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章
第 35 章
喂藥這種事,靠想象就行了,沒必要非得上桌看。
于是祝佩玉拒絕了鳳思霜的好意,起身去村子裏送溫暖去了。
回來時天已黑了,祝佩玉饑腸辘辘,餓得前胸貼後背,好在村民塞給她兩個雞蛋,廚房的竈臺也還熱着,祝佩玉又添了一把柴,坐着小板凳抱着手坐等鍋開。
廚房門吱的一聲開了。
漫天星辰頃刻映入她的眼簾,星辰之下,溫心緩步走進來。
祝佩玉收回視線,安安靜靜地盯着竈臺裏跳動的火焰,根本不去理會來人的目的。
不多時,身側多了一把小板凳,溫心收攏起衣擺,挨着她并排坐下。
祝佩玉:“……”
糟了,這小子是奔我的雞蛋來的。
大鍋燒水很快,不一會兒,小小的廚房布滿了氤氲水汽,仿佛經歷了一場大霧,唯有火光依舊明亮,祝佩玉感覺眼睛都要被晃花了。
“我……”溫心打破沉默,但聲音很輕,頓了頓才道:“她沒什麽病,師父不想理會她,又礙于身份不敢違逆,只能将麻煩推給了我。”
祝佩玉沒吭聲,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要和溫心聊什麽。
溫心默了默,又道:“那也不是藥,只是用熱水泡的藥茶。”
祝佩玉沉默。
溫心只得硬着頭皮說:“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沒理她,也沒……喂她。”
祝佩玉依舊沉默。
溫心攆着衣袖,努力壓下心中繁雜的情緒,試着讓自己看起來平和一些,良久,他才從發緊的喉嚨裏擠出最後一句:“忙了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溫心作勢起身,忽聽身側人問:“吃雞蛋嗎?我煮了兩個。”
溫心微微一怔,旋即又坐回了小板凳,低聲應了個:“好。”
空氣再次陷入了安靜,兩人難得心平氣和地待在了一處,直至廚房氤氲散盡,竈臺裏最後一絲火光也熄滅,祝佩玉才将雞蛋撈出,放在了提前備好的涼水裏。
等待時,溫心道:“今日禮公說,師三郎尋了短見,好在被看守發現,才救回了一命。”
許韶儀與師涼夏被鳳思霜與鳳思楠分開看守,那夜蔣幼柏踢斷了許韶儀一根肋骨,萬幸沒有傷到內髒,但狀态也非常差,每日都靠參湯吊着命,生怕還沒有到京城,人就不行了。
驟然聽到師涼夏的消息,祝佩玉還恍惚了一下。餘光瞥着溫心,一臉的悵惘模樣。估計是嘆息師涼夏的糊塗,為了情人,最後父母兄弟的聲譽也搭上了,保不齊還會牽連罪行。
祝佩玉取了一個雞蛋磕破了皮:“師郡守不見得無辜。”
溫心不解地看向她。
浸過涼水的雞蛋一扒就脫皮,祝佩玉将白嫩的雞蛋遞到了溫心手裏,見他注視,不由道:“将裏州患了疫疾之人的貼身衣物,收集好,再散落在磐寧四處。不是小雞撒米那麽簡單。師三郎自己做不來。”
溫心拿着雞蛋不吭聲。
起初患病的病患足有三十餘人,幾乎是同時發病,最長的間隔時間也未超過十二個時辰。那就代表有三十多個髒物同時被抛在磐寧四處,而師涼夏一個深閣郎君,确實不能輕易辦到。
祝佩玉又将另一個雞蛋扒了皮:“我猜師郡守只是在下注,若來日大皇女成事,她也算個有功之臣;若不成事,她也掩藏得很深,最差就是失去一個兒子,得一個教子無方的罪名。”
溫心不解:“若真如你所說,深究之下必定會真相大白,她怎能全身而退?”
