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頑劣
頑劣
千年前那般久,久到好像已經有人忘了期間聲名大噪的雲涵。
身為點渡神裔的神官,更是南方守護神的陵光,他每日除了處理凡間而來的祈願還得去應付性子不一的少年,送走了一位又一位,他就像是老父親般認真對待着所有還未飛升的神裔,更是會在仲秋日與其餘神君一同前往天河。
那日處理完祈願的雲涵回到陵光殿時,只見殿前那開的枝葉茂盛的鳳凰樹似是被誰折斷了好幾枝枝木,他不禁擰了擰眉,誰會在他的殿上來撒潑?
還未等他上前查看就見樹上赫然趴着一少年,他穿着墨黑錦袍,一條黑符紋金縷帶系在腰間,一頭的發絲垂掉着,有雙栩栩生輝的鳳眼。
雲涵盯着他看,他也盯着雲涵看,就這麽僵持,鳳凰樹上飄落楓紅葉子,正巧落在雲涵肩上,襯得他今日穿的墨綠長衫外套了黑大氅,飄逸極了,讓人一眼望去就再也挪不開眼。
那少年似是腳底一滑,竟從那樹上翻滾了下來。
雲涵驀然瞪大雙目,這個高度摔下來若是普通凡人不死也得殘。他腳尖離地一躍而上,将那少年穩穩當當接入懷中,落地之時踩中樹枝,“嘎吱”一聲險些将二人絆倒,雲涵身手極快,只是那麽一瞬的事,他往後退卻兩步,又穩穩站定。
那孩子并不算重,可卻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死死扒住他脖頸不松手。
雲涵輕輕将其放在地上,并用力一根一根将這少年指節掰開。
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咽了咽口水,揚起腦袋笑道:“遲離。”
雲涵眉梢舒展,前些日子岑宵特地來打過招呼,說是他有一兒子,剛好十四有餘,想來就是眼前這位少年無疑了。
雲涵開始與這剛來的人兒算賬,他幾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折斷了我的樹枝葉。”
遲離低頭望着腳底下那被他折的長短不一的樹枝,有些心虛道:“我不是故意的。”
雲涵哪怕不說話就這麽站那,也是足夠吸引不少路過的神仙觀賞。
他出落的朱紅齒白,眉目如畫,清豔脫俗,才貌雙冠,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神。這是遲離眼中如神明般真正存在的陵光神君。
所有能誇在雲涵身上的話他全用了個遍,最開始還是正常的,可來了陵光殿還未待多久,遲離就不老實了。
他待不住,也不可能會在一個地就這麽不動坐上好幾個時辰,于是經常會趁雲涵不注意時偷溜出去。
每日遲離都是幹幹淨淨的出去,灰頭土臉的回來,至于他去了哪,雲涵聽旁的神官告狀也能了解一二。
“陵光!遲離那小兒把我殿中用金鑲嵌的牌匾給扣了一個洞!”
“陵光神君!遲離他……他把月車輪給卸下來當腳底滾輪了,望舒仙子正氣沖沖往這趕呢!”
“神君……神君!遲離他又掀去了風廉殿,你可得好好管管,再這麽下去,我殿上鋪的鵝毛絨全都被他給連根拔起了!”
“…………”
雲涵眉間抽抽,那永遠淡定的臉上有了生氣,他道:“遲離是岑宵的孩子,我只負責點渡他,并不負責教養他。”
對此遲離的父親是這麽說的:“小兒頑劣,陵光神君也算是他半個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雲涵算是知道了,岑宵合着在這挖了個坑。遲離所有幹的壞事不找他這個阿爹,反倒來找與他毫無關系的神官。
倒是有子不教師之過的意思,可這又算哪門子的師父?
在第無數次有神官上來告狀時,雲涵終于丢下來自人間的祈願,就要去與遲離好好說道說道。
盡管作用不大。
雲涵傷透了腦筋,最終将遲離拎進陵光殿中,并設下結界讓遲離進出不得。
“罰你抄清心咒一百遍可有異議?”
