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就是周倩

第04章 她就是周倩

随着一聲“action”響起，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化作另一個場景縮影。

「推門前，秦鎮山搭在玻璃推拉門把手上的手頓了頓，而後才邁開腳步，目光是刻意放松後的渾濁，夾雜着通宵過後揮之不去的疲倦。

店裏自帶的門鈴響了起來，原本在櫃臺後趁着短暫空閑的時間正在做清潔工作的女孩順勢擡頭看了過來。哪怕刻意放松過，二十幾年的職業生涯讓本就帶着目的而來的秦鎮山從踏進店門開始，視線就一直落在女孩臉上，試圖捕捉到對方所有的神态變化。

所以秦鎮山很清晰地發現女孩那張清純靓麗的臉蛋上從最開始的挂着禮貌性的微笑，到看清來人是他後，立刻變成了迷茫疑惑以及忐忑，手上擦拭的動作也遲疑地停了下來，渾身上下的某些細微動作都在散發着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抗拒和不安。

這是很正常的。

女孩不是第一次見他了，三天前，鳳鼎山虐殺案唯一疑似現場目擊者的大學生吳語被人跟蹤，就是意外被女孩戳破的。因為吳語的身份特殊，接到吳語的報警電話說自己被跟蹤後，刑偵隊這邊就讓吳語和女孩一起做了個筆錄。

就在昨天晚上十點過後，女孩又一次陰差陽錯地攪進了吳語被人堵在巷子裏的破事兒中，普通人總歸都是不喜歡和警察打交道的，因為這很可能意味着麻煩。

秦鎮山眼神閃了閃，扯出一個略帶抱歉的安撫性質的笑，走上前道：“不好意思啊周倩，關于吳語的情況，我們這邊還需要找你了解一點情況，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

現在是上午十點鐘，作為大學門外的奶茶店，主要營業對象就是那群大學生，今天周一，這個時間點大部分學生都在上課，店裏沒人。

周倩抿了抿唇，勉強笑了一下，看得出來她在努力鎮定，然而微微顫抖的聲線暴露了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嗯，可以的，我，等我幾分鐘可以嗎？”

下意識的在談話中，把選擇的主動權交出去，這是典型的不自信。

秦鎮山的腦海裏迅速閃過周倩的資料：重男輕女的奶奶，酗酒家暴的父親，逃跑失蹤的母親，幾歲就承擔一切家務，遭受奶奶父親成倍的打罵羞辱，上高中時奶奶意外去世，父親酗酒中風，女孩在初中時就憑借優異的成績，在學校的幫助下獲得好心人的資助，今年上半年剛剛大學畢業，目前在一邊做兼職賺錢養家，一邊投簡歷找工作。

一切回憶只是瞬息之間。

秦鎮山溫和地笑了笑，就像一位慈愛的父親：“當然可以，我就在那邊等你，麻煩給我一杯冰鎮檸檬水，再來兩個漢堡，忙到現在都還沒吃早飯呢。”

說起來秦鎮山四十多歲，頭發裏參雜着白發，中等身高，穿着老頭汗衫，外罩一件灰色襯衣，褲子皺皺巴巴，這麽一笑，國字臉上笑紋明顯，看起來确實很像一位憨厚正直的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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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臺後的周倩像是被他這幅神态觸動了內心，清澈的眸子裏浮現幾分親近，肢體動作也自然了許多，“好的，秦警官辛苦了，東西馬上就給您送來。”

然而在秦鎮山轉頭往角落走，在他本人，包括店裏監控都看不到，卻能被鏡頭捕捉到的視角，周倩在轉身拿杯子的瞬間，眼角斜向秦鎮山背影的那一眼，眼神陰郁譏嘲。

瞬間，原本純潔美好的茉莉花，化作暗夜裏欲要擇人而噬的毒絡石......」

鏡頭裏的表演還在繼續。

拍攝現場圍觀的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卻是不約而同地渾身一冷，有的人還打了個寒顫，小聲和旁邊的同伴說到：“我滴個乖乖，這眼神兒，咋那麽滲人嘞！”

同伴搓着雞皮疙瘩，也是心驚不已：“瞧着挺漂亮一姑娘，性格是挺那啥的哈。”

有早上才當着楚詩的面嚼了對方舌根的人更是聯想到了別處：“媽耶，這人一看就是狠角色，咱們之前那麽嘲笑她，她會不會給咱們下du啊？”

這些人還只是被那一眼給驚到，而坐在鏡頭前掌控着鏡頭的導演唐朝，以及湊在旁邊也透過攝像屏幕看到這一切的陳宋，此時此刻都驚喜非常。

事實上，從周倩擡眸看向店門的一剎那，唐朝就震驚到了。

那簡簡單單的一眼，卻格外有戲，再加上他深知楚詩本人的愚蠢和膚淺，知道這絕不可能是對方的本色出演！

所以，這個人到底是什麽情況？

為什麽在之前的幾場試演裏表現得仿佛一坨屎，現在正式開拍，卻能瞬間入戲，并且還真真切切地把握住了角色的精神內核？

旁邊是發小陳宋抑制不住的低吼：“周倩！這就是我要的周倩！看起來純潔無暇，實則劇du無比的周倩！”

陳宋繼續扒拉唐朝胳膊，情緒雖然激動，好歹還記得壓低聲音：“這裏是周倩第一次露出端倪的地方，因為秦鎮山的行為觸怒了她！陰郁中夾雜的譏諷也更豐滿了後續劇情的細節設定！這人太棒了我好愛她！”

