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玄學綜藝秀(29)
第29章 玄學綜藝秀(29)
除靈司是什麽?聽起來像一個單純負責的抓鬼機構, 這也确實在它的職司範圍之內,但并不止。
除靈司是官方欽定的最正統的玄學界管理機構,理論上玄學界內所有人,所有事, 所有派系, 不管官方民間都歸這個機構管。
那麽說除靈司的司長就是玄學界的武林盟主一點都不誇張, 甚至比武林盟主的含金量更高, 因為武林盟主本質上只算是民間私人聯盟,除靈司可是官方為你站臺背書,頂你當老大。
這聽起來也是個威風且含金量十足的職位, 但薛情聽完第一個反應就是總有刁民想害我師妹,這想讓人去死的方式也太直白了。
因為據他所知, 上一任除靈司司長幾個月前剛剛身故, 死的不明不白。
因為什麽?
因為玄學界的水太深了,雖然這個世界在明面上還是個法治社會,但你不得不承認它有很多危險的灰色地帶,玄學界也是其中一塊,而且是保二争一的那種危險。
它的各種派系和家族勢力林立,盤根錯節,走單幫的高手也多心有傲氣, 桀骜不馴。
而且藝一高人就容易膽大,其中挑釁或者藐視律法的狂徒也不在少數。尤其是玄門中人想殺人或者傷人的手段, 比普通罪犯更要高明一萬倍, 這也導致一旦有人犯案難搞的程度也要翻倍。
接下這麽一個攤子,做這樣一個灰色地帶的管理者, 生命安全保障度可不就得排進個世界倒數第幾。
當然,凡事皆有兩面, 薛情第一時間看到的是除靈司司長這一職位的危險,但實際上坐上尤其是坐穩司長的這個位置,能夠掌控的權勢和力量也是非常龐大的。
所以他看着阿念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孔,又在瞬間意識到了另一件事,“你想答應,這算某種等價交換?”
他可沒忘阿念在青藤學園提到的那些站在沈家背後的陰影,那些強大的仇家們。
尤其是他們在學園的這場直播,會讓很多從前根本不知道阿念存在的那些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已經完全走到了臺前。
但這也不能怪影子小姐,對方的初衷顯然是讓這個世界做好最壞的打算。
而且這件事情也存在利弊兩面,正因為他們在裏面的計劃和打算完全曝光在了世人面前,也才收獲了如此重視和榮譽。
否則阿念雖強,但論資歷,論實力,都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來做這個除靈司的司長。
阿念點點頭,她并不隐瞞自己的真實想法,或者是如果她想隐瞞,就不會和薛情提這一茬,“我和官方算是合則兩利,各取所需。我需要他們為我站臺,提供我從前很難接觸到的資源和人脈,而他們也需要我去沖鋒破局,打破玄學界傳承越來越有僵化和被壟斷的局面。”
“沖鋒陷陣的破局者和先驅者,往往很難有好下場。”薛情笑了一下,他并不是在勸誡,只是在陳述事實。
因為他看出來了,沈念主意已定。而對方一旦決定做什麽,那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擋,有關這一點他這些年已經體會的太深了。
阿念也輕聲一笑,她說:“師哥,我和你不一樣,我知道你是真心熱愛你的事業,你喜歡唱歌。但進娛樂圈拍戲只是我計劃的一個跳板,我談不上讨厭這件事,但也沒有付出多少真心和努力。”
“這些年我只在複仇這件事上拼盡了一切,以至于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哪天真的成功了并且活下來了,我該何去何從?尤其是我已經在各種意義上做到了衆叛親離。”
“但是現在一條新的道路擺在了我面前,也許我還能在複仇之外做些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兒,哪怕死在半途。”
她純黑的眼眸像是夜空裏閃爍的寒星,又似乎是不熄的野火,灼燒着最堅定的鬥志,“而且我覺得我命硬着呢,沒那麽容易死。”
薛情又偏過臉去笑了一下,是無奈,是包容,也是支持,“你都說的這麽熱血了,我要還攔着你豈不是罪大惡極。”
“師哥你呢?”阿念卻又說:“我相信無論出于何種考慮,官方都不會只邀請我一個,你是怎麽想的?”