遲離趴在案桌上,沒精打采道:“我有異議也沒用啊。”
雲涵就這麽坐落在他對面,一手認真翻閱古籍書,一手翻看來自人間的祈願符。
遲離不得不佩服,一心二用簡直是被雲涵玩明白了,關鍵雲涵還能不受打擾看的進去,要是放在他身上……
一目閱十行字都覺得是對眼珠子的極大考驗,而抄這百遍清心咒他的手受得了屁股也受不了。
在抄到第五遍時,遲離開始動起了小心思,他将筆架上所有的筆都取下握在手中,而後取下發帶将其捆成一排排蘸了蘸墨,拿于手中在那白紙上歪歪扭扭一次就寫下了五遍的清心咒,他覺得這個法子好用極了,就是寫出來的字有些醜,不過那都不重要,只要能順利完成陵光給他的懲罰就行了。
這麽想着他動筆的手就更快了些,完全沒注意到對面雲涵那森冷的目光。
筆沒墨了,他擡手要去蘸時,雲涵卻将他手腕緊緊握着。
遲離擡眼與他對視,撞上金瞳他有些心虛道:“怎麽了?”
雲涵默念清心咒,冷淡道:“你這發帶用錯了。”
“啊?”遲離搖了搖頭:“沒用錯,是我覺得這樣抄東西快一些。”
“你用錯了。”雲涵垂着眼,慢條斯理将他手中發帶捆着的筆給松了綁,遲離感覺寒意涼涼,他剛想從雲涵手中掙脫時,只見雲涵将他的雙手用發帶給捆住了,還拴了個死結。
遲離:“…………”
雲涵道:“既然你投機取巧,那就不必抄了。”
“我……”遲離還沒來得及求雲涵給他松綁,陵光殿就來了不速之客。
歸尤巳慌忙萬分闖入了陵光殿,雲涵敏銳發覺了可能是出了什麽大事。
雲涵起身朝他迎去:“怎麽了?”
歸尤巳耐不住急奔,咳嗽好幾聲,緩下來後才道:“天河裂了!”
雲涵不敢耽擱,跟着歸尤巳前去天河,算了算時間,覺得不對勁,途中他道:“今日不是凡間十五月圓夜,怎麽會裂?”
往日只有在每月人間十五的月圓之夜,那天河裏封印的邪靈才會蠢蠢欲動,可為何現在足足提前了三日?
“不清楚,其餘神君正在加固封印,随後再從長計議此事。”
待他們趕到時天河時,那荒野地寸草不生,與其說是天河,倒不如說是禿鹫的峰巒,裂了條黑縫,從裏伸出無數爪牙,似要将路過的不管是人還是神都要将其一把拽入地獄。
此地是連接人間的路,凡是下面的人飛升都會經過天河,自然天河裏封印的邪靈若是跑出來第一個去的地就是人間。
為首的白俊溪将最後一層封印落下,裂開的縫隙被合上,裏面畸形的手被鎮壓在天河下,瞬間整塊禿鹫恢複如常。
三位神君紛紛調侃他:“陵光,你這次來晚了。”
“是不是被遲離那小子給絆住了?”
“要我說遲離太頑皮了,誰能馴服的了他,那才真的是厲害。”
“小孩愛鬧是正常,他又不是阿貓阿狗,談何馴服一話。”雲涵頓了會兒,又道:“是我來遲了,所以此次去人間将這次逃串人間邪靈收押回來的事就交與我去,各位辛苦了。”
戚殷旻道:“哪的話,去人間将這不知散落在何地的邪靈收押回來才是真的辛苦。”
神君散後,石耀冀叫住了正要離開雲涵:“陵光。”
雲涵回過身,石耀冀湊在他跟前,拳握在唇邊,一手負于身後,低聲問道:“你老實說,遲離這孩子有沒有可能會飛升成神?”
雲涵不答話,石耀冀又道:“雖然有一個事實殘忍,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并非是受了神官點渡的神裔就一定能飛升,這點大家心頭都有數,所以就算遲離屆時應不了劫飛升不了你也別太自責了。”
雲涵蹙了蹙眉:“他還未下凡,未來命數不可定,怎能說這等喪氣話?”
