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傻子表哥(1)

岳托呲着牙抽氣,他的表情太過猙獰,呲開嘴牙縫間也滿是血跡,右臉顴骨位置腫起老高,已經破皮流血,左眼腫得眼皮都彈不開,只餘下一道細縫。

阿木沙禮有點怕他,看他眼珠轉向她時,她吓得連呼吸都忘了,屏息像個傻子一樣貼在車廂內壁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莽古濟看了看車廂裏分左右角坐着的兩個孩子,當中空開老大一段距離,都能塞兩個大人進去了。岳托臉上的傷實在太重,如果這樣送回家去,她不知道自己的二哥會怎樣,也許不會發火,但她的那位小姑子薩茵是一定會哭的,那個家裏若說還有誰對岳托稍許有點關切之心的,也只有自己那個傻小姑子了,都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時常念着已故李佳氏的好。

人死如燈滅,一個人都死了六年了,過去有再好也早已與現在無關了。

莽古濟心情複雜地看着岳托,這個沒額涅的孩子,除了最初的一年由孟古姐姐接進木栅撫養,之後的五年棕家裏,身為嫡長子,在家裏的存在感幾乎是零,過的日子還不如一個體面的奴才。

莽古濟不敢就這麽把岳托送回家去,他臉上的傷實在太吓人了,剛挨打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再看,臉上的淤青已是越腫越高。

馬車一路駛回了武爾古岱的家,下車時,奴太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額頭緊貼着地面,大氣不敢喘一聲。莽古濟冷冷地看着奴太,眼角留意岳托的表情,卻沒法從這個年僅九歲的孩子身上看出任何的異樣也是,他臉都腫得沒法看了,還能瞧出什麽異樣來?

“自己去找俄勒,領五十鞭子。”

五十鞭子已經是很重的懲罰,但也得看行刑的人是誰,用的又是什麽鞭子。

奴太是家裏的三輩奴,家生子,俄勒正是奴太的叔叔。這些顯然岳托是不知道的,但是阿木沙禮卻清楚的很。

她站在額涅身後,看到不停磕頭的奴太面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放松之色,她突然覺得岳托可憐起來,她微微扭過頭,偷偷去看那個聽說也是她表哥的少年。一觸到他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孔,阿木沙禮就被吓得心髒怦怦跳,她立即扭過頭,目視前方,加快腳步,伸手握住額涅的手。

走了幾步後,她又覺得不放心,不知道那個醜怪的表哥有沒有跟上來,便又偷偷回了一次頭。沒想到岳托就跟在她身後,他腳上穿的是布鞋,而不是靴子,所以腳步聲很輕微,她回頭的時候,不自覺地減緩了行走的速度,結果與身後的岳托撞了個正着。

那張血淋淋的腫臉赫然近在咫尺!

阿木沙禮被吓傻了眼,偏偏岳托竟還突兀地沖她咧嘴詭異一笑,森森利齒間布滿血絲,猶如一張血盆大口在她眼前張開。

“啊啊啊啊”她閉着眼駭然尖叫。

莽古濟被她的叫聲吓得差點一腳絆倒在門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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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嗤嗤的笑聲,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入她的耳朵。

她停止了尖叫,喉嚨被冷風嗆了下,嗓子眼非常不舒服,她睜開眼,入目仍是那張看起來很恐怖的臉。

沒有浮腫的右眼微微眨了一下,岳托別開臉去。

阿木沙禮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怎麽覺得他剛才是在笑呢?

“阿木沙禮?”莽古濟低頭質疑。

“哦。”她啞着聲答,“剛、剛才看到一只……好大的老鼠從我腳邊跑過去了。”她誇張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吓了我一大跳。不過現在沒事了,額涅,我們走吧。”

莽古濟不疑有他,牽着女兒的手繼續往院子裏走,岳托仍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

一路上有不少家奴看到,都躬身站在邊上,拿眼好奇地瞄着岳托,小聲地竊竊私語。

莽古濟的貼身侍婢色爾敏出來迎接的時候,莽古濟也沒替她介紹岳托,只是很不耐地說了句:“去請個巫醫來。”

色爾敏唬了一跳,脫口問:“這是誰不舒服了?”目光緊張投向阿木沙禮,發現格格并沒有任何異樣,再無意間一瞥旁邊的少年,又是駭了一大跳。

“順便找人去趟古英巴圖魯家,就說……嗯,還是不要其他人去了。你親自去一趟,就找他家的大福晉濟蘭,告訴她我今天在路上遇見了岳托阿哥,甚是喜歡,就接來家裏玩上幾日。什麽時候岳托阿哥在我們家玩膩歪了,想回去了,也不用他們派人來接,我親自送回去。”

色爾敏不愧是跟了莽古濟十多年的心腹,莽古濟幾句話一說她便聞弦歌而知雅意,點了點頭,臨走前又看了眼岳托,似乎不太相信眼前這個穿着簡樸的少年會是代善的長子。

進屋歇了會兒,又是丫頭上茶點,又是鬧騰着去翻出家裏藏着的傷藥,這期間岳托一直不作聲,任由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在他臉上折騰,他仿佛置身事外一樣。

阿木沙禮咬着一塊薩其馬,香甜的味道很快被刺鼻的藥膏味覆蓋住,她很不滿地皺起了眉,不想再在堂屋裏待着了,可莽古濟卻攔着不讓她走。

“你就在這兒玩吧。你不是總說一個人在家無聊麽?這會兒你岳托表哥在呢,你們兩個一起玩,不是正好?”家裏沒其他孩子,莽古濟不清楚一個九歲大的男孩子喜歡什麽,完全不懂要怎麽和他相處。想來想去,她決定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女兒去處理。

莽古濟借口有事就走開了,堂屋裏除了幾個奴仆之外,只剩下阿木沙禮和岳托兩個孩子。

阿木沙禮只覺得口鼻間滿是傷藥的臭味,讓她的食欲一掃而空,她眼睛眨了眨,扯出一個露八顆牙的标準笑臉,将面前的裝滿糕點的碟子推到岳托跟前。

“哥哥,你吃。”她繼續笑着。

岳托還是沒說話,也沒接她的好意。

她的笑容挂得快崩塌掉了,努力維持着。

“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其實她一早就聽到了額涅管他叫什麽,她就是故意這麽問的,誰讓這個名字特別有趣呢?

她期待着他的回答。

對別人說自己叫傻子,這種話說出口是該有多逗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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