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卧室裏的燈終于亮了起來。
秋恬靠着枕頭坐在床頭,周書聞替他擦去額角的汗,又讓他喝了些溫水。
“怎麽樣,有沒有舒服些?”周書聞問。
秋恬點點頭,露出一個寬慰的笑。
他臉頰仍然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仔細看能發現眼底皮膚泛着細細的紅血絲,像是皮膚薄到極點輕易就能戳破似的。
但至少神态平和了些,不再像幾個小時前那樣痛得全身都痙攣起來。
“好多了,”他說着感覺脖子上挂着什麽東西,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潘文生那條項鏈,愣了一下:“你找他過來了?”
“對,”周書聞沒有隐瞞,“你之前的樣子實在太……”
“太可怕嗎?”秋恬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
“不是,”周書聞連忙道,怕他多心似的輕輕抱了抱他:“怎麽會可怕呢……”
他說着緊緊緊抿了抿唇,像是壓着千言萬語一樣,神情滿是憂慮。
“我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秋恬當然明白他。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那時的樣子是有多吓人,光是藍色的血就已經足夠讓人類感到畏懼和不适了。
更何況他是不受控制往外一口一口吐着那樣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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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成正常的人類,流了那麽多血大概都快沒氣了吧,周書聞親眼看到這樣的場面又怎麽可能不受沖擊呢……
秋恬眸光暗了暗,又用力笑起來。
“沒事的,”他輕聲說:“這是正常的呀,等我……”他頓了下,用盡量輕松的方式:“等我重生回來就好啦。”
周書聞注視着他的雙瞳,而後笑了起來,揉揉秋恬的頭發,将他抱進懷裏。
秋恬便熟練地将側臉貼緊周書聞胸口,隔着衣料聽清晰傳來的心跳。
他很喜歡聽周書聞的心跳聲,覺得這種跳動緩慢沉着又很堅定,和他自己總是又快又虛浮仿佛想要馬上跳完就停止的心跳既然不同。
就好像周書聞的心跳可以綿長的延續很久,有種讓人心安的穩定。
他輕輕嘆了聲:“對不起呀……”
周書聞不悅地蹙了蹙眉:“怎麽這麽說。”
“我把你生日搞砸了呀,”秋恬愧疚地:“本來以為可以堅持到結束呢,結果……還弄得大家都看見了。”
“別這麽想,”周書聞拍拍他的頭:“這有什麽關系,他們那裏我會去說的,你能陪我過生日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秋恬不再說話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覆在雪白的皮膚上既輕盈又有種驚心動魄的深刻。
他點了點頭,這樣埋在胸口聽周書聞說話,傳出的聲音也和平時不同,有點空曠,但又很親密。
每次周書聞抱着他,輕輕摸他的頭發和他低語時,他總是很享受。
周書聞就這麽靜靜看了秋恬好一會兒,而後低聲問:“你們那裏,接近消亡的時候都會這麽難受嗎?”
秋恬抿抿唇:“……會呀。”
雖然會,但就像地球有醫院可以治病一樣,他們也總有辦法能夠緩解這種難受,不讓自己在痛苦中消亡。
不過秋恬沒提這一茬。
他閉着眼睛懶洋洋地說:“但我不一樣嘛,我經歷這些是為了進行生命循環,天底下那些人為了活久一點什麽事都願意做,算起來我這些也不算什麽了。”
他說着忽然頓了頓,想起什麽似的擡起頭,“你怎麽想到問這些?”
“沒什麽,”周書聞回視他的眼睛,既悲傷又憂慮,心事重重的。
最終他嘴唇動了動:“我就是在想,如果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辦法,地球的環境能支撐進行這樣的循環嗎?”
“……”秋恬愣住了,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似乎沒想到周書聞會往這方面想。
又像是一直以來回避的東西被突然撿了出來,攤開放到了陽光下,讓他驀地無所适從。
“——咳咳!”
兩聲咳嗽打斷了對話。
潘文生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考慮這些有什麽用,一天天盡想些亂七八糟的,你是能建艘飛船把他塞回去還是怎麽的。”
周書聞:“……”
甘興平垂頭扶額,很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潘文生的衣袖。
您老可住嘴吧,人家好好抒發着情緒呢,你來這一句也不怕被打。
潘文生一把扯回袖子,回頭上下一眼:“拉我衣服幹嘛?你冷我也不借。”
甘興平:“…………”
他無可奈何深深吸氣,朝周書聞幹巴巴一笑:“嗐,瞧這……我老師絕對不是真想讓你造飛船。”
周書聞松開緊緊環住秋恬的手,輕咳一聲在秋恬身邊坐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深陷情緒以至過于矯情無法自拔了。
“我知道,”他客氣地笑了聲:“你們放心,我目前還不具備建造飛船的技能。”
潘文生大驚:“那萬一你要是會你還真造啊?”