祝佩玉淡淡道:“不會深究的,女帝偏寵大皇女,保不齊只會呵斥她識人不明、被奸人蒙蔽而已。”
溫心蹙眉愣在那裏,不知是想反駁祝佩玉的話,還是在想事态不公。
一個雞蛋很快就見了底,祝佩玉又喝了一大碗水,才感覺有了些飽腹感:“百姓的性命在天家聲譽面前一文不值。時也命也,你我只是小人物,多感慨無益。還是早些睡吧。”
說罷,起身繞過他。
祝佩玉以為一推門會再次看到漫天繁星,誰料,漫天繁星下,還疊羅漢一樣圍滿了人。
從腳步和身形判斷,很明顯她們想跑,但人多擠在一處,跑無可跑。
祝佩玉:“……”
衆人紛紛擡頭,漫無目的地瞄着各處。看起來似乎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麽。
只有鳳思霜大大方方拍着蔣幼柏的肩膀:“本王早就說過了,她不行,拿錢。”
蔣幼柏緊咬後槽牙,她是萬萬沒想到,兩人磨磨唧唧半天,竟連手都沒碰一下,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來二兩銀子。
最後,鳳思霜賺了滿滿一手的銀子,看着祝佩玉露出了八顆潔白的牙:“看到沒,最了解你的人,是本王。”
祝佩玉扶額。
溫心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看着滿院子的人不由羞怯地紅了臉,可視線落在劉清山身上時,震驚得無以言表。
劉清山老神在在地攏了攏衣袖:“老身只是出來喝口水。”
轉過頭又突然開始了說教:“都戌時了還不睡覺,明日不用趕路了?”
說罷,直接領回了自己那個不争氣的徒弟。
蔣幼柏依舊沉浸在痛失二兩銀子的情緒裏,毫不客氣地勾住了祝佩玉的脖子憤憤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結果就閑聊了這些?都抵不上師三郎和許韶儀的牆角熱鬧!你說實話,是不是和殿下合計好了要诓我們銀子?”
祝佩玉白她一眼:“無聊!”
兩日暴曬,土地稍硬實了一些,一大早,百姓紛紛聚在了村門口,直至隊伍看不見影,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了家。
日子還要繼續,隊伍也依舊趕路。
好在泥潭一樣的路走了大半日,就遇到了一處小叢林。叢林另一側就是川流不息的河水。
日頭當空,看着因燥熱而面紅耳赤的衆人,鳳思霜下令靠河邊修整。隊伍一時熱鬧起來,體面一點的還知道穿件背心,不拘小節的,幹脆跳入河中游起泳來。
蔣幼柏抓了條魚收拾幹淨準備烤了,瞥見樹蔭下乘涼的祝佩玉,好奇追問:“你怎麽不下河?”
祝佩玉很難言說自己的感受,就算是女尊世界,女子也不能如此放縱吧?畢竟隊伍裏還是有男子在的。
但蔣幼柏手裏的魚她很感興趣,于是堆起一臉笑意走過去:“老蔣,你平心而論,我對你咋樣?”
蔣幼柏認真想了一會,憤憤咬了一大口魚肉道:“很不咋地!”
祝佩玉:“……”
蔣幼柏還是很夠意思的,剩的魚頭和魚尾都大方給了她,見她嫌棄,不忘白她一眼:“害我輸了二兩銀子,還指望我把魚肚子給你吃?做夢!”
祝佩玉撇撇嘴,撿着上頭為數不多的魚肉吃了。
蔣幼柏翹着二郎腿‘啧’了一聲:“你昨日說的是真的嗎?”
祝佩玉愣了一下,意識到她說的是此事女帝對大皇女的處罰。
她将魚尾巴上的肉摘幹淨,才道:“如果師郡守确實是大皇女的人,那麽他必定會設法将情報傳遞回京城。許韶儀的老師齊老,其激進程度遠超藏老,極有可能會促使大皇女主動向女帝請罪。盡管這件事是大皇女策劃的,但她并沒有直接參與任何行動,實際上都是許韶儀在四處奔波。等到我們返回京城時,這件事很可能已經有了結論。所謂的審訊,可能只是形式上的程序,而罪責,很可能會全部推到許韶儀身上。因此,大皇女所受到的懲罰,應該與我的推測相差無幾。她可能會受到嚴厲的斥責,但最終會不了了之。”
蔣幼柏晃悠的腿停頓了一下:“那你怎麽不提醒殿下将那師郡守一起抓了!”
祝佩玉無奈看她:“這麽一大盤棋,僅僅依靠幾個棋子是難以成事的。”
就和大皇女的根基一樣,她能有今日的聖寵,甚至敢拿百姓的性命下賭,歸根結底離不開女帝的寬縱和放任。
蔣幼柏胸膛起伏得厲害,她以為回京就代表大皇女權勢傾頹,藏老就不會無辜枉死。
可聽完這番話後,心中只剩下滔天的怒火:“什麽狗屁的京城!一點都不公平,我娘要回北洲去!”
不遠處,鳳思霜攆着手裏的石頭子咯咯作響,她面前的鳳思楠則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歸期還有三日,四皇妹當真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就算不是為了藏老,我們也不該讓老大如此痛快。”
鳳思霜習慣性地沉默,良久之後,冷淡反問:“你想怎麽做?”
