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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偃追了兩條街, 把一個人一腳踹在了地上。

那人踉跄了幾步,還想往前跑,李偃直接一腳踩到了他的背上,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扭過頭, 啐了一口,卻是笑了起來,“你殺了我, 你那嬌妻也甭想活。”

此人乃劉郅座下的虎贲校尉,李偃有過一面之緣。在遜縣他的地盤又恰巧是這個時候,看見他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他想也沒想就追了出來。

李偃蹙了下眉頭, 幾乎是一瞬間反應過來劉郅這回是沖着謹姝來的。

怒極之下, 又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腰上,那人往後飛了丈許遠, 砸在不遠處的牆上,一口血噴出來,喘了兩下,竟是脖子一軟,歪倒在一旁。

後面追上的侍衛不禁震驚不已, 傳聞江東王天生神力,他們這些一直跟随的人亦不常見識,是以這會兒看見他一腳踹死一個人, 內心還是頗為震動的。

李偃已轉身往回狂奔, 跟來的侍衛就兩個人, 其餘的都留在那裏保護小夫人了。

街上這場騷動來得頗為突然。

遜縣是李偃的地盤,雖則是交界之地,但地理位置相當便利,南北相接的都是李偃的軍事重地,這裏如果鬧出大動靜,援軍不日可達,即便小打小鬧,這裏也不曾有過。

所以大規模的對戰,城裏已經許久沒遇到過了。

箭矢如雨,想來刺客人數不小,街上還有許多百姓,一剎那作鳥獸散,逃命似地亂竄,到處是驚叫,人與人撞在一起。

小夫人不見了。

一群侍衛舔了幹裂的嘴唇,雙目冒火。

他們都是跟随李偃許久的親衛,保護謹姝不僅僅是一項任務,更是保護的主公的臉面。

陸仲頂着箭雨往前狂奔,箭是從一處宅子裏冒出來的,他砸開門的時候,裏面已經空了,斷後的弓箭手正在往後門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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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穿着普通的青布衣,是街頭百姓尋常的裝飾,但觀其步态、神色、以及相互之間的配合,幾乎百分之百可以斷定是軍隊或者專門訓練出身。

“訓練有素,不是普通刺客。”身邊人第一時間對陸仲描述。

陸仲點了點頭,“聽出來了。”一邊往前追着,一邊吩咐,“去禀告主公,劉郅的人。叫縣丞封鎖城門,吩咐下去全城戒嚴,巡城士兵全部出動走街宣告,任何人不得出門,緊閉門戶。然後給我一家一家搜。他們出不了城。”

一人出隊,應了聲是便按着腰間的配劍,快速往後撤去,沒走幾步便看見李偃,來不及見禮,略微抱了抱拳,将陸仲的話重複了一遍。

李偃倒沒什麽表情,甚至那張臉上亦看不出喜怒,點了頭道:“知道了。”然後猛地轉身往回走去。

他已從極度的震驚和憤怒中緩過神來。

現下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謹姝。

謹姝在劉郅身邊一刻,他都受不了。

謹姝被被一路扯着走,最後被扔在了一個屋子裏,透過窗戶還能看見外面的日頭,依舊是毒辣的。

蒙在她頭上的黑布已經拿開了,靠窗站着一個男人。

就算是化成灰,謹姝也認得。

劉郅。

尚且還算年輕的……劉郅。

他轉了頭,看着她,目光帶着幾分幽沉,他沒有說話,只是瞧着她。

謹姝亦回望過去,在隔世相見的這一刻,她對他,甚至連憤怒都沒有了,只有淡淡的厭惡。她別過了頭。

劉郅出神地望着她,幾乎是一眼就确定,她确切是他要找的人,她的眉目,同那個人很像。

“找到了。”

劉郅昨日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個人仰着頭品嘗這三個字,有些細微的發抖。

然後整個人仿佛魂魄離體了一樣呆了許久。

他想起溫縣那個大得空曠的宅子,一個小姑娘,蹲在那裏看花。

呆呆的,反應很慢,你叫她一句,她能愣好一會兒才大夢初醒似地反應過來,“哎”一聲。

許多年來,他唯一的執念就是找到她,至于為什麽要去找,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厭惡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謹姝擡頭看了他一眼,這時候的劉郅尚且沒有那麽陰沉和喜怒不辨,她搖了搖頭,“我不認得你。”

不認得,亦無從談起喜歡或者厭惡。

謹姝忽然出神想着,如果她沒有上一世的記憶,這會兒确切是不認得劉郅的,她是嫁于江東王李偃做妻的葉家四女,她的夫君是江東最勇猛的戰士,她被歹人截了,在夫君的地盤上,無論是跟随她的侍衛,亦或者縣丞,他們這會兒挖空了心思也是要救她的。

因為她是李偃的妻。

謹姝覺得異常的滿足,她在前一世的孤獨無依,每每無助得像是被所有人抛棄的不安,被這短暫的想法給安撫了。

劉郅笑了笑,“我認得你就夠了。”

