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紅嫁衣(三)

第20章 紅嫁衣(三)

次日清晨, 雲渺在明亮的鳥雀啼鳴聲裏醒來。

她穿一襲煙水色襦裙,赤着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牽着裙角坐在銅鏡前, 把一瀑長發堆起在頭頂,随手绾成一個雲朵般的髻。

這時候,慕夫人在外面叩門:“阿渺,起來了嗎?洛小娘子來找你了。”

“阿娘,我起來啦!”雲渺朝門外喊,“快請她進來!”

片刻後,一襲青蓮色襦裙的女孩敲了敲門。

洛黎抱着個食盒走進雲渺的房間, 自來熟地走到一張書案前坐下, 轉過身:“阿渺, 來嘗嘗我新制的蓮子羹?”

自從那一日平康坊綁架事件後,兩個女孩都不用再去崇文館上學了, 各自被接回自己的府上将養着。

洛黎在家裏閑得頭上長草,每日在小廚房裏鼓搗甜點, 時不時就把做好的料理帶到雲府, 送來跟好友雲渺一起吃, 順便和她說一說話。

“阿黎, ”

今日的好友卻一臉正色,“我有件大事要同你商量。”

洛黎眨了眨眼睛,把舀起蓮子羹的小湯匙又放了回去,緊張問:“什麽大事?”

“我要殺一個人。”雲渺低聲道。

洛黎大驚。

“阿渺, ”她試探着摸了摸好友的額頭,“你不會是被三殿下救回來之前撞到腦袋了吧?”

“我是認真的。”雲渺搖頭, “倘若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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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認真的。在和系統全面複盤之後, 雲渺已經意識到自己知道了反派的太多秘密,随時可能被他殺人滅口。

其實之前在黑水寨、以及後來回長安時,他很可能都有過這樣的打算。不過他一直沒有動手,也許是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

洛黎在不認識的陌生人和最好的朋友之間短暫猶豫了一下,迅速地選擇了站在好友這邊。

“那好。”她鄭重地點頭,“我幫你。”

雲渺翻出一張沒用過的宣紙,從紫檀木筆架上抓了幾支毛筆,在紙面上一筆一劃地畫了個穿紅衣的小人,用來代指大反派謝止淵。

“這是我的目标。”她戳了戳紙上的小人。

兩個女孩把腦袋湊到一起開始商議大事。

“根據我在話本裏看過的說法......”

洛黎捧着蓮子羹一邊喝一邊思索,“江湖上殺人一般有幾種手段:雇人刺殺,放冷箭,下毒......”

她轉了轉眼珠子:“要不咱們雇個殺手?我可以借你錢!”

“不太行。”

雲渺托着腮,在紙上勾畫了幾筆,“我要殺的那個人自己就是江湖上的中間人,要是我去找人發布懸賞雇傭殺手,他肯定一下子就知道了。”

“那放冷箭?”洛黎沉思。

“你會射箭嗎?”雲渺轉過臉。

“......不會。”

“......我也不會。”

兩個女孩面面相觑。

“等一下!”

洛黎想到什麽,拍了下手,“我可以拜托洛小九幫忙!”

“你還和她在一起!”

雲渺愣了一下,回想起洛黎被綁架那天見到的黑色勁裝的少女。

“我喜歡她。”洛黎自顧自點點頭,“那一日從平康坊離開,她帶我去醫館治傷,最後送我回府裏,一路上都對我很溫柔。”

“可是......”

雲渺頓了一下,“她當時可是女扮男裝騙了你!”

其實她本來想說的是,那個女孩很明顯是“白頭老翁”手下的刀手。

......反派陣營裏的那一定不是什麽好人!!

“女孩子不是比男孩子更可愛嘛?”

洛黎捧着臉說,“雖然她總是冷冰冰的沒什麽表情,但是我覺得她心裏是喜歡我的。”

“好吧。”雲渺也不打算幹擾好友交朋友的事,“但是我們不能找她幫忙。”

“為什麽?”洛黎疑惑。

......總不能告訴洛黎刺殺目标就是那個女孩的老板。

“總而言之就是不能。”雲渺搖搖頭。

“那只剩下下毒這個辦法了。”

洛黎揉了揉頭發,“可是我們都不會用毒啊......”