周書聞:“……?”
話題一時變得過分詭異,一群所學專業、從事行業與飛船制造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這說得煞有其事,反倒是問題的核心——秋恬本人被摘了出去。
秋恬靠在床頭,視線随着說話的人來回轉動,沒忍住笑了出來。
從他的表情能清清楚楚看出,他覺得這群人認真的樣子莫名其妙的可愛。
周書聞給了秋恬一個眼神。
這哥們又不得勁了。
在周書聞心裏,可愛永遠是對一個人最高級的贊美,只可用于被喜歡的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時候,詳情可見周書聞面對秋恬的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他也不能忍受秋恬對除自己以為的任何人表達出可愛的含義,哪怕對方兩個都是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了。
甘興平不知道周書聞在想什麽,于是在對方将一種古怪的目光投射過來時,虛歲都才49的他報以了熱情的微笑。
周書聞:“……”
秋恬将一切盡收眼底,笑意更加明顯,他眼睛彎彎的,嘴角的梨渦也凸顯出來。
他抓住周書聞的一根手指,将他握拳的手慢慢撐開,再把自己的手包裹進他的掌心,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
就是這麽輕輕一下,周書聞沒什麽表情的嘴角就抽了抽,脊背挺直了,脖子也梗了起來,一整個目眩神迷了!
他偏頭掩飾般咳了聲:“這是幹什麽?”
“沒幹什麽呀,”秋恬用真誠的語氣:“手有點冷。”
“這麽嚴重啊,”周書聞挑眉,緊接着煞有其事地把秋恬兩只手都握緊,“那确實得好好暖一下。”
甘興平直接移開了視線。
他是個很講公德的人,面對這種非禮勿視的場面,一向很懂得減少直接的存在感,捂着眼睛就縮去了門邊。
然而他老師不是這種人。
尤其是面對那些本就毫無公德之心的臭談戀愛的人。
潘文生哼了一聲,瞧着秋恬的臉色:“還有心情調情,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秋恬回過神。
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和周書聞眉來眼去的樣子全被看見了,耳根驀地爆紅,連忙将手抽了回來。
他摘下脖子上的項鏈遞給潘文生,“謝謝您,今天又麻煩您了。”
然而這次潘文生卻沒收回來。
須發盡白的老人垂眸盯着這串項鏈看了一會兒,輕輕一擺手:“你先收着吧,就當欠我一個人情,以後……”
他頓了頓,旋即搖了搖頭,轉身往門口走去。
周書聞立刻站起:“太晚了,兩位不嫌棄的話今天就先在這裏歇一晚吧。”
潘文生腳步停了下來。
他年紀大了,哪怕現在身體還算不錯,但到底不是二三十歲的年紀了,熬到淩晨三四點精力多少有些撐不住。
再說甘興平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他回過頭,目光在周書聞真摯的臉上停留一會兒,心漸漸軟了下來,第一次對這個年輕人感到些許欣慰。
“好吧,”他點點頭:“那就麻煩了。”
周書聞開朗地将兩人迎了回來。
然而十分鐘後,衣帽間門口,潘文生略微彎曲的脊背因為怒氣在發抖。
明亮的燈光清晰地照亮他每一絲表情,以至于周書聞發現他氣得胡子都差點掉下來。
“這就是你給我們提供的住所嗎!”潘文生用力一敲拐杖:“啊?”
偌大的衣帽間裏,周書聞琳琅滿目的衣服挂滿了一整面牆,褲子挂滿另一面牆,而昂貴的領帶和手表占據了第三面。
剩下的空間則全留給了秋恬。
只有中間空出來的潔白的瓷磚地面在頂燈的照耀下光可鑒人,映出潘文生那仿佛被戲弄了一般的,漲紅的臉。
“床呢?!”
靠……!
周書聞也傻了。
他站在門口,這才想起自己早在半個月前就将那張床給拆了,就連床墊也因為染上了秋恬的血而被處理掉了。
但今天大概是忙暈了,也可能是注意力壓根沒在這上頭。
他完完全全把床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以至于鬧出了如此不禮貌的笑話。
就連甘興平也睜大眼,似乎對眼前的事實感到不可思,喃喃地:“這麽大的房子只安一張床是怎麽想的呢……”
周書聞脖子都紅了,一直以來都因待人接物妥帖備至而被從小誇到大的他,不能接受自己犯下這樣的失誤。
“抱歉抱歉,”他認真道:“我馬上給你們定酒店。”
“唉……”
身後一陣嘆息響起。
周書聞回頭,見秋恬扒着卧室的門框,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地走過來。
他連忙将他扶住。
秋恬搖了搖頭,看周書聞的眼神是一言難盡的無奈。
“我早就想提醒你的。”他虛弱地說:“可你突然的熱情是拽都拽不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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