就差跟網上某些無腦粉一樣發出怪異尖叫，再大喊一聲“我要給她生猴子”了。

唐朝忍了又忍，還是輕斥了他一句：“瞎嚷嚷什麽！”自己的嘴角卻忍不住洩出笑意，一雙眼睛閃爍着驚人的亮光，專注地通過攝像機注視着鏡頭裏的那個人，口中喃喃：“确實很讓人驚訝，這個眼神，就連光影效果都考慮到了。在上午充滿朝氣的陽光下，在櫃臺綠植遮擋出斑駁的角落，于光影交錯中......我真懷疑周倩專門學過攝影。”

否則怎麽能在鏡頭裏構造出如此恰到好處的畫面？

若是楚詩知道了，少不得要說一句此舉實屬人設需要。

在對自己進行了心理暗示催眠後，鏡頭裏的楚詩已經不再是她本人，而是完完整整的“周倩”，通過對角色成長環境，性格塑造，人生經歷進行深度模拟後，她現在在鏡頭裏做出的一切，只是屬于“周倩”的本能。

要不是在催眠時楚詩對自己下了暗示，忽略了鏡頭和拍攝現場的其他人，讓自己沉入一個更小的虛構的場景中，就連鏡頭和圍觀人群都不可能捕捉到“周倩”被觸怒後的那一個唯一洩露內心真實情緒的一瞥。

鏡頭裏的秦鎮山大概是唯一沒看到周倩“真面目”的那個人，所以在接下來周倩找來在後面整理貨物的同事出來頂班，自己端着檸檬水和漢堡過來時，秦鎮山的表演很流暢。

原本這場戲應該到周倩端來東西，準備坐下這裏喊卡，但唐朝想到楚詩之前的表現，實在害怕這一場屬于對方演技的人生巅峰，萬一喊了卡，下一場對方又演技歸零，再也找不到這個狀态了怎麽辦？

他當然可以繼續以此為理由，把人踹出劇組。

可唐朝實在舍不得放過能将角色演繹得如此深刻的人，于是短暫猶豫了三秒，他給組裏其他人打了個手勢，示意繼續拍攝。

如果秦鎮山因為沒有做好準備而NG，那他們再重新拍下一場也無所謂。

好在秦鎮山不愧是實力派老演員，雖然一直沒有聽到導演喊卡，心裏驚訝了一下，但身為實力派演員，秦鎮山鎮定自若地接着往下演。

讓人驚喜的是，周倩也沒有出意外，接戲接得十分自然，仿佛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着的，而她和他，也确實是劇中人。

這讓秦鎮山都有些恍惚了，直到耳邊傳來一聲飽含驚喜的“卡”，秦鎮山才恍然回神，重新做回了演員劉浮。

“很好！一場過！狀态很好，請二位繼續保持！”唐朝難得說了句溫和的話，不過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大部分都落在楚詩身上，其意思不言而喻。

楚詩同樣在“卡”聲中回過神來，不過她不是出戲，而是脫離周倩那個角色，這讓她頭有些恍如隔世的眩暈感，太陽穴一突一突的，身形也晃了晃，整個人顯得格外疲倦。

到底是第一次把這種手段往自己身上套，楚詩扶着額頭，在一個人的攙扶下腳步虛浮地坐到了一張凳子上。

扶她的人又給她遞了瓶水過來，楚詩此時也顧不上太多，抖着手喝了一口，又閉上眼睛做了一番心理安撫，等終于平複好情緒，回頭一看，才發現扶自己的人竟然是編劇陳宋。

對上楚詩的眼神，陳宋弓着腰，滿臉殷勤的笑意，猶如寵妃身邊谄媚的小太監，搓着手眼睛亮閃閃地問楚詩：“周倩，你剛才的表演真的太棒了！能告訴我之前你為什麽故意藏拙嗎？難道這是什麽新型的人設？還是扮豬吃老虎？或者欲揚先抑？”

看着陳宋突然谄媚起來的模樣，屬于穿越女的片段記憶突然複活，楚詩此時此刻，腦海裏只有一句話：看似社恐實則社牛。

幾乎是下意識的，楚詩就想對陳宋進行心理側寫，不過脹痛的眉心讓她及時醒悟過來，收斂了心神，搖了搖頭算作回答。

這态度實在過分冷淡。

不過陳宋卻毫不在意，還想繼續跟楚詩讨論關于表演，關于周倩的話，檢查完拍攝內容，心情格外舒暢的唐朝見狀，把陳宋喊了回去，這才讓楚詩有了時間好好調整自己的心理，并對初次催眠式表演進行總結。

還有一肚子話要說的陳宋被叫回來，還有點悶悶不樂，唐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沒看見人家累狠了嗎？還想不想讓周倩待會兒繼續好好表演了？”

唐朝除了在卡鏡頭的時候嚴厲一些，不近人情了一些，平時還是比較好說話的。當然，某些讓他厭惡的觸及他道德和法律底線的人和事除外，比如昨晚某某的某某某行為。

表演之前，楚詩屬于後者。

表演之後，楚詩立刻被他暫且歸入了前者。

雖然這人私下道德有些缺陷，但如果演技一直這麽令人驚豔的話，那點缺陷也不是不能容忍，反正他要的是演技。

忽而想到娛樂圈裏最常見的明星塌房，該明星的作品也被連累，唐朝眉頭又皺巴起來，抿着唇不太确定地掃了正閉目養神的楚詩一眼。

應該，也許，大概，這人不會塌得那麽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