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沖動
第23章 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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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陳千道:“你鞋帶開了!”
荊平野并不低頭,得意道:“我今天打了死結!”
愚人節玩笑失敗的陳千只好作罷,兩人吃完晚飯進教室時,荊平野發現自己桌面上有一根不二家棒棒糖,蜜瓜味的。荊平野非常警惕,拿起來左右查看,生怕裏面有機關,陳千也覺得:“是愚人節玩笑嗎?”
“是糖,”前排的何珂欣轉過頭,強調道,“真的糖!”
“給我的?”荊平野道,“我最近有做什麽善事嗎?”
何珂欣說:“沒什麽,剛好多出一個而已。”
陳千問:“那為什麽我沒有?”
何珂欣卡殼,唔了聲:“下回給你帶啦。”
晚自習鈴聲響起,荊平野飛快說了謝謝,班主任進來巡視聽力環節,荊平野把糖咬碎,抽出細棍扔進桌腿綁着的塑料袋裏。陳千撞了下他的胳膊,低聲道:“他媽的,憑什麽只有你有糖。”
荊平野牙齒咬着瑩綠色的糖塊,含糊道:“你來吃啊。”
陳千踢了他的椅子一腳,笑着罵:“我靠,別勾引我。”
第一節自習快結束時,陳千又湊過來,小聲說:“她是不是喜歡你?”
荊平野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有病,我有什麽好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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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吧,”陳千認為荊平野長得很好,但想了想,他補充道,“不過以色事人,能得幾時好?你不能恃寵而驕。”
荊平野也踢了他一腳,無語道:“去死。”
一根棒棒糖而已,并不能代表什麽。文學都說愛情千金不換,糖果顯然無法等同愛情。這個糖,荊平野認為這是上次打牌的時候,同為農民陣營的何珂欣對他表示的肯定。
下課後,荊平野在教學樓一層的位置打電話。一中每棟教學樓都有兩個固定電話的位置,有時候人多需要排隊。今天他的運氣好,排上第一個。
然而夏蕾的電話撥不通,又試着撥給荊川,都顯示正在忙碌。
後面的人還在等待,荊平野只好抽出電話卡,回了宿舍。他感到奇怪,因為包子鋪九點關門,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到家,并且爸媽手機常年暢通,不會靜音,很少有兩人都不接的情況。
第二天,荊平野再度打了電話,這回接通了,然而不等他開口,夏蕾就說:“我這邊忙,回頭再聊。”
荊平野稀裏糊塗地挂斷電話,第三天再度打電話過去時,荊平野隐約從另一端聽見了應逐星的聲音,但聽不清內容,他茫然道:“應逐星在家?他沒去上學嗎?”
他特地看了眼日歷表,确認今天并非周末。夏蕾很輕地嘆息了聲,說:“現在不方便和你說,你在學校先好好聽課,我得挂了。”
荊平野心裏忽然産生不好的預感。如同在黃昏的海邊聽見風聲,所以猜測漲潮已經到來。他回想起星期天降雪時,應逐星在公交站牌下接起的電話。
當時雖然離得遠,但荊平野能看出,應逐星接起電話時神色不佳。
胡思亂想了許多,但荊平野想不出什麽答案來,只得按捺住,想等夏蕾忙完再打電話過去。然而兩天後的晚自習上,班主任忽然叫他出去,将正在通話中的手機交給他。
荊平野不明所以然地接過,手機裏傳來夏蕾的聲音:“在上課?”
“上晚自習,”荊平野問,“怎麽了?”
“我有話和你說,”夏蕾道,“上周末的時候,你徐阿姨去世了。”
如同一道雷電劈開,荊平野大腦一片空白,睜大了眼,好半天才問:“……應逐星呢?”
“回學校了。我讓他再多在家呆兩天,他非要回去,”夏蕾嘆息道,“我覺得他狀态不好,但我跟你爸和他有代溝,有些話聽着像說教,你們同齡人可能更有共同語言。這時候他一個人呆着也難受,等過兩天小休,你去找一下應逐星,陪他吃個飯,聊聊天什麽的,讓他別太難過了。”
荊平野的語言系統失靈了,什麽話都說不出,只“嗯”了聲。包子鋪店裏來了人,夏蕾又囑咐了兩句後挂斷了電話。荊平野把手機還給班主任,回到教室後,陳千問:“怎麽了?”
荊平野趴在桌面上,沒有回應,他的下半張臉埋在袖子裏,一雙眼睛微微垂着,拇指按着圓珠筆。咔噠,咔噠。
荊平野想起第一次去利群醫院時,應逐星說出“打算放棄治療”的神情,又想起某天晚上,應逐星蜷在床上,說“我媽媽可能不行了”了的語氣。
得多難過啊。荊平野感覺心髒沉甸甸的,陷了一萬斤的水泥,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回宿舍。陳千洗漱完回來,發現荊平野坐在上鋪,腿搭在圍欄處,手指刮着膝蓋發呆。陳千拍了一下他的小腿:“到底怎麽了你?沒魂了似的。”
荊平野的手指停止動作,突然收回腿,撐着一旁的扶手直接跳了下來,陳千茫茫然地看着他飛快穿鞋:“你要出去啊?”