石耀冀是個會洞察對方心中的底線,顯然如若再說下去,雲涵一定會斥責他。
“可你也知道,這孩子除了頑劣,好像并沒有什麽好的地方了,而頑劣也算不得是好事。”石耀冀想去拍雲涵的肩,卻被他躲了過去。
“他雖頑劣卻聰慧。”雲涵說罷擡腳離開,随後又似是想到了什麽,複而折回來停在石耀冀面前,石耀冀眨着眼,他不清楚雲涵這走了又回來是什麽意思,下一刻,雲涵字字句句清晰:“這話別再說,遲離已有十四,傳在他耳邊不免會令其亂想。”
雲涵接管點渡神裔一職已是過去五載,而期間送到他那處的神裔每兩年最少會有一位,多的時候會有兩位,所以從他在這個位置上後,算上遲離他前前後後點渡了四位神裔,期間有三位正在人間應劫,而遲離正在受他的點渡,還有一年才能送下人間。
明明都知道點渡的日子只是昙花一現,等日後不管被點渡的神裔是否能飛升,關系都與他不大了,可雲涵始終認真無比對待他們。
遲離的出現對雲涵有了巨大的壓迫,只因他聰明但又實在是太頑劣,若是能靜下心來,假以時日定是能成大器,而現在的遲離不行,讓他坐在案桌前抄百遍清心咒都能生出別的事來,當真是閑不住。
他的事現如今是鬧的神州上上下下誰都知曉,真的是厲害極了,頭一位神裔讓整個天庭的神仙都記住他了,一提及上房揭瓦想到的就是遲離。
回陵光殿的路上歸尤巳給雲涵出着主意。
歸尤巳說:“小孩貪玩正常。”
聞言,雲涵詫異望了他一眼,按歸尤巳的脾氣來說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
誰知下一刻歸尤巳補充道:“吊起來打一頓就老實了。”
雲涵:“…………”
雲涵問:“你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法子?”
歸尤巳看着他,反問:“不然你還有更好的法子讓遲離那小子靜下來不闖禍?”
棒棍下出孝子,歸尤巳見雲涵不認同,複而道:“總是得長長記性才會收斂。”
“這話說的不錯。”雲涵頓了會兒,道:“可遲離與我而言只是神裔,我于他而言既無生養之恩,也無救命之恩,你覺得此做法妥?”
歸尤巳雖覺得自己所言有理,卻也無可反駁。
岑宵路過聽他們談及了自己的小兒,于是湊了上去。
“陵光神君,歸星官,相談什麽呢?”
要是換作旁的神仙,恐怕此時見到雲涵都會躲着走,只因他小兒惹的禍端全讓雲涵來處理,從未見過如此不負責任的父親,更是撒手不管,将人每日送去陵光殿,而後就再也不多問。
歸尤巳脾氣沒雲涵那麽好說話,他直言道:“談了遲離日後的路該怎麽走,來了幾日差點将陵光殿門給卸了!還有那殿前的鳳凰樹原本開的好好的,被他一來就折斷好幾枝。”
字字句句都在告狀,雲涵給了歸尤巳一個眼神,他這才住了嘴。
岑宵似是一點也不介意,他舉起手又複而一掌劈落,望向雲涵:“小兒頑劣,神君大可将他揍一頓,揍一頓就老實了,就當是自己的兒,該怎麽管教就怎麽管教,不必顧及我。”
歸尤巳:“…………”心如此大,他是真不怕哪一日雲涵真忍不住将人揍死了,還是吃準了雲涵性子好不會同遲離那小子計較?