薛情手一攤,“你剛才也說了,我是真喜歡唱歌,所以我肯定不能完全轉職。但在打擊罪惡的事業上,我也願意出份力。”
官方确實對他也發出了邀請,但并沒有許實質的職位。當然,他和阿念的情況也不能一概而論,這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阿念并不意外他的選擇,和他說話也不繞圈子,“你家裏邊你是怎麽考慮的?”
薛情頓了一下,“還能怎麽考慮,官方那邊肯定會派專人保護他們。而且一般玄學界的大多數人都會遵守規則,盡量不牽連彼此作為普通人的家人。”
畢竟大多數人都是爹生娘養,都有兄弟姐妹。要是今天你針對我全家,明天我滅你滿門,日子就都不用過了。
最重要的是你幹倒了仇家滅掉了仇家滿門,那倒也不算什麽,也就是享受一波官方的通緝令。
要是你沒有幹掉仇家就先把仇家的滿門給滅了,那除了增加仇家的怒氣值招致對方最不計後果的報複以外,沒什麽意義。除非你能把自己全家拴褲腰帶上保護,或者根本不介意也死全家。
所以玄學界的争鬥一般都止于個人,很少牽連家庭,那種鬥紅了眼,或者有世代傳承的門派/家族的,另當別論。
阿念想問的其實不是這些,但她也不多說,只是翻身下床,拍了拍他的肩,“你考慮好了就行,反正這事兒也不急,你至少還得休養個一年半載。”
薛情沉默了一下,還是按住了她落在自己肩頭的手,“師妹,其實我剛醒來的那天見過我媽,是我自己要求的。”
他神情出現了轉瞬的恍惚,那日母親蒼白的面孔和掉落的眼淚又浮現在他面前。
媽,終于又見面了,雖然距離我們上次見面也沒過去多久,但是差點陰陽相隔,總讓我覺得恍如隔世。
我希望至少這次您就別數落我,也別說讓我傷心的話了。我們就這麽安靜的待一會兒。
以後……我的工作可能會很忙,涉及很多隐秘,也許我們見面的機會更少,但是不必擔心我。
道別?這不是訣別,也不是我要離開你們,雖然我可能幾乎都沒在你們身邊過。
我這次只是想見見你,只想見見你。因為在我快死了的時候,我在想你,非常非常的想你,就像我小時候那樣想你。
但我總是找不到你。
…
薛情仰起頭看着阿念,“我在臨死之際很想她,真的再見到她了,心裏卻又很平靜,并沒有想着和她抱頭痛哭或者怎麽樣。”
包括最後他目送着母親失魂落魄,腳步蹒跚的離開,他的心裏都很平靜。盡管他知道這是許久許久以後,他們再次相見前的最後一面。
阿念低眸無聲一嘆,為他們這難以言說的人生。
薛情又說:“其實這些年,我對我父母心裏有怨。”
“當年我家裏的條件算不上太好,他們把我托付給師父照顧出去打拼,我相信那是為了我,為了讓我過上好日子。”
“後來即使他們創業最困難的階段,一年到頭都在啃饅頭,幾年都不買一件新衣服,也從來沒有停止寄錢給我。這還不能算愛嗎?”
“可是自從有了我弟,尤其是看到他們對我弟的呵護……我也知道遷怒小孩很沒品,可他們既然能把我弟留在身邊,為什麽不能把我也帶在身邊?”
薛情喃喃自語,“偏我來時不逢春,這讓我怎麽甘心?”
這些話他都沒對母親說,情緒上頭的時候會道歉會落淚,可卻未必真的理解。
等到以後吵架翻舊賬的時候,說不準又是一把刺向彼此的尖刀,所以還是不說了,什麽都不說了。
阿念默然一瞬,“或許就是愛不夠充足,恨也不徹底,才讓人痛苦。”
薛情嘆了口氣,“你這話說的,都讓我慚愧了。”
師妹愛也愛得刻骨,恨也恨得透徹,可心裏難道就比他輕松?
