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萬事俱備,溫淮陰方才沉聲發令:“啓棺。”

府役們聞此令,雖心內惶惶,卻不敢違逆,只得硬着頭皮,各執鐵鏟,戰戰兢兢地撬動棺蓋。

溫淮陰倒也沒閑着,拿着鐵鍬跟他們一起撬棺材板,目不轉睛地觀察着棺木變化。

随着棺蓋緩緩揭開,一股陳年腐朽之氣撲面而至,衆人情不自禁掩鼻退避。

啓棺之際,那些協助啓棺的府役,竟無一人敢直視,彼此緊擁,捂目不敢視,唯恐窺見不祥之物。

“天靈靈,地靈靈,諸天神祇顯聖靈,祈佑我等安然無恙!”

“觀音大士慈悲,庇佑我等,願邪祟不得侵擾。”衆人緊抱一團,口中念念有詞,試圖以此慰藉心神。

溫淮陰眉頭緊鎖,目光直射棺內。

張大公子下葬未久,屍身腐爛惡臭自是難免,可新逝之軀,豈有如此陳年腐朽氣?

更令人詫異者,其面上竟覆着一層白布。

溫淮陰腰間銅錢微微顫動,他側目一瞥,指尖輕觸,銅錢雖稍顯平靜,卻依舊微震。

見此異狀,溫淮陰便放棄了親手揭布的念頭。

随即施展一道柔和仙術,輕輕挑起覆蓋在屍臉上的白布。

棺中橫陳一具身着壽衣之軀,更确切地說,乃是一具無血無肉的人皮,雙目緊閉,宛若沉睡。

一股濃郁的桃花香氣撲鼻而來,此香非人工香料所能比拟,乃是天然桃花之香,怪異非常,仿佛有生命般在他周圍缭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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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公子下葬之時已無生氣,絕無可能化為豔鬼。”溫淮陰低聲對獨孤瀾言道。

豔鬼之說,非但需有絕世姿容,方能入其法眼。

溫淮陰曾一睹張大公子容顏,其貌平平,不過中人之姿。

即便豔鬼不拘泥于容貌,可花泥制作,必取活人體,此乃豔鬼之所以珍貴。

若死屍所制花泥亦能養成豔鬼,那仙門世家除祟時,豈不随處可見?

獨孤瀾目光掃過棺椁四壁,見其上抓痕斑斑,皆沾血跡。

如此慘狀,定是生人被制作花泥時,遭受連番捶打,血肉模糊,痛不欲生,掙紮中抓棺所留。

“棺木橫置變豎置,棺壁留有抓痕,或許棺中之人已被替換,亦未可知。”獨孤瀾沉吟道。

溫淮陰聞言,對獨孤瀾這番大膽的推測感到些許驚異。

沉思片刻,溫淮陰輕撫腰間銅錢:“且讓我探一探。”

幾次探查,皆未感應到亡魂氣息,溫淮陰對此行并未抱太大期望。

銅錢抛出,他細細感應着銅錢傳來的微弱靈力波動。

他輕啓唇齒,低聲念誦咒語,銅錢應聲而動,光芒驟然大盛,化作一道金光,繞棺木旋轉飛舞。

随着咒語的深入,金光愈發璀璨,最終凝聚成一道光柱,在棺中那具人皮周圍盤旋。

光柱觸及人皮之際,桃花香氣愈發濃烈,仿佛要将整個棺椁染成一片粉色。

溫淮陰見此異象,心中一緊,不敢有絲毫松懈,繼續催動仙法。

就在此時,棺中人皮突然動了,其雙眼緩緩睜開,露出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眸。

溫淮陰見狀,心中驚詫,未料竟真的探查到了亡魂的氣息。

然而那亡魂力量極為微弱,仿佛下一刻便将随風而散。

溫淮陰急忙施法護持,以防其消散無蹤。

但銅錢仙力一旦撤去,亡魂的氣息便将難以捕捉。

“阿宿!速速護持!”溫淮陰急呼獨孤瀾出手相助。

獨孤瀾聞聲而動,原本奄奄一息,幾近消散的亡魂,如同瀕臨絕境的旅人忽逢甘泉。

“救……救他,求你們,救救他!”亡魂的聲音微弱而急切,充滿了哀求。

亡魂聲細若游絲,仿佛這一句話已耗盡其全部氣力。

溫淮陰急忙追問:“救何人?”

“魚……魚兒……”

溫淮陰一怔,正欲追問魚兒是何人,亡魂卻已消散無蹤。

“鬼差途經此地,卻未将其魂勾走,必是知其魂已不可勾,無需徒勞。”獨孤瀾見溫淮陰面露憂色,便出言解釋。

地府之中,每一縷亡魂皆需記錄在冊,若非确實無法帶走,鬼差絕不會留下一絲魂魄,否則不僅會增加一筆難以清算的“爛賬”,更會讓那些邪道之人誤以為地府神官軟弱可欺。

所以此番容城月上降臨人間,既是為了追查失蹤的亡魂,也是為了給下屬神官撐腰。

溫淮陰立刻轉身,目光掃向那些仍舊抱作一團、顫抖不已的府役:“你們可知曉魚兒是何人?”

