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秋日狩(三)
第31章 秋日狩(三)
日落平野, 雲垂天際。
金烏西墜的光輝正在一絲一縷地從杉木林間收回,鋪滿金紅落葉的泥土地面上落着五彩斑斓的樹影。
在帶着雲渺進入更深處的林間之前,謝止淵勒馬在一條小溪邊停留片刻, 把一件黑色兜帽袍子披在她的身上,再以指尖輕點她的眉骨和臉頰,飛快地為她易了容。
“等一下不要在外人面前喊我的名字。”
謝止淵在她的耳邊低聲叮囑,“我此刻的身份是‘白頭老翁’。”
呼呼的風裏,雲渺裹着兜帽袍子點點頭。
烏骓馬載着兩個人再次出發。這一次馬蹄聲很輕,響在深林間如同一只麻雀掠過草葉,微不可聞。
前面沙沙作響的草木間, 藏着一支刺殺的隊伍。他們悄然無聲地隐沒在灌木之中, 各擡着一支木連弩, 腰間插着鋒利的長刀。
雲渺從中認出不少南乞幫的人。謝止淵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竟然把這些江湖殺手作為刺客送入了皇家禦獵場裏進行埋伏。
臨近埋伏地點時, 謝止淵把烏骓馬停在一棵樹下,伸手接住從馬背上下來的雲渺, 然後領着她走進了前方的灌木林間。
“大人。”為首的刺客低聲道。
謝止淵微微颔首, 随手把雲渺頭頂上的兜帽再壓低一點, 帶着她彎身藏進一處灌木之中, 借着密密匝匝的草葉隐匿了身形。
許久,最後一絲斜陽的光也消失在了林間,杉木之間陷入一片茫茫的黑暗,偶爾幾粒星點的月光落在鋪滿枯葉的地面上。
刺客們仍然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
然而, 從始至終,附近什麽動靜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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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刺殺的目标沒有出現。
兜帽底下的雲渺悄悄地攥緊了拳, 看見身邊的少年忽地面無表情,站起身, 聲線冷淡:“洛小九。”
“嗒”一聲,樹上落下黑色勁裝的少女,抱刀半跪于地。
“線報出了問題。”謝止淵冷冷地說。
洛小九深深低垂着頭,沒有回答。
躲在灌木叢裏的雲渺悄悄地往後退,可是下一刻被樹下的少年猛地扣住雙手。她被迫仰起臉,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瞳。
謝止淵低下頭,輕聲說:“是你幹的。”
與此同時,他反手從身邊一名刺客的鞘裏抽出長刀,刀背在他的手中翻轉而下,掃向半跪于地的刀手洛小九。
殺機凜然而至!洛小九迅速旋身提刀去擋,卻在一瞬間被擊飛出去,後背撞在樹幹上,半撐着身體駐刀跪地。
“別傷害她!”被扣住雙手的雲渺擡起頭大聲喊,“是我幹的!”
“我去書房翻了你的信......”
她一邊掙紮着,一邊急促地說,“然後再拜托洛小九傳遞了錯誤的情報......不是她的錯......”
因為讀過原著,她花了很多時間回憶秋狩的劇情,想起當時皇太子與溫親王各自遭到了刺殺,其中包括岐王的人、餘照恩的人以及謝止淵的人,他們之間互有合作、也彼此忌憚。
那段和謝止淵冷戰的日子裏,她趁他不在府裏的時候翻看了他的手寫信,大致了解了他們的計劃,通過一個假消息的傳遞,讓謝止淵的人埋伏在了錯誤的地點。
而傳遞假消息的人就是刀手洛小九。
那天雲渺在洛黎的府裏拜訪時,恰好遇見這個少女執行完任務經過洛府,于是站在牆下喊住了她,并且悄聲叮囑了她許多話。
所以無論是等在營帳裏的時候、還是跟着謝止淵出來的時候,雲渺心裏都一直藏着事。不過她表面上始終不動聲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
“我記得這一單我給了三千兩定金。”謝止淵低頭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洛小九。
“夫人給的更多。”洛小九低聲道。
樹下的少年在這一刻冷笑起來:“她用我給她的錢,來買人背叛我麽?”
“我......”雲渺想開口解釋,下一瞬就被掐着脖子摁在樹下。
她艱難地仰起臉,看見少年的眼眸裏冷冽的殺意。
雲渺意識到這一次他是真的想殺她。少年的神情如同冰霜般冷漠,周身的殺機猶如實質般湧動。
“你......聽我說......”
可是面前的少年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謝止淵!”她終于用盡全力地大喊,自己都為被捏着喉嚨還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而感到驚訝。
話音落下的瞬間,少年的動作忽地頓了一下。
“謝止淵,”她聲音很輕很輕地喊他,“殺害血親是重罪。”
面前的少年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她仰着臉,望着他,眼神裏有幾近真誠的意味,“謝止淵,你不能殺害你的皇叔和皇兄......”