提到“用毒”,雲渺忽而想到什麽。

“我認識一個會用毒的人!”她拍了拍手,“我晚上就去找他幫忙!”

一樁大事讨論完畢,兩個女孩都放松下來。

用完蓮子羹之後,洛黎在雲渺的房間裏待到午膳時分,然後兩人結伴去曲江邊的紫雲樓聽戲。

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裏,雲渺的心情漸漸平複,一邊看着臺上的伶人,一邊整理着混亂的思緒。

-

灑滿陽光的午後,房間裏一片安靜。

早秋微涼的風攜着幾片金紅落葉,從半開的窗外無聲地流淌進來,案幾上的一卷書被吹得翻過幾頁,發出沙沙的輕響。

“嗒”一聲。

一道深緋色的身影落在窗邊。

一襲緋衣的少年翻窗進來,掃了眼空無一人的房間,撥開微微晃動的紗幔走出去,在經過一張書案時突然頓了步。

書案上攤開着幾張宣紙,旁邊擱着蘸着朱砂墨的毛筆,硯臺上的墨水還是新磨制的,在陽光下一粒一粒地反光。

宣紙上畫着許多個穿紅衣的小人。

有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各式各樣的姿勢,旁邊還畫着亂七八糟的圖案,有的打了圈,有的打了勾。

謝止淵輕輕眨了下眼。

落滿陽光的房間裏,書案前的少年俯下身,深紅色的大袖垂下來堆在案面上,指尖掠過紙頁上的小人,眼神微微有些驚訝。

她畫的好像......全部都是他。

-

入夜之後,長街上亮起燈火,蜿蜒如游龍。

雲渺披上一件深色兜帽大袍子,讓洛黎在馬車裏等她一陣,然後從馬車上下來,往百鬼坊附近街上的小屋裏走。

“師父,”雲渺在門面上叩了叩,“是我。”

輪椅滾動的聲音傳來,須發皆白的老人為她打開了門。

“之前吩咐你讀的醫書都讀了嗎?”鬼七公問,聲音有些嘶啞。

“都讀啦。”

雲渺揭開頭上的兜帽,把輪椅上的老人推到桌邊,自己坐在他的對面,神情嚴肅地問:“師父,我有個下毒相關的問題想要請教你。”

“問。”老人颔首。

表面上神色平靜無波,但其實他心裏十分高興。

這個小徒弟終于願意問他與毒相關的問題了。

他這輩子大半時間都耗在研究毒之一術上,但唯一的徒弟卻不太想學毒術,每次過來都問的是和醫術相關的問題,還都是些金創傷一類的事。

這一次她終于來請教他毒術了。

老頭兒捋了捋胡子,适當停頓一下,等待小徒弟的提問。

“有沒有那種......”

雲渺沉吟,“無色無味、神出鬼沒、不易察覺、一擊必殺的毒藥?”

“這就有很多了。”鬼七公緩緩答,“我最擅長此道。”

看見小徒弟崇拜的神情,他十分滿意。

接着聽見小徒弟又問:“那有沒有一種滿足這些條件的情況下,還能讓中毒之人迅速死亡、不必掙紮、毫無痛苦的毒藥?”

“......你真是要殺人?”

鬼七公疑道,“倘若是你的敵人,怎會想讓他死得毫無痛苦?倘若不是你的敵人,你又為何要殺他?”

小徒弟悶聲說:“反正就是要殺他。”

老頭兒看着小徒弟悶悶不樂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

她要殺t的是否是個負心之人?