府役們聽到溫淮陰的問話,更是吓得面無血色。

從未有人提及魚兒,如今在棺材旁突然問起,定是亡魂透露的消息。

“是……是我們二少爺。”其中一名府役結結巴巴地回答,“魚兒是他的乳名,府中只有大少爺才會這樣稱呼他。”

溫淮陰聽罷,秀眉微蹙。

張府二公子本是赴鄉裏應試,如今大公子亡魂卻命人救他,恐兇兆已顯。

溫淮陰審視棺椁四周,于葬坑中拾得一物,是一柄血跡斑斑的剃刀。

此剃刀邪氣凜然,溫淮陰輕觸刀身,欲窺其邪,卻不慎割傷指端。

溫淮陰自忖已慎避刀鋒,竟仍遭割傷,宛如刀刃生眼,自行尋隙傷人。

“怎的如此大意。”獨孤瀾伸手接過那剔骨刀,于溫淮陰視線不及之處,将那試圖吸取刀上溫淮陰血跡的邪氣輕輕捏碎。

“別擔心,劃的不深。”溫淮陰見他目光始終不離自己的傷口,面上露出一抹輕松的笑容。

獨孤瀾卻仍舊眉頭緊鎖:“都割傷了,怎能無視。”

“竟敢傷了你,把他碎了可好?”獨孤瀾面帶幾分委屈之色,口中卻道出極盡“兇殘”之言。

分明是溫淮陰受了傷,他卻似比溫淮陰還要委屈幾分。

溫淮陰輕笑一聲:“若你真覺得怒氣難平,想要将它碎了,待此事了結,便交由你處置。”

“那便這般說定了。”獨孤瀾說。

也正因為劃破了手指,溫淮陰所感邪氣愈發真切。

“此物曾剃生人骨。”溫淮陰瞥了一眼驚恐萬狀的府役們,終究不忍再令其驚懼,遂低聲對獨孤瀾言。

他細語輕吐,目光穿透棺木之隙,眼中似有深意流轉。

“若真如你所言,它必不能遠行。”獨孤瀾心領神會,洞悉溫淮陰之意。

溫淮陰将人皮妥善安置,施以仙術,使棺木由豎轉橫,雖棺中已無逝者之魂,仍願以此慰藉生者之心。

一行人歸府後,溫淮陰與獨孤瀾直奔二少爺所居院落。

府中仆役不敢稍懈,急引溫淮陰與獨孤瀾穿行府邸,至一幽靜庭院。

院中,桃樹正盛,花瓣随風輕舞,如雨落英。

雖春意已晚,此院桃花猶自絢爛綻放,生機盎然。

溫淮陰心下卻無半分輕松,俯身挖掘,卻見那桃花藏于土下的根莖已腐朽不堪。

“它耗盡了最後一絲生機,只為守護張府。”溫淮陰眉宇間流露出深深的憂慮。

獨孤瀾只是匆匆一瞥,便将目光從那桃花樹上移至溫淮陰身上。

風起,桃花瓣随風飄落,幾片輕巧地落在他的發間,宛如佳人頭上簪花。

很美,一如往昔。

溫淮陰擡頭之際,正巧迎上獨孤瀾投來的目光,那目光溫柔如水,仿佛能融化一切。

他微微轉身,花瓣便如輕羽般自其頭頂飄落。

溫淮陰尚未有所反應,獨孤瀾已先一步伸出手,将那飄落的花瓣輕輕接住。

溫淮陰見狀,心中不禁微微一震,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本能反應,他卻不知何故,總覺得被接住的不僅僅是桃花,更有他那不經意間流露的情感。

獨孤瀾将手中的花瓣遞至溫淮陰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溫淮陰一時之間有些茫然。

“贈我?”溫淮陰疑惑地問道。

獨孤瀾輕輕搖頭:“你先拿着,然後再轉贈于我。”

溫淮陰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他輕接過獨孤瀾手中桃花瓣,指尖輕撫,宛若能感知獨孤瀾掌心溫熱。

桃花輕轉,自溫淮陰之手,複歸獨孤瀾之掌,二人目光交彙,忽而相視一笑。

溫淮陰心中原本的陰雲,亦因他突兀插言,消散了許多。

……

夜幕沉沉,星河燦爛,張府庭院內一片靜谧,唯有偶爾之蟲鳴與夜風輕拂樹葉之聲,沙沙作響。

溫淮陰與獨孤瀾隐匿于一處幽暗之陰影中。

突然,一陣雜沓且沉甸的腳步聲,劃破寂靜。

緊随其後,一股桃花之香撲鼻而來,濃烈異常,似是花香已至凋零之邊緣,帶着一絲腐敗的氣息。

噠——噠噠——

每步踏出,宛如用盡了全身力氣,沉重而遲緩。

當那人影自暗影中漸顯,溫淮陰目睹其貌,心中不禁湧起驚愕。

那容顏之上,歲月刻下的痕跡遍布,皺紋交錯,肌膚如枯槁之木,眼睑低垂,神采不再,盡顯頹然。

目若古井,混沌卻深邃,似有什麽東西在指引,使得他朝着那桃花盛開之處踽踽獨行。

身影佝偻,步履蹒跚,所走的每一步都宛若背負千鈞重,皆是掙紮與苦痛。

待至桃花樹下,終是力不從心,身形一晃,雙膝重重跪地,塵埃四起。

“阿娘,孩兒歸來矣。”老者聲若枯木,眼中卻流露出無盡的眷戀與哀愁,“孩兒未能守護您,亦未能守護這家園。”

“皆是孩兒無能!”

溫淮陰目光中掠過一抹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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