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雪落滿身

第028章 雪落滿身

葦杭接住被震飛的丹鳳劍, 反手一揮！

丹鳳劍上燃燒的火焰頓時化為一團團火球飛向嬴飛瓊。

嬴飛瓊衣袖一展，袖間出現黑洞，吸入火球消失不見。

“天階靈寶的大部分攻擊, 我們都早就做過防護的。”說着, 嬴飛瓊低頭看着身上正在蔓延的冰霜, 她的手段完全無法融化這層看似單薄的冰霜，也無法驅散體內緩慢蔓延的冰冷感。

控制着黑線擋住葦杭的攻擊，她說：“你這個攻擊，讓我想起某位一年前從主城叛逃, 卻在衆目睽睽之下凝固化為冰雕最終化為漫天飛雪的客卿。”

“沒人知道是誰殺了她, 有詢問域主的, 也都被擋了回來……原來是你啊。”

葦杭沉默不語，專注地用冥河劍攻擊, 随心意飛舞的丹鳳劍從旁輔助。

之所以已經有丹鳳劍和玉骨劍還要冥河劍, 就是因為本世界的天階靈寶，大都被針對性地預防過，打鬥時容易受掣肘，而源自游戲世界的冥河劍能夠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對付詭修也有奇效。

在游戲世界時她就有所察覺, 在通過道具兌換券得到冥河劍之後，她确認了——冥河劍能夠吸收冥力，即是說，能夠在傷害詭修的同時, 吸收詭修身體的力量，削弱對方力量。

雖然身體受到冰霜覆蓋無法随意變化, 但嬴飛瓊的實力并沒有受到影響，一時間, 她們都互相奈何不了對方。

在這種考驗耐心和耐力的時候，嬴飛瓊又開始慣常地扯閑話：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彤旻死得太早了，我活着很無聊。”

“那你就下去陪師姐。”姞葦杭揮劍擊飛黑線，冷冷道。

“我怎麽舍得呢？”嬴飛瓊摸上心口，屬于雲彤旻的心髒在她體內跳動，一如曾經的鮮活，她笑着說，“你也知道，修士不入輪回，我們是無法在下面相遇的。到時候，丢了心髒，也見不到人，一場空啊。”

這話題似乎讓她變得感傷，她忽然開始回憶往昔，“你知道我和你師姐是怎麽認識的嗎？”

葦杭才不感興趣，一心攻擊。嬴飛瓊也不在乎，自顧自道：

“當時，我才剛被立為少城主，有一個邪修打着我們嬴屏城的名頭在外招搖撞騙，被我找上門打得跪地求饒，你師姐就是在這時候闖進來的。

“行俠仗義的她看到那人在我手下哭泣求饒，聽到他要給我上供，于是以為我真是那人的保護傘，嚯，一劍就砍了上來！

“真是的，我哪裏看得上那種人啊。

“我們身份都敏感，為了和平，我自然不會動手，任由她一劍砍上來，把我捆了起來。

“她知道這是一場誤會之後，立刻放了我。為了表達歉意，還請我吃飯……不得不說，夜梨樓的飯是真的又貴又難吃。

“聽說她在游歷，不想回嬴屏城的我就提出和她一起，她同意了。

“……一般人不會同意的吧？誰會同意初次見面大打出手的詭修一起游歷啊，誰不知道詭修是最睚眦必報的，也不怕被我懷恨在心暗殺。”

嬴飛瓊笑吟吟地擊飛葦杭的符咒，漫天飛雪再度出現。

“師姐坦坦蕩蕩，才不會像你一樣心裏陰暗，想那麽多。”葦杭嘲諷道。

嬴飛瓊笑了一下，“你很崇拜你師姐。但是不對。”

“我問過她，她并不是沒想那麽多，她只是覺得不應該用惡意去預設一個人的行為。”嬴飛瓊笑着說，“很傻對吧？不過她那時候畢竟才二十歲，敢于相信別人，你剛下山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嗎？”