“……無事,遲離……他挺聰慧的也挺……”雲涵簡直是要在腦中過了無數遍遲離那小到塵埃的長處,“率真。”
歸尤巳咬緊了後槽牙,雲涵都已經這麽說了,他又能怎麽去說讓岑宵自己領回去管教的話。
岑宵也知自己的兒不管在哪都不是省油的燈,于是道:“實在給神君添了不少麻煩,若是不行的話,就将他退回人間去吧,畢竟以遲離的頑劣就算日後飛升了,神州也指不定會被他搞得雞飛狗跳。”
歸尤巳不由心道:“不愧是千年老狐貍,雲涵最是不會容忍在他手底的神裔遭其鄙夷,哪怕就是神裔的親爹也不行。”
雲涵又怎麽會看不出岑宵這以退為進的法子,雖是有些不要臉,但奈何管用。
“冒昧問一句。”雲涵既是要點渡遲離這調皮鬼,就一定得搞清楚一些事:“遲離他的真身是人還是妖?”
岑宵是以妖身飛升,他是狐貍,按理來說,遲離應當也是一只狐貍。
點渡人與點渡妖大為不同,他得做好萬全應對之策。
岑宵道:“他的情況有些特殊,算不算是人也算不上是妖。”
歸尤巳當即大驚道:“難不成他是鬼?!”
雲涵瞳孔微縮。
歸尤巳覺得當真是胡鬧:“他如若是鬼這神州可就無能為力了,要知道鬼魂是已死,他在生前沒能成神,死後就更不可能會成為成神,陵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渡不了鬼飛升啊!”
岑宵連連擺手:“不,不是,他不是鬼。”
雲涵銳利的雙眸盯住他,容不得岑宵撒謊,雲涵也不是傻的,又怎會在沒弄清事情原委就胡亂管教遲離,所以今日,岑宵所言的一切,他都必須得到最準确的實話。
“還請重華星君如實相告。”
岑宵放棄抵抗:“遲離真身是龍。”
雲涵問:“蛟龍?”
“不,是蒼龍。”
世間無奇大,歸尤巳道:“狐貍生蒼龍,真的是一奇事。”
雲涵問道:“所以重華星君認為遲離可能會成為五行以木行的東方神君?”
岑宵有種老底被揭穿的窘迫,方才還說遲離飛升了也是禍事倒不如不飛升,現在雲涵卻直接将他那小心思一覽無餘全給掀了出來。
岑宵沉默着,期間一直想開口辯解什麽,可也十分清楚雲涵,什麽都瞞不過他,若是在他面前撒謊,雲涵定是會察覺出。
要說遲離聰慧是硬誇,可衆神誰不知雲涵才是真的聰慧極了,在他飛升前曾在人間創建門派,并憑一己之力将這門派打響名聲,已經到了獨占鳌頭的地步。
他的天資過人,才飛升二十栽就掌管了點渡神裔一職,更是在來神州第一個年頭發覺出了天河裂的詭異,才免遭天河裂後滾落人間的禍事。
東南西北及中,四個方位皆是圍着中轉,而那中間位就是以土行術的麒麟老大。現如今北玄武,西白虎,南朱雀,中麒麟,就只剩東方一直未有動靜。
回去的路上雲涵總結了一點:“重華星君主管山林,草木,乃是以木為生,而五行神君中已歸位西北南中四個方位,金水火土只差木,所以他想讓遲離成為那第五位東方之神。”
歸尤巳笑道:“這不是癡心妄想麽,就算遲離是蒼龍真身又怎樣,憑他那頑劣勁,只想今日哪棵樹好爬,明日哪快牌匾好躍,就算他飛升頂多也就是在他爹身後,怎麽可能會走到前方來與四位神君肩并肩的地步。”
“一切都是有可能。”雲涵望着自己走前設的結界,這會兒已被撞了個洞出來,他上前輕撫着如空氣的結界。
裏面的人早就跑了,從他離開陵光殿時,遲離就想盡辦法砸了這結界溜的沒了影。
“這小子——”歸尤巳替雲涵頭疼:“看吧,我就說他除了惹禍就成不了大的本事。”
雲涵将這被遲離砸的零七八落的結界收回,他微微揚起了唇:“你不覺得他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嗎?”
“嗯?”
“他竟将我設的結界砸出了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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