“你父皇曾因為屠戮手足而悔恨終身,”
她輕聲說,“......我不想你重蹈他的覆轍。”
空氣裏有一剎那的寂靜,風湧動着從背後漫卷過來。
下一刻,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面前的少年已經松開了手。
他偏過頭,低垂了眼眸,碎發從額間落下去,遮住了他的神情。
靠在樹上的女孩捂着喉嚨不停地咳着嗽,大口呼吸着湧來的新鮮空氣。而樹下的少年轉過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地下令:“送她走。”
“你——!”雲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飛撲過來的洛小九捂着嘴巴往後退,退到了不遠處的杉木下。
“騎我的馬走。”
樹下的少年頭也不回,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我不想再看見你。”
雲渺還想再說什麽,洛小九已經把烏骓馬牽過來,挽着缰繩塞到她的手裏,低聲說:“走。”
雲渺搖着頭:“我不想......”
“聽他的話。”洛小九低聲打斷,“從這裏出發一直向南,就能回到營帳裏。我會送你到半程,等你安全了再離開。”
雲渺緊緊抿着唇,抓着缰繩翻上了馬背,低着頭駕着馬離開。她初學的騎術并不算好,但是烏骓馬走得平穩,載着她往杉木林外離去。
踢踏的馬蹄聲遠去不久以後,杉木林間陷入了一片寂靜。
樹下的少年提着刀站在一線光束下,微微地仰頭,嘩嘩的風掠過他的額發和袍角,深紅色的大袖如雲翻卷。
“出來吧。”
他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們在那裏。”
密林深處,一陣沉默。片刻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隊持刀的黑衣人緩慢地圍攏上來,在這片林地之中形成一個鐵桶般的包圍圈。
被包圍的人和包圍的人同時握緊了兵刃。
“‘白頭老翁’。”
刀刃在落葉之間劃開一道長長的痕,為首的黑衣男人拖着一柄碩大的斬.馬刀,聲音嘶啞地開口,“原來只是個少年。”
“黑水寨的餘孽。”對面的少年淡淡地說,“跟了我那麽久,你們是來複仇的?”
他擡起刀,微微歪頭,露出一個惡劣嘲諷的笑:“你也用斬.馬刀,你是黑水寨主的養子?”
“我父親連同全寨上下七百條人命,盡數毀在你的手上......”
男人低吼,揮刀而起,“還我命來!”
與此同時,兩側的弩箭同時發射!如瀑的箭雨裏,雙方人馬撞在一處,而人群中的少年右手提刀迎上去,左手大袖下的薄刃無聲劃出,帶起一片潑墨般的血光。
他踩着血光雙手提刀,與面前揮舞斬.馬刀的男人相戰。在那柄碩大的斬.馬刀劈空落下的同時,少年以一個極度詭異的姿勢翻折,袖中的刀自下而上割破了男人的手臂。
血一滴滴墜落下去,敵對的兩人在人群中相撞又分開。
“一尺薄刃,他的刀沒有鞘,藏在袖子裏......”
揮舞斬.馬刀的男人低聲喃喃,“那種刀的名字叫......眠龍。”
他擡起頭:“你是那個人的徒弟。”
“那個人已經死了。”人群之中的少年輕聲說。
狂風從四面八方湧來,提刀的少年迎着風與高舉斬.馬刀的男人再次相撞!
-
滴答,滴答,林間露水墜落的聲音。
披着兜帽的女孩騎着烏骓馬,低着頭走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
一路上只有沙沙的落葉聲和時不時的幾聲鳥雀啼鳴,偶爾有抱着松果的大尾巴松鼠蹿過林梢,在頭頂上發出細微的簌簌響動。
她知道洛小九還跟在身後不遠處。
這個性格冷淡的少女全程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護送着她往營帳的方向走,等到她走出這片杉木林就會離去。
雲渺不認路,可是烏骓馬認路,載着她慢慢地往外走。
盡管馬的主人把她抛棄在這座深林裏,馬兒還是對她很t好,似乎能感覺到她不高興,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蹭她的手掌心。
雲渺的心情很差。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盡管成功破壞了反派的計劃,但是之後似乎也沒辦法和他相處了。還有要殺他的任務要做,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做。
無數種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海裏打轉,心情也像打翻了顏料盤子一樣亂七八糟,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但是此時此刻唯一确定的一件事是,很讨厭謝止淵,最讨厭謝止淵,最最讨厭謝止淵。
想要快刀斬亂麻把任務做完了,然後徹底離開這個陌生的異世界,再也不去想任何有關那個少年的事、把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都埋在心裏很深很深的地方。
這時,烏骓馬突然輕輕噴了個響鼻。
“怎麽了?”雲渺問。
她愣了一下,順着烏骓馬甩頭的方向看,看見不遠處的泥土地上有碾過的馬蹄印。
......她熟悉這種馬蹄印。
因為被關在黑水寨的時候,她每天聽從謝止淵的指示去出寨的道路上撒藥粉,一路上看見的都是這樣的馬蹄印。
黑水寨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們不是被官府徹底剿滅了嗎?