“雖然我比她大了幾百歲，但她從來不把我當做前輩……”說着說着，嬴飛瓊的語速變慢，聲音變低，身體躲避攻擊的速度也逐漸變慢。

最後t停了下來。

她身體一動不能動，看着葦杭，語氣卻輕快，“喲，中招了。”

看着宛如冰雕停頓在地面的嬴飛瓊，葦杭也停下了攻擊。

她捏了一個訣，嬴飛瓊背後頓時有冰雪花紋綻放，符咒爆發，四周靈力從嬴飛瓊身後的冰雪花紋鑽入體內，化為一股劇烈的寒氣加劇冰凍。

冰霜咔咔浮現，嬴飛瓊體內的冥力也在逐漸被冰凍。

這是葦杭研究了三十年的霜亡符，改良自白屏城城主白神泣自創的基礎符咒冰雪符，能夠冰凍詭修致使死亡。

一開始是身體，然後就是冥力、靈脈，本源。在全身被冰凍凝固化為冰雕後，從本源自內向外力量的爆發會使冰雕炸裂，宛如一場盛大的飛雪。

這才是她一開始的目的，而不是靈關。

如果一開始就瞄準了靈關，她應該抱着沒有頭的嬴飛瓊就直接往裏刺。

正是因為知道脊骨鞭還在，加上嬴飛瓊肯定有所準備，成功率不高，她才半真半假地攻擊靈關，實際上真正的殺機是在接近嬴飛瓊時，悄無聲息貼上去的符咒。

後來不斷制造的漫天飛雪、寒冷的環境，都是為了給霜亡符的效果打掩護，以免嬴飛瓊提前發覺。

霜亡符的缺點就是準備時間太長了。如果提前被發覺，去除符咒，就功虧一篑。

嬴飛瓊的身體在朝冰雕轉化，望着她一動不動，聲音卻響起：“我剛剛還在想，那符的威力并不足以殺死妙隐。”這是依靠冥力和靈力傳音的基礎法術。

妙隐就是她們之前對話中提到過的叛逃主城的出竅詭修。

葦杭沒理她，畫了一道共享記憶符拍到嬴飛瓊冰冷僵硬的手臂上。

對方都要死了，共享一點記憶也沒有問題。至于為什麽不是單方面觀看記憶，是境界相近的限制。

如果是金丹期及其以下，可以單方面觀看。

嬴飛瓊的記憶亂糟糟的，不像常人那樣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無數記憶畫面圍繞着中心翻飛，濃墨重彩，仿佛她腦海中一直回想着這些記憶。

葦杭在其中看到了師姐雲彤旻一閃而過的臉。微微皺眉，她沒有直接進入這些記憶，而是開始搜索有關師姐雲彤旻的記憶。

結果發現，包含師姐的記憶都在這裏了。

嬴飛瓊一直在回想的，都是有關雲彤旻的記憶。

瞥了眼嬴飛瓊，她點進了定格在師姐劍指過來，光從身後照射進來，為師姐鍍上一層朦胧金色光輝的畫面。

砰的一聲巨響。

“她”擡頭看去，門被踢開，穿繡有青雲花紋衣衫的女子站在門口，望着“她”的眼裏燃燒着熊熊怒火，清亮的聲音在屋內回蕩，憤怒溢于言表：“嬴飛瓊，身為詭域少城主，你居然與邪修同道，用少年煉藥！”

“喲。”“她”踢開腳下求饒的邪修，一腳踩碎他想要摸刀的不安分的手，冷笑道，“這不是城裏交口稱贊的人族英才嗎，明姈宗的人也不過如此，不問青紅皂白就扣屎盆子。”

“別想狡辯！我都聽到了，他說要提高給嬴屏城的供奉。”雲彤旻手中的劍指了過來，身後的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鍍上一層朦胧的金色光輝，看不清神色，“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替詭域除了你這個禍害！”

