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溫心,我好像看到你的妻主了。”

恰逢初夏時節,長皇子府設了賞花宴,京城名門郎君都被邀請在列,作為工部尚書的長子文雅珺自也是早早收到請柬的。

雖說是賞花宴,可主角是鎮守邊關五年的鳳思霜仿佛也不是秘密。所以突然被長皇子府的小厮匆匆請到府邸中時,溫心是懵的。

他既非名門之後,母親也不是朝臣,聽到小厮讓自己帶着藥箱,溫心才明白了什麽。

今日郎君頗多,難免發生什麽意外,宮中的太醫大多是女子顯然不太方便。所以溫心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只是剛一入前院,文雅珺匆匆尋了過來,還沒頭沒尾的來了這麽一句。

溫心有些怔然,妻主……好遙遠的字眼。

溫心:“怎麽可能?你看花眼了吧。”

文雅珺:“絕不可能,她長的和你上次給我看的畫像,一模一樣。”

溫心堅定的搖頭。

祝佩玉是他親手殺的,刀口直入心髒,血液順着刀尖流入他的掌心,溫熱而又粘稠。最後全部滴落在地面,那是好大的一攤血。

即便不死,也難逃火場。

兩年前,溫宅的那場大火燒了兩天兩夜,火光沖天,炙熱如流火,硬是将南陽郡的第一場雪烘烤成一場小雨,待火焰燒盡時,只留下滿地焦黑殘骸。沒有人替祝家人收屍,所以最後溫宅被官府的人夷為了平地。

祝佩玉沒了,沒得徹徹底底。

“畫像和本人還是有出入的,何況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偶爾有那麽幾分相似,也屬正常。”

文雅珺一想也對,轉而又道:“我說你花重金養的那些妝面師傅趕緊辭了吧,安北王一個武婦畫的都比他們好。妝面幹淨還漂亮,今日郎君們都被她勾的移不開眼了。”

溫心蹙眉:“有沒有那麽誇張?”

文雅珺冷哼一聲:“不信啊?不信帶你瞧瞧去。”

小厮是時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囑咐溫心快些。

溫心想起還有正經事,于是囑咐了文雅珺一句,匆匆跟上了小厮的腳步。

受傷的郎君名叫尤懷,溫心對他有幾分印象,他生的妖媚,是文雅珺這等貴子最不喜愛的兒郎,認為他生來就會勾引娘子。

其母尤如意在司天臺任職,地位尴尬,這幾年國泰民安,所以女帝開始信奉天象之說,司天臺地位水漲船高,但群臣卻嗤之以鼻。

所以受傷的尤懷的身邊,只有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厮照應。

溫心來時,尤懷已經醒了,頭上的傷只是簡單的擦洗了一下污漬,依舊血肉模糊一片,甚至傷口上還留有腐爛的綠草。尤懷也不在意,呆呆的望着房頂,溫心問他什麽也不說。

溫心只得認真仔細處理了他的傷口,奇怪的是,傷口和小厮形容的相差甚遠,根本不是不小心撞的,而像是被人拿石頭反複砸的。

兒郎們在意臉面,就算與人發生了龃龉,也不至于下這麽重的手,更不會傷及面部。

那會是誰幹的?

很快,溫心知道了答案。

脈象跳動流利、回旋有力。

溫心指尖發顫,臉色微微一變,定了定神才道:“你……”

尤懷終于開口:“你會幫我保守這個秘密的,對嘛?”

他的聲音低沉,似乎還帶了一些威脅,溫心以為他被情人背叛情緒不穩,并未與其計較,只點頭道:“好,我不會說,包括你的母親。”

尤懷終于偏頭看向他,眼眸忽的紅了:“可以幫我打掉這個雜種嗎?”

溫心猶豫片刻:“如果你需要,可以來濟世堂找我。”

尤懷無力的道了聲謝,便又轉回頭看起了房頂。

溫心默默收拾好藥箱,同等在門外的尤大人道:“令郎并無大礙,不過傷口太重,恐會留疤。”

尤如意臉色一變,暗暗道了一句:“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溫心低眉斂目,兒女是父母最珍貴的寶貝,但在京城不是,他們大多和母親的前程綁在一起。在尤如意看來,靠兒子換錦繡前程的這條路斷了,尤其她的兒子生的不錯,明明可以靠姻親得到不菲的好處,這下全完了!

這讓她更加惱火。

但事已至此,與其惱火不如換另一個靠山。她馬上堆起笑臉:“溫大夫,救小兒的娘子也落了水,能否請你幫忙診治一番?”

溫心點頭:“帶路吧。”

直至兩人走遠,尤懷的房門,竟再次被一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推開。

**

再次見到祝佩玉……的那張臉時,溫心愣怔當場,一瞬間世界變的寂靜無比,他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是目光淡遠的投向尤如意所指的方向。

他看到‘祝佩玉’與安北王淡定自若的交談,偶爾露出嫌惡的神色,轉瞬間又換成無奈的扶額。

而尤如意在一旁喋喋不休的交代:“稍後溫大夫可要小心為那個娘子診治,能被安北王帶來參加這種宴會,安北王對她的信任可想而知……還有,麻煩溫大夫為其診脈時,務必要蓋上一張帕子。這位娘子啊她不近男色。溫大夫、溫大夫?你在聽嗎?”