鳳思楠星眸閃動,不溫不火道:“說來慚愧,磐寧的疫疾我早就知曉。”
她有她的目的,所以放任了此事發生。
鳳思霜不戳破她的心思。聽她繼續道:“那是因為老大的身邊有我的人。”
鳳思霜閑閑反問:“不止老大吧?”
鳳思楠莞爾一笑,不做解釋,也不否認:“若四妹信得過我,藏老的仇,指日可待。”
鳳思霜面無表情,很平淡地說:“看來磐寧枉死的百姓,在你們眼裏都是一樣。”
鳳思楠也不覺得羞赧,也拾了幾顆石子放在掌心撚弄,語意極盡涼薄:“凡成大事,小有犧牲在所難免。”
她見鳳思霜不語,又淡淡地說了一句:“天道忌滿,人道忌全。就連母皇的鳳座下都壘着累累白骨。皇妹難不成還要去指責母皇殘忍嗎?”
鳳思霜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地站起身來,她的目光堅定而深遠的看着遠方。她的聲音雖輕,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決心:“我當不會如此天真,可我鎮守邊關五年,也深刻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僅僅是權謀和犧牲。”
鳳思楠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她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只是微微颔首,沒有再說什麽。
鳳思霜走後,她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祝佩玉身上。
她明明一切都算計好了,她上書建議老四回京,讓她看到老大與老五內鬥;磐寧的疫疾也早在她的掌控中,只要老五前去,必定會陷入老大的陷阱,屆時她攜郎中擺平疫疾。此局不但老五吃了個悶虧,自己也可獲得母皇親眼。而她則要留着老大的把柄,将來給她致命一擊。屆時她再示弱引風思霜垂憐,京城的一切都将會在她的掌控裏!
偏偏這個女人出現擾亂她的計劃!
鳳思霜沒有收複成功,老大的布局也被她翻出了水面。她簡直把她的計劃攪的一團糟!
真是該死,那日就該一掌拍死她。
鳳思楠鳳眸銳利,不自覺的引來了祝佩玉的察覺。她也不再閃躲,大大方方行至祝佩玉的身側。
“祝吏書肩膀的傷可大好了?”
祝佩玉察覺她有些不懷好意,卻不絲毫不懼,嘴角甚至勾起微笑:“勞禮公主挂念,肩膀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鳳思楠攆着手裏的石子咯咯作響:“雖說是因誤會重傷了吏書,可本宮事後思來想去,心中很不是滋味。所以回京後,打算送吏書一份驚喜。”
驚喜不好說,驚吓是一定的。
祝佩玉感覺她沒憋好屁,索性道:“小的聽殿下說了。禮公您太客氣了,小的身份低賤,哪裏配收您的禮。折煞小的了。”
鳳思楠微微一笑:“這禮吏書一定配得上,本宮相信你也一定很喜歡。”她轉身走了,只留給她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吏書敬請期待。”
期待談不上,祝佩玉只知道隊伍剛一入城,她被迎面沖過來的男子直接撞了個滿懷。
祝佩玉被撞的差點背過氣去。
“嚯~”蔣幼柏也發出了靈魂一問:“那什麽東西沖過去了。”
騎馬的,步行的,一時間都将目光聚在了祝佩玉的身上。聽她懷裏的男子帶着哭腔:“祝佩玉。”
祝佩玉心頭一跳,似乎意識到了懷裏人的身份,用手抵着他的額頭推了出去,急忙撇清關系:“郎君是不是認錯人了。”
男子因她抵着額頭被迫揚起臉,縱橫交錯的幾道傷疤毫無遮擋的落入祝佩玉的眼底。
祝佩玉一陣愣神,男子重新将臉埋進她的胸膛,雙臂狠狠地環着她的腰,恨不得要将自己融進她的身體。
撲簌簌滾燙的熱淚,頃刻間就穿透了她單薄的衣裙。
“求你了。”男子哽咽着:“我會很聽話,吃的也很少,不會給你惹麻煩。別趕我走,好不好?”
他斷不成句的哀求,字字泣血一般叩響祝佩玉的耳膜。她怎麽也想不通,兩年前那個跋扈明豔的春柳,怎麽會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衣衫褴褛、滿臉傷痕,不顧及一絲體面與場合,死命的抓着祝佩玉,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祝佩玉沉默不語,周圍也沒有人催促,只觀神情凝重,面色沉郁。
久久,她擡眸望向遠處看熱鬧的鳳思楠,女子端坐在馬車裏,嘴角戲谑的向上翹着,就和那日将素錦賞給她時的神色,一模一樣。
仿佛在問:這驚喜可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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