看着沖動的師姐，葦杭有些怔忪。

她從未見過師姐這副模樣，在她的記憶裏，師姐一直是溫柔堅韌、成熟穩重的，而不是這樣鮮活嚣張、甚至有點冒失的。

這是什麽時候的師姐？

嬴飛瓊的記憶很快給了反饋：五十八年前。

也就是她十歲的時候。

不久之後，她第一次見到嬴飛瓊。

當記憶中的“她”冷笑着束手就擒被師姐困住，葦杭回過神來，繼續正事，快速翻閱記憶，一幅幅畫面飛快閃過：

冰釋前慊，确定一起游歷後，她們并沒有固定的目标，只是随意地到處晃蕩。聽到哪裏有邪修或兇獸作怪便趕過去，有時趕得上，有時趕不上。

到處都沒有事件發生的時候，她們便四處賞景，雲彤旻很喜歡大自然的景色，一切生物都會受到她的小心對待，任何景色都會受到她的稱贊。

為了一覽大陸最高的景色，她們徒手攀上最高山峰那厄雪峰，于峰頂積雪之上留下名字；為了探索沙漠之中的秘境，她們游蕩在荒蕪沙海中，一無所獲，只是幫助了遇到沙暴的商隊找到綠洲；為了知曉深海寶藏是否存在，她們在深海之中追逐鲛人的蹤跡，卻陰差陽錯解救了被賞金獵人抓住的鲛人，變成了鲛人的種族之友……

偶爾，她們會一起回明姈宗，葦杭能看到幼時的自己在記憶中閃過。

無數畫面躍過，最終雲彤旻存在的記憶停頓在五十年前的那天。

“馬上就是師妹的十八歲生辰大典，我要回去為她慶生，你要一起來嗎？”

雲彤旻站在山頂上，側頭回看，風吹動她的發尾和衣擺。

這個畫面結束之後，記憶有大段空白，直接跳到了生辰大典的五天後。

“我特意删過的記憶，喜歡嗎？”仿佛知道她已經看完了想要看的，嬴飛瓊突然說。

她的身體已經幾乎由內而外地完全變成了冰雕，用傳音法術發出的聲音也有些斷斷續續的。

“你沒有，拿到，白芝玉的記憶吧？不然，不會，多此一舉。勸你，放棄。”

“你删去記憶也要百般遮掩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姞葦杭聲音冷淡，卻帶着些許疑惑，“我不認為有什麽人是值得你這樣掩護的。”

空氣震蕩傳出嬴飛瓊的笑聲，“我不記得了。”

姞葦杭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快速翻閱記憶，卻發現删去記憶的那段記憶也被删去了。

“你不是删去了記憶，而是讓人帶走了。”她篤定道，不然何必連着删去記憶的這段記憶也删去？

“是萬劍宗的人？”嬴飛瓊出了游戲的這段時間，接觸過的、慊疑最大的就是萬劍宗。

她沒有得到答案，霜亡符已經到了最後階段。

嬴飛瓊已經完全變成了冰雕。

森白的脊骨鞭、鮮紅的心髒和代表本源的漆黑圓球靜靜地躺在清澈透亮的冰內，像是生命的定格。

過一分鐘，本源便會自內而外的炸開，變成一場雪花。

看着冰雕臉上若有似無的笑容，她忽然想起來五十年前，嬴飛瓊抱着癱軟的師姐，握着跳動的鮮紅心髒，扭頭對她遙遙露出微笑，做了個口型說“生辰快樂”的畫面。

頓了頓，她伸手打碎冰雕，握住了那顆有些冰冷的心髒。

入手之後，感受到溫度，心髒便慢慢地恢複了跳動。

怦、怦怦、怦怦。

心跳聲規律而穩定，卻也冰冷無情。

她并未從中感受到師姐的存在。

壓抑住将其捏碎的渴望，她看着嬴飛瓊死亡後緩慢消散的結界，結界外的天空，星夜彎月，一如既往的高遠皎潔。

本源在此時炸開，将剩餘冰塊炸成漫天飛雪，落了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