溫心回過神,只喃喃了個:“好。”

他随尤如意來到安北王席面前時,安北王颦起劍眉:“怎麽是個男大夫?”

尤如意尴尬的賠笑:“殿下有所不知,溫大夫的醫術了得,而且我也囑咐他了,不會直接接觸娘子的,還請殿下放心。”

行吧。

鳳思霜喚道:“長生。”

身後之人并無動作。

鳳思霜擰了擰眉:“祝長生!”

身後之人依舊不為所動。

祝?她也姓祝嗎?

溫心忍不住擡頭看過去,女子安靜跪坐在藤席上,雙手輕放在膝上,姿态優雅溫婉。對于鳳思霜的召喚,她清麗的面容上沒有一絲波瀾,只是漠然的看向遠方。

溫心眸底驀地盈滿黯然之色,睫毛亦輕輕抖動着。

很像,除了有些清瘦,面前的娘子竟與祝佩玉生的一模一樣。世間怎麽會有兩個毫無交彙的兩個人,長的如此相似?

鳳思霜氣的咬牙:“也不知什麽毛病,一看見男人就這死樣!”

尤如意笑的更尴尬了:“……”

起初得知有娘子不喜男色她還不以為意,沒想到情況這麽嚴重。這是病啊,得治。

鳳思霜氣急,一把拉過祝佩玉的手遞到了溫心面前:“診脈吧。”

溫心默默低下眉眼,蔥白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撫上她細白的腕子。

“娘子無礙。”

診脈一了,女子猛地将手腕抽離,并反複的摩挲被自己撫過的手腕,像要擦去什麽髒污一般。

溫心驀地眸光冰冷,她就如此嫌棄他嗎?

不知為何,他突然不想讓她好過;

也無需求證,他莫名就篤定安北王的妝面,一定出自此女之手。

于是同鳳思霜一番言語拉扯後,态度決絕的鳳思霜還是将她賣了,畢竟溫心給的實在太多了。

安北王甚至親自将她送到佳人卿。

銀貨兩訖的時候,祝佩玉緊緊攥着鳳思霜的衣角:“殿下,小的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鳳思霜将厚厚的銀票揣進了懷裏,才語重心長道:“長生啊,想想将士們的單薄的棉衣、破洞的靴子、一點不見葷腥的冷飯,且忍忍。”

祝佩玉:“……”可這關我屁事?我才到安北軍幾天啊!

長痛不如短痛,鳳思霜猛的掙脫了她的拉扯:“放心去吧,本王晚點就來接你。”

說罷一扯缰繩,馬蹄揚塵四起前,鳳思霜還不忘落下幾句交代:“我家吏書體弱,溫掌櫃可要溫柔點;她也不喜歡用強,你得循循善誘;雖然她生的标志,可也不是什麽胭脂俗粉都能沾染的,萬萬讓你們佳人卿的郎君們離她遠點。”

溫心看着祝佩玉微微一笑:“殿下放心吧,草民會好好招待祝吏書的。”

祝佩玉瞥了他一眼,莫名感覺那個笑容不太友好。

‘注意看,這個男孩叫小帥,他僅用了三刀,就讓小美對他心生畏懼:分別是眼刀、手刀,以及笑裏藏刀。’

溫心又變強了。

鳳思霜的馬跑遠了,灰塵落盡前,溫心斂起笑容:“随我走吧,祝吏書。”

祝佩玉雙眼空寡,猶如上了死刑場的罪犯,拖着沉重的步伐邁上了臺階。

佳人卿位于繁華街市,門面古樸而精致,匾額上的鎏金大字被陽光照映的熠熠生輝。

正值初夏,天氣舒爽,淡淡的花香氣從敞開的鋪面裏撲面而來,仿佛讓人置身于花海中,內裏陳設布局也很講究,雜而不亂,各有章程。

溫心靜靜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忽而問:“祝吏書相信這世上會有互無交集的兩個人,卻長的一模一樣嗎?”

祝佩玉将視線從貨架上收回,淡淡瞥了眼溫心:“王府事務繁雜,溫掌櫃有時間與我閑聊,不妨早些将師傅們叫下來吧。”

溫心臉色微微一變,氣道:“兩千兩銀子就算是扔進湖裏也能砸出好大的水花;扔給春日樓的娘子也知道給我跳個豔舞。到了祝吏書這,竟連閑聊幾句都不能!”

祝佩玉:“……”

祝佩玉幹巴巴道:“跳豔舞也行,但那是另外的價錢。”

溫心:“……”

溫心冷眼回視。

祝佩玉慌忙偏移了視線,旋即,背手看起了房頂。

溫心氣急,雖也不知氣從何來,一聲令下,叫下樓一水的郎君,各個妝容詭異,仿佛将調色盤畫在了臉上,祝佩玉還有辛得見了紅飛翠舞和紫氣東來的真容。

實在是過于震撼,祝佩玉愣怔了許久才由衷的說了一句:“溫掌櫃的品味當真是……別具一格。”

溫心抿了抿唇:“佳人卿事務繁雜,祝吏書有時間與我閑聊,不妨早些将妝面技術教于師傅們吧。”

祝佩玉:“……”

兩年不見,記仇的性子怎麽一點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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