他其實最不該和她聊父母家庭的話題,但這些話他也只能和她說。
阿念低頭看了他一眼,“痛苦難道就該拿來比較?少說幾句廢話吧。”
薛情笑了一下,又深深呼出口氣,“我小時候特別期盼能和他們團聚,一家人從此再也不分開。可是真的和他們一起生活了,我反而不适應了,因為我長大了,已經過了需要父母關注我,為我引路的階段了。”
“可在他們的認知裏,我還是當年那個小孩。一個已經成年的我,同樣讓他們感到陌生。”
“所以我想,我和我的父母是錯過了。”
“你放下了?”
“只能算是接受吧,接受自己和父母緣分不夠深的命運,接受他們愛我,但又不是那麽愛我的事實。”
然後……向前走。
.
一年後,除靈司辦公大樓。
“不錯,恢複的還可以。”阿念收回搭在薛情腕上的手,又仔細打量他的氣色,“不過藥別停,再多吃一段時間穩固穩固。”
薛情倚在她的辦公桌旁,聞言立刻争辯,“師妹,是藥三分毒,多吃也沒好處,我覺得藥可以停了。”
阿念用完就扔,一把拍開他的手,“用我提醒你,你是神魂受損嗎?能用藥補回來就偷着樂吧,還在這讨價還價。”
薛情有點不甘,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忽然高興起來,“別管怎麽說,這下我也能出外勤了吧。”
阿念聞言神色反而變得有些微妙。
薛情察言觀色,立刻站直身體,“不是吧師妹,就算我是技術工,你也不能讓我一直在辦公室裏圈着啊。”
“那倒不是,我是想起了另一樁事兒。”阿念沉吟了一下,還是說:“我父親提出要見我。”
薛情不由一怔,随後又是皺眉,“今天?他這是窮途末路了,想和你打打親情牌?”
這一年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阿念逐步坐穩了除靈司司長的位置,沈家乃至沈家背後的那股勢力境況每日愈下。
而能達成這個局面,這一年內她的經歷不能說是血雨腥風,只能說是屍橫遍野。尤其是最開始的階段,她光面臨暗殺的次數都是按周來的。
往事不堪回首,薛情哪怕不是最直面壓力和風雨的那個,這麽一想,也多少有點恍惚。
阿念從桌上拽過一份文件翻開看了看,漫不經心道,“他不會做這種徒勞無功的掙紮,相比之下,我更相信他是想擺個鴻門宴給我。”
薛情其實也是這麽想的,“那你還是別搭理他了,直接按流程走,讓他乖乖等着調查組的調查。”
反正現在主動權在他們手裏。
阿念沉吟了一下,“不,我還是得去見見他,他不會乖乖束手就擒。我不應邀,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麽,總之再見他,八成就只會見到一具屍體。”
薛情,“你覺得他會提前自殺或者魚死網破,你不是有派人去監控他嗎?行吧,你就當我沒說。”
人要是想活很難,但想死确實容易,何況除靈司的高手只是過去監視,并不是完全把人監禁了。
他也知道阿念想去見沈父,未必是指望再獲取什麽線索,更多的是對這段恩怨做個了斷,雖然沈父怎麽死都是了斷,但有些事終歸還是不一樣。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你小心他再設個陷阱拉你墊背。”
“所以你心心念念的外勤來了,跟我走一趟吧。萬一他真在約見的地方搞個兇險莫測的大殺陣,還得指望你排雷。”阿念合上文件,擡頭看着他。
薛情立刻沒好氣兒道,“好事你怎麽不想着我?”