雲渺注意到這支黑水寨匪徒前往的方向正是她離開的方向......也正是謝止淵他們在的地方。
而且這群人居然人數不少,遠遠超過了謝止淵布置在那裏的刺客人數。
.....這些人的目的是殺他。
雲渺其實不想去思考這件事。反正如果謝止淵死在那裏了,不管是被刀殺死、被亂箭射死、被圍攻力竭至死,總而言之,她穿書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了。
可是烏骓馬正在不安地刨着蹄子,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她的手掌心,鼻子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雲渺輕輕嘆了口氣,撫摸着烏骓馬的鬃毛。
“謝止淵......”
她低着頭,看着手裏的缰繩,輕聲自語,“倘若你只是要扔掉我的話......為什麽又要把自己的馬給我呢?”
穿林而過的風聲裏,女孩低垂下頭,臉頰貼近戰馬的耳邊,輕聲說:“烏骓馬,帶我去找你的主人。”
一聲嘹亮的長嘶過後,烏骓馬折返回頭,載着馬背上的女孩調轉而去。
馬蹄踩着風碾過落着花的泥,留下一劃又長又深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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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杉木林深處走,林間越發寂靜。
披着兜帽的女孩騎在烏骓馬的背上,緊緊地握住了缰繩。
四面八方都是死一般的寂靜……隐約透露着某種令人不安的預兆。
“咔嚓”一聲,樹枝折斷的聲音。
緊接着,一道身影從上方急速俯沖,帶起一道呼嘯的刀風!
騎在烏骓馬上的雲渺猛地仰起頭。
“夫人!”與此同時,洛小九低喝一聲,從下方的樹上旋身而起,反手握住腰間弧刀,迎着那道刀風一躍而上。
下一瞬間,“當啷”一聲,兩柄刀在半空中相撞!
“果然是漏網之魚......”
樹上的黑衣刀手翻身落在一截枝上,嗓音沙啞地問,“你是‘白頭老翁’的什麽人?我們的眼線看見他讓你一個人走了......”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雲渺低聲說。
但是黑衣刀手顯然不信。他提着刀緩緩從樹枝上站直,向上擡起一只手,四指張開,是一個下令的動作。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樹葉之間出現了十數道同樣的黑色身影,全部都是來自黑水寨的刀手。
他們同時抽出刀,雪亮的刀鋒映着馬背上女孩的影子。
“夫人。”
洛小九貼在雲渺的背後,低低地說,“等下我把他們攔住,你騎馬沖出去。三殿下的馬很快,他們追不上的。”
“那你呢?”雲渺抿着唇問。
“我是個刀手,收錢辦事。”洛小九低聲道,“不用管我。”
“不行。”雲渺輕聲說,“我不同意。”
“夫人......”洛小九低低開口。
“我有別的辦法。”雲渺打斷她,壓低聲音,“按照我說的做。”
她微微偏過頭,低聲在洛小九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洛小九點了一下頭,靠在她的身後,和她背對着背,緩緩地擡起手中弧刀。
而雲渺低着頭用力咬了下唇,手指在袖子底下攥緊了扣在腕上的袖裏箭。
下一刻,洛小九從雲渺的背後躍起!
四面八方的攻擊同時前來!黑色的身影如同旋風般包圍了樹下的兩個少女,而洛小九手中的弧刀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路線在人群之中閃動,劃出無數道銀亮如閃電的折線。
“可笑至極!”為首的黑衣刀手冷笑一聲,“你們竟以為憑借兩個人就能擊敗我們麽?”
這時,一枚鋒利的袖箭擦着他的頰邊掠過!同一時刻,洛小九越過了面前的黑衣刀手們,飛速地踩着樹枝向上,把藏在最後面的一個瘦小男人壓在了刀背下。
那枚袖箭連同洛小九的刀一起,把這個人死死地釘在了樹幹上。箭鋒刺破他頸間的衣領,距離他的動脈只差毫厘,箭簇深深地沒入樹幹幾寸。
而在制服了這個人的剎那間,所有的黑衣刀手都停止了進攻。
“果然。”
坐在烏骓馬背上的女孩擡起頭,一張明豔白皙的臉上面無表情,注視着這個瘦小的男人,用冷脆而淡漠的聲音說,“你才是他們真正的首領。”
表面上指揮這群人的人是那個黑衣刀手,而實際上的真正首領卻是個躲在樹後毫不起眼的男人。
雲渺在這群人發起進攻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個隐在最後面的男人在暗中指揮着其他人的行動,自己卻藏在人群裏根本不出手。
在這種以少敵多的情況下,想要全身而退很困難,那麽與其逃跑、不如出其不意地反擊。
而擒賊先擒王,其他人都不用管,只要成功拿住了首領,就能迫使這群人停下攻擊。
洛小九以刀背架住了這個男人,令他擡起頭,望向對面。
而對面的女孩擡起一只手,露出手腕上的袖裏箭,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搭在扳機上,箭鋒對準了他的胸口。
“我們來談判。”女孩清脆地說。
“否則的話......”
她扣緊扳機,“咔噠”一響。
“......下一次就是心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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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