋了塊絨布,空間本就不大,堆上些音響設備地就更加擁擠,周書聞個高腿長的往裏面一站,腳步甚至都有點挪不開。

但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周書聞淡定地在電腦後調整伴奏。

他身上終于不是那身包漿的綠色手術服了,而是襯衫、領帶、黑西褲和白大褂,完美展現了人們刻板印象中的天之驕子霸道醫生;連頭發都好好抓過,露出額頭和鋒利的眉眼。

門口有些新來的小護士以為他一直長這樣,已經激動地哇哇叫,拍照錄視頻傳社交平臺了。

只有熟悉周書聞的人,才知道這家夥今天是有多做作,這種看似随意,實則精心到刻意的打扮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次。

最後一排的三人已經看傻眼了。

秋恬微微張大嘴唇,欲言又止說不出話。

丁樓忍不住“靠”了一聲:“你要不說這是院內歌唱比賽的海選,我還以為他上聯合國去了呢。”

董清雨連連搖頭:“這就是我來咱們院實習之前,幻想中的師兄的模樣。”

“咳,喂,喂?”周書聞拿起話筒拍了拍,順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臺下又是一陣突然的鬧嚷。

這種不經意的動作确實是有點姿色,遠遠看上去他身材挺拔手指修長,架着眼鏡氣質尤為凜冽。

“我怎麽記得他好像不近視?”丁樓摸着下巴疑惑道。

董清雨猜測:“可能是因為這樣更帥吧。”

“嗯……應該都不是,”秋恬斟酌地道出正确答案:“他昨晚通宵達旦練習,今天戴平光鏡其實是為了遮黑眼圈。”

丁樓:“……”

董清雨:“…………”

“好吧,”丁樓說:“你是第一目擊者,你比較可信。”

周書聞開始自我介紹,他們便也不再閑聊,丁樓拿出手機對準周書聞的臉,專心致志開始錄像。

這種程度的罕見珍貴影像是必然要保存下來,并且流傳百代的。

前奏響起,周書聞握着話筒提到嘴邊,閉眼開始醞釀,秋恬也不由地握着手指代替他感到緊張。

周書聞深吸一口氣,唱出了第一句詞。

丁樓手猛地抖了下,錄像畫面随着周書聞百轉千回的走調狠狠扭曲一瞬。

秋恬:“……”

握緊的手指松了。

周書聞等着節奏,深情唱出第二句。

評委席上陳遠澤将頭低了下來。

藥劑科老主任一口茶憋在嘴裏,看上去有點嗆到了,但竟然硬生生咽了回去,臉都憋紫了。

周書聞唱到第三句,似乎也意識到了今天發揮一般,音響也垃圾,眉頭皺了皺。

臺下錄視頻準備發社交平臺的小護士們,放大屏幕畫面,但默默對視頻進行了消音處理。

周書聞唱到高|潮。

丁樓終于忍不住了,按下屏幕下端的紅點,終止錄制,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唱得……”他嘴唇蠕動半晌,顫抖地:“周傑倫親自到場都不好意思找他要版權費。”

董清雨仿佛瞬間蒼老了好幾歲:“都姓周,八百年前也是一大家子親戚,何必呢……”

秋恬夾在兩人中間,如坐針氈。

他一直想說周書聞唱歌其實沒那麽難聽,他晚上在家裏聽的時候,有幾個調子還是挺有感覺的。

但目前的情況,好像他說什麽都不是很有說服力。

明明周書聞很用心了,都怪這個音響,太垃圾!

不知道為什麽,秋恬竟然有點共情周書聞。

可能周書聞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麽,他一向是在乎過程大于結果,只要認真完成就會感到滿意的人。

秋恬也不知道自己這種感情是不是多餘的,但就是心裏有點難受。

周圍錄像的人幾乎都把視頻靜音了。

秋恬拿出手機,悄悄按下錄像,一切多餘的操作都沒有,他就只是想把周書聞最完整的樣子記錄下來。

曲畢,臺下傳來一片明顯的吸氣聲,像是被硬控三分鐘後終于得以解脫清醒過來。

會議室裏那種宛如被屏蔽的寂靜消失了,又回到幾分鐘前正常的吵嚷。

周書聞朝大家鞠了一躬,把麥克風還給還在愣神的報幕員,自顧自地走下了臺。

評分是最後一位唱完再一起公布,周書聞徑直走去最後一排——他一老早就看見了秋恬。

秋恬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又往他懷裏塞了一大捧向日葵,明亮的顏色看得人心裏暖暖的。

周書聞一手拿着花,一手擰開瓶蓋喝了口水,笑着說:“今天唱得有點難聽是吧?”

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說這話時輕松得像在開玩笑,丁樓配合地嘆息道:“哪呀,起碼師兄你人還是很一表人才的。”

“伴奏也是真的優美動聽。”董清雨補充。

周書聞大笑着連連搖頭。

秋恬沒笑,抱着胳膊倚在桌邊,給出一個自以為中肯的評價:“不如你在家裏唱得好聽。”

周書聞一頓,略帶驚訝地看向秋恬,神情在那瞬間微妙而動容,旋即眼底溢出更加深刻的笑意。

他摸摸秋恬的頭頂:“謝謝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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