不過人往往就是這麽一種口是心非的生物,薛情嘴上說着拒絕,身體最後還是很誠實的跟着阿念去了約見的地點。
…
沈氏大廈。
阿念邁步走過光潔明亮的長廊,推開了長廊盡頭那間辦公室的門。
不過她并沒有第一時間走進,而是對身邊的薛情說:“師哥,你就在這兒等我吧。”
薛情目光掃過四周,聞言點點頭,停步在了門口。
阿念這才走了進去。
屋中人仿佛也料定她一定會來,并不意外,也沒回頭,依舊站在大開的落地窗前,俯視着遠處熱鬧地段的車水馬龍。
感到意外的是阿念,她視線左右環顧了辦公室一圈,“還真是難得,居然不見吳大師。”
反正不管是她模糊的童年記憶,還是她回歸沈家後,似乎這位吳大師一直都和沈父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比貼身管家更親密。今天這個場合,她還以為能在這兒看到他。
站在窗前的沈父終于回身,“我讓他走了,更準确的說我們選了不同的路。至于結果,各安天命吧。”
阿念眸光一凝,“我真不知道能不能評價你對他倒是有情有義,不過……他逃不掉。”
沈父對此也不多作争辯,只是平靜的打量沈念,以一種重新認識的她的目光打量她,“這還是你走出青藤這一年來,我們第一次見面。念念,我不得不說,你不是我最成功的作品,因為我并沒有養育你多長時間,但你絕對是最出乎我意料的作品。”
“你在惡心人方面倒是很有一套。”阿念蹙了蹙眉,旋即冷笑,“如果你叫我來只是想和我說這些,我就不奉陪了。三天後,調查組針對沈家上下的傳喚程序就會正式開啓,不要抱有任何僥幸,你也逃不掉,父親。”
沈父語氣不急不緩,“念念,你今天肯來,是真的猜不到我想做什麽嗎?你知道我不會引頸就戮。”
這句話很危險,阿念卻面不改色,“所以我做好了你在這棟樓放了足量炸‘藥或者設了殺陣的準備,雖然這在除靈司高手的監控下很難辦到,但我相信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
她說到這語氣也稍微流露出了些許複雜,“我在玄門之術上的天賦如此之高,恐怕有一半的原因還要歸結到你身上,我一直懷疑你也是個高手。可惜這麽多年我從來都沒有摸透過你的底細。”
門外的薛情心神不由一凜。
這麽近的距離,辦公室的門沒關又沒關,裏面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老實說,就算沈父真布了什麽同歸于盡的陷阱,都沒他本人可能也是個玄門高手這件事帶給薛情的沖擊大。
如果這是真的,這些年沈念到底生活在一個多麽深不可測的漩渦內,而她又是在和一個多麽可怕的魔鬼争鋒?
他直到此刻才對阿念的很多選擇,達成了真正的理解。
沈父流露出淡淡的訝然,但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來?”
阿念語氣淡漠肅殺,“我不來如何見證你的結局?如果讓你逃走或者死在別人手裏,我又如何甘心。”
沈父又笑了一下,“你倒是肯高看我。只不過別說我還真就是個普通人,就算我不是,想必外面也早就布好了十方大陣,天羅地網在等着我,我又如何能逃得掉。”
他打量着自己的這座寬闊明亮的辦公室,就像是在看自己輝煌無比的過去,“其實站在我這個位置,見識過那麽多的榮辱興衰,血雨腥風,我從沒有覺得自己能夠不敗。所以如今敗于你手,我雖然很意外,但本身又不是那麽意外。”
“我只是覺得可惜,可惜我無法見證你的結局。念念,你不太像我們沈家的孩子,又太像我們沈家的孩子。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否能一直做一尊震懾邪魔的菩薩,又或者能震懾邪魔的菩薩本身就比邪魔更可怕。”
阿念不置可否,“屠龍者如果終究要變成惡龍的話,那也總有後來者。悲觀的人覺得這是輪回的詛咒,我卻覺得這是人類敢于打破宿命的勇氣。”
“或許。”沈父輕輕颔首,随即又遺憾的搖搖頭,“但我總歸是見證不到了,這真的很值得可惜。”
“因為……我不會死在任何人手裏,我只會死在自己手裏。”
他微笑着後退一步,向後仰倒,“念念,你說,我究竟會成為你執念了斷的解脫,還是新的永劫地獄?”
他沒有等阿念的回答,身形已經從大開的窗子跌出,如折翅的飛鳥向樓下極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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