“我夫君會來救我的。你們不可能活着出遜縣。”謹姝沒有被捆綁手腳,這會兒只是坐在椅子上,旁邊有兩人候着,大約是防止她逃跑。

劉郅臉上的表情陡然變得陰沉起來,卻沒說什麽,出去了。

“夫君……”

劉郅“呵”了一聲。

他讨厭這個稱謂。

他站在回廊上,有人過來彙報,眉目蹙着,情況不是很樂觀,“李偃的人反應很快,城門閉了,全城戒嚴,巡城的人馬在街上叫着所有人不得出城門,咱們趁亂出去也不可能了。而且外頭在一家一家排查,遜縣就這麽大點地方,估摸着不到天黑,就能查到這裏來。”

“劉虎贲沒了,據說是在起騷亂的時候被人認出來的,追了兩條街,被一腳踹死了。”

“誰能一腳踹死他?”

“據說是江東王李偃,他不知怎麽會在這裏。”

劉郅這下終于蹙了眉頭,沒一件好消息。

他仰頭望了望外面的天,還記得臨行前軍參勸他不要做傻事,不要冒險生事,大業要緊。

他沒聽。

鄭鳴凰跪坐在一角,對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低聲誦經。

李偃一腳踹開了門,大步進來的同時抽劍,然後一劍刺在了她的肩膀上,目光裏沒有半分猶豫。

鄭鳴凰準備了許多的說辭,即便是在剛剛,聽到消息說葉女不見了,且疑似劉郅親自過來捉的的時候,而李偃亦在遜縣的時候,她心裏其實驚濤駭浪。

她有想過李偃會猜到她頭上,故而準備了許多推脫之辭,但沒想到,李偃根本一句沒有問她,直接一劍刺在她身上。

疼,無法言喻的疼痛,即便沒有刺在她心口,她亦覺得自己好似快要不行了。

她看着李偃,那張平靜無波的臉龐上,終于還是起了波瀾。

她眼底是嘲諷和濃重的悲傷。

“為什麽?”這話問出來,她知道已落了下乘,可她還是忍不住問。

李偃往裏深入了幾分,看着鄭鳴凰痛苦的表情,終于開了口,“你最好祈禱,我妻無事。”

說完轉身便走,他知道,自己還是大意了,放任鄭鳴凰不管,是他太自傲了,他自信她翻不出什麽風浪。前一世裏一些沒有解開的謎題,都在她身上,他抱着幾分好奇靜待結果,卻沒想到,傷到了謹姝。

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就在邊兒上,他明知道她這幾日所有作為都在把她往危險的境地逼,他都沒有制止,他以為自己做了萬全之策,卻沒想到,還是出了纰漏。

身後鄭鳴凰追問了句,“你不問我劉郅在哪裏嗎?你不想知道劉郅為什麽非要親自過來搶她?”

李偃依舊頭也不回。

鄭鳴凰倚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夠了,咧着嘴滴了一滴淚,“你為什麽不問我?”

讓她連威脅他的機會都沒有。

那種被他完全不放在眼裏的憤怒,幾乎燒毀她的理智。

但無妨,她想要的結果,已經得到了。

李偃杵在府衙已經半個時辰了,一動也不動,除了吩咐人傳信,布置兵力,兼聽消息,其餘沒有任何動靜。

他好似神游天外了。

他在出神,焦慮和不安過後是綿密的心疼。

他一直沒有敢告訴謹姝前一世她死以後的事,不是像她想的那樣,他君臨天下,鄭鳴凰妻憑夫貴,她始終覺得他不敢告訴她是因為前一世她過得太悲慘,而他不忍心将那些于她來說殘忍的他同旁的女人的輝煌說給她聽。

其實不是,事實更離奇。

對他亦或者對她來說都并不是一件可以輕易接受的事。

他娶了鄭鳴凰,她肚子裏的卻不是他的孩子,無論是這一生還是前一世,她從未對鄭鳴凰抱過任何其他的想法,那大約不能歸咎于他對謹姝愛的堅貞,事實上上一世他誰都不愛,對謹姝的好感,大多來自于年少的執念。

他一直記得自己是要把她從庵寺接出來的,他和她漂泊的那幾年,他給她吹過無數的牛,他說他将來也要稱王成相,如若是那樣,他便要為朝廷效力,他這輩子都不耐為誰效力,兄長的事給了他極大的打擊,後來他又想,不如自立山頭,做個土皇帝。他曾吹過最大的話是,他要做皇帝,不是土皇帝,是天下之主。

不甘屈居人下,要做就做這世上最尊貴的人。

他的小阿貍,每次都捧場地點着頭,偶爾還會給他鼓掌,“偃哥哥最厲害。”

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是誰都不可替代的。

但他對謹姝的喜愛,死在她嫁給傅弋的那一日。

其實也不能怨旁人,只能怨命運作祟,怨二人有緣無分。怨他自傲,怨他不夠喜愛她,亦或者自私自大。

如果是那樣,倒不至于讓他覺得難受。

他對她,遠談不上情深意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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