“嗯,”荊平野匆匆道,“我走了。”
陳千來不及多問,荊平野已經跑出了宿舍。宿舍剛好熄燈,巡視老師四處吆喝着安靜,手電筒照射到荊平野的身上,緊着眉頭:“幹什麽去,回宿舍睡覺!”
“我肚子疼,老師!”荊平野捂着肚子,“我要去廁所。”
巡視老師無語,擺擺手:“抓緊時間!”
陳千眼睜睜地看着,在巡視老師的視野盲區,荊平野轉身跑下了樓。他趴到陽臺窗戶往外看,黑黢黢的夜裏,只看見荊平野朝外跑的背影。
·
深冬,寒風霜刃地刮,呼吸急促地升成白霧。
荊平野什麽都沒想,只是跑。校門口已經關閉,他站在牆根,伸手攀住了牆體邊沿——牆頭的尖刺經過數屆學生的逃學歷練已經折彎了,不會刺破衣服,荊平野撐着翻了上去,跨坐在上面。
沒有燈,只有濃郁深重的黑色,因而荊平野看不清牆的另一邊。如果有石堆,有狗屎,有雜物,他一定會摔的。但荊平野深吸了口氣,跳了下去。
所幸什麽都沒有,腳安全落到平地,荊平野松了口氣,拍拍身上的塵土,大步向紫荊的方向跑去。
這是荊平野十六年以來,第一次這麽沖動。
他想現在、立馬看到應逐星,确認他完好無事,才能放心。為此,熄燈時間和校規都可以暫時舍棄。
畢竟少年時期,總有更為珍貴的人與事,充當砝碼,在社會的天平上勝過死板機械的規則,值得人莽撞、沖動、出格地行事。
比如應逐星。
荊平野一路跑到紫荊,十來分鐘後抵達終點。他慢慢停下,手撐着大腿,彎着腰,急促地喘息着。肺疼,臉頰也疼。荊平野靠着牆壁休息了兩分鐘,等疼痛有所緩解,四處掃視,如法炮制地翻牆,跳下。
進入學校內部後,荊平野才後知後覺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這個點,學生應該都在宿舍樓準備睡覺了。
但哪裏是宿舍樓呢?
荊平野迷茫地站在那裏,路燈白色的燈光照下來,在地面拉出很長的、孤伶伶的影子。他正要四處看看,突然身後傳來男聲,喝道:“前面的同學,不在宿舍好好呆着,亂跑什麽!”
荊平野僵住,看着手電筒灼烈的燈光晃晃地到了他的面前,是保安,他問:“幾班的?”
“我……”荊平野急中生智僞裝出盲眼的狀态,垂眼,“老師,我三班的。”
所幸他出來時沒有穿校服,只穿了件棉服。保安狐疑地打量他:“你的盲杖呢?”
荊平野硬着頭皮瞎編亂造:“我剛剛肚子疼,上了個廁所,盲杖放在門口,出來找不到了。”
保安道:“找不到?”
荊平野語氣可憐:“嗯,找不到了……”
從打扮與長相上看,荊平野的确是學生模樣,看不出裏頭校服的樣式,保安問:“是不是跟同學起矛盾了,別人給你拿走了?”
荊平野忙不疊點頭:“對對對。可能是我前桌,我拿了他一塊橡皮,他不太高興。肯定是他給人拿走了。”
保安“啧”了聲:“真是,盲杖能亂拿嗎?你扶着點我,我送你回宿舍。”
荊平野大喜,假意摸索兩下,搭住了保安的胳膊。
一路上保安還在囑咐他,如果被同學欺負要找班主任,大晚上不要到處亂逛。荊平野通通聽話,應聲:“是,是,您說得對。”
繞過教學樓,再經過操場,保安領着荊平野到了宿舍園區。一塊塊方形窗格暈着明黃色的燈,看來還沒有到紫荊的熄燈時間。
“回去小心點,”保安和宿管打了聲招呼,放他進去,“趕緊找你同學要回來,盲杖不能離手,知道不?”
荊平野點頭,道謝之後扶着牆慢慢往裏走。一拐進死角,荊平野立馬擡起頭來打量,眼睛清亮,然而他不知道應逐星具體房間,只好一層層樓排查。
走廊上稀稀落落有幾名學生,然而都沒有看到應逐星的身影。
直到三樓時,荊平野才在盥洗間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大喊了聲“應逐星”,飛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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