欺騙了女孩兒的感情,又随意将她抛棄,傷透了小姑娘的心,所以該殺。

但畢竟曾經是心上人,殺他又有些舍不得,所以要用最溫柔的毒藥。

老頭兒沉吟片刻,自覺十分理解小姑娘的心思,很快就在心裏憑着猜測把來龍去脈補齊了,甚至編出了個纏綿悱恻的故事。

“好。”他緩聲道,嗓音溫和了不少,“确實存在類似的毒藥,我會教你制作的辦法。”

雲渺翻出一本小簿子,坐在木桌前,握着一支炭筆開始做筆記。

鬼七公教她制作的這種毒藥,能夠殺人于無形,讓中毒者在沉眠之中靜靜地死去,絲毫感覺不到痛苦。

不過要達到使人不易察覺的效果,需要把毒藥分成兩半,其中一半下在酒水裏,另一半帶在自己身上。

吃下其中任何一半,都根本不會中毒。必須在目标對象飲下毒酒之後,再設法讓他吃下另一半藥,才算完成整個下毒的過程。

學會了制作毒藥和下毒的辦法以後,雲渺收起做筆記的小簿子,向師父道了謝,推開門離開了。

看見雲渺回到馬車裏,等得滿心焦急的洛黎立即問:“阿渺,你把下毒的事解決了嗎?”

“噓,別讓人聽見。”

雲渺比了個小聲的手勢,拉上了車簾,轉頭對洛黎悄聲說,“解決啦。”

“不過有一樁難題。”

她撐着臉,思考着,“這種毒藥需要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倒是簡單,下在酒裏就好。問題是......另一半要怎麽讓人吃下去呢?”

“只需要嘴唇碰到就可以嗎?”洛黎也跟着思考。

“嗯。”雲渺點頭,“那種毒烈性很高,發作起來很快,只需要沾到一點點就夠了。”

洛黎沉思片刻,突然拍手:“我想到了!”

“什麽辦法?”雲渺歪頭看她。

“不過需要你犧牲一下自己......”

洛黎歪頭看回去,“阿渺,你介意麽?”

“我不介意。”雲渺立即搖頭,“我只想快點完成任務。”

“那好。”

頓了下,洛黎提議:“你親他一下就好了。”

雲渺嗆了一下,差點噴出來。

“你從哪裏學來的奇怪辦法?”她一邊咳着嗽一邊問。

“我從話本裏學來的。”

洛黎揉了揉頭發,有些不好意思,“我經常去東角樓巷的書坊裏聽說書的來着......”

“不過你仔細想想......”

她補充道,“你把另一半毒藥抹在嘴唇上,無色無味、不易察覺,再趁對方喝下毒酒的時候,突然親他一下!”

她“啪”地擊掌,神情得意,就像說書先生在敲驚堂木:“成了!”

車輪轱辘轱辘地碾過青磚路,帶起細碎濺落的小石子。

坐在馬車裏的雲渺雙手捧着臉,望向窗外的燈火流離,回憶起那個少年站在落滿花的臺階上偏着頭看她的模樣。

......難道真的要親他一下嗎?

想着想着,她閉了下眼,甩甩頭發,把思緒抛開去。

-

回到雲府時已經是深夜了。

早秋時節,夜裏還有淅淅瀝瀝的蟬聲,幾只螢火蟲躍過沾滿露水的草葉,在樹叢之間輕盈地飛舞。

雲渺在內堂向父母親道過晚安,獨自一人踩着臺階回到樓上的閨閣裏。

“吱呀”一聲,推門而入的同時,雲渺愣了一下。

灼爍燭光裏,一襲緋衣的少年倚靠在窗邊,聽見開門的聲音,擡起頭來。

流淌的燭火落在他的發梢上,在挺拔的側臉上勾出一道暖金色的邊,如同籠在燈火裏的白玉。

看見他的瞬間,雲渺愣了一下。

然後“啪”地把門關上。

她轉身就走。

......大反派怎麽會在這裏!!

一瞬之間無數思緒飛快地掠過,雲渺迅速回想起這個少年袖子裏的刀無聲滑出的畫面,也許他大半夜到房間裏等她就是來殺人滅口的。

還沒來得及逃走,深緋色的衣袂已經掠過她的身側。

少年自她的背後來到她的身前,輕輕一帶就把她帶進了房間裏。

門“咔噠”一聲合上,面前的少年把她輕輕按在牆角,單手扣住她的手腕,微微地俯下身來,低頭貼近她的額頭。

雲渺緊張得心髒怦怦亂跳。

“別走。”

少年在她的耳邊輕聲問:“想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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