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踏雪行(二)

第64章 踏雪行(二)

永安道玉坊在朱雀大街以西第十四坊。

這座坊市間坐落的都是玉石鋪子, 青色的屋檐下懸挂着成排的玉珂,每當馬車經過青石磚路,帶起一陣湧動的風, 卷得玉珂叮咚作響。

馬車停在永安道最大的玉坊前。一只纖巧如玉的手從車簾裏伸出來,遞出一角壓着朱紅私印的信箋,系在手腕上的羊脂玉在陽光下流轉着光芒。

披着兜帽袍子的女孩走下馬車,以清脆而冷冽的聲線說:“我來拜訪儲管事。”

信箋上的私印是“白頭老翁”,折疊起來,只露出最外面一個字。門口的小厮接過信箋,掃了一眼, 還回去, 而後恭敬地引着雲渺往裏面走, 停在玉坊接客的內堂裏,請她稍後片刻, 自己前去通報。

午後的陽光照在浮游的塵埃裏,月白色的玉簾在地板上投下半圓形的影, 房間中央的大玉海是酒紅色的, 裏面盛滿了清冽的酒, 半透明的酒光在大玉海裏蕩漾, 看起來像是一層殷紅的血。

整座玉坊裏都沒有一絲聲音,有一種近乎詭秘的安靜。

等在內堂裏的雲渺隐約開始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回想起來,此刻正是人來人往的午後,在坊市裏逛的客人卻并不多, 像是有什麽人刻意把前來買玉的客人們都引走了。

她擡起頭。陽光落在通往閣樓的臺階上,前去通報的小厮已經離開很久了, 卻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遲疑了一下,雲渺牽起裙角, 往樓梯上走。樓道間很安靜,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響,聲音很輕,樓道外是啁啾熱鬧的鳥雀聲,蓋過了臺階上的腳步聲。

突然之間,“咣當”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在樓上響起,随之傳來的是一聲驚呼。

雲渺怔了一下,匆匆往上走。

那個前去傳話的小厮坐在最頂層的臺階上大口喘氣,像是看見了什麽令人驚懼的景象。地板上是傾倒的香爐,爐灰潑灑了一地。房間的門打開了,血從裏面漫出來,一寸寸地流淌在臺階上。

雲渺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背後的少年“嗒”一聲輕巧落地,從後面把她按進自己的懷裏,捂着她的眼睛不讓她看見房間裏的景象。

“別看。”他在她耳邊低聲說,“裏面的人已經死了。”

Advertisement

“你都知道些什麽?”雲渺閉着眼,額頭抵在他的掌心,少年的指尖一抹潔淨的氣味驅散了風裏的血腥氣。

“我不知道。”謝止淵低聲回答,“我也是剛到的。我到的時候,永安道玉坊上下一百四十人連同玉坊管事褚玉,都已經被人殺了。”

這是一場有計劃的屠殺。有人暗中引走了前來買玉的客人,在沒有人的空檔期潛入玉坊,以效率極高的殘酷手段殺死了玉坊裏的所有人。唯有在門口接客的小厮逃過一劫。

“我......我不久前還看見管事大人好好地待在房間裏......”坐在臺階上的小厮結結巴巴,說話的時候全身都在劇烈地抖,聲線因為驚懼而扭曲,“怎麽一回來就變成了這樣......”

“當時儲管事在做什麽?”站在臺階上的少年淡淡問他。

盡管眼前的少年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但是他淡淡下令的語氣有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威嚴,小厮無法克制地想要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我......我記得管事大人似乎在收拾什麽東西......”

小厮竭力回憶了一下:“......賬簿!對!是賬簿!”

謝止淵松開捂住雲渺眼睛的手,揉一下她的頭發,示意她別往裏面看,而後往房間裏走。

小厮還坐在地板上瑟瑟發抖,擡起頭望一下旁邊的女孩,看見她乖乖站在原地閉着眼,等着那個少年回來。

陽光落在她卷翹纖長的睫毛上,閉着眼的女孩好像一個等人來接的洋娃娃。盡管前面的房間裏是遍地的屍體和血,她看起來一絲緊張和慌亂也沒有,弄得小厮覺得自己這麽瑟瑟發抖的樣子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于是小厮默默地掐了一下自己,停住了打抖的膝蓋。

這時,房間裏的少年推門出來,大袖底下一線刃光滑出,低下頭望着坐在地板上的小厮:“賬簿已經被人拿走了。你知道賬簿上的內容嗎?”

“我......我不知道......”小厮撥浪鼓搖頭。

“是麽。”面前的少年點一點頭,“看來你的價值只有這麽多了。”

小厮沒聽懂這話是什麽意思,眨眨眼睛。旁邊的女孩卻仿佛意識到什麽,走上前扯了一下少年的衣角,踮起腳,在他耳邊有些急促地小聲喊:“謝止淵!”

他歪着頭看她:“我什麽也沒說。”

“不、許、殺、人。”她瞪着他。

兩個人挨得很近,說話的聲音很小,像是在咬耳朵。坐在地板上的小厮茫然擡頭,不明白為什麽這對少年少女突然就開始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了,明明這裏還坐着一個這麽大的他呢。

“不好意思。”

門邊的少年似是妥協了什麽,朝小厮微微低下頭,極有禮貌地微笑,“一會兒大理寺的人就會來查案了,可以麻煩你等一下錄口供的時候不要說見過我們嗎?”

“當然可以!”小厮慌忙點頭。

“最好記住你說過的話。”少年微笑着,颔首,“倘若你沒有做到的話......我會知道的。”

明明少年說話的語氣那麽溫柔,小厮卻莫名其妙打了個寒戰。

“謝止淵!”雲渺又小聲喊了他一次,悄悄伸手過去扯了下他的袖子,拉住他的手,逼着他把手裏的刀塞了回去。

他十分無辜地看了她一眼,随後伸手把她抱進自己的懷裏,帶着她從樓上輕巧地翻身而下,在半空中打了一個旋,身形化作一道虛影消失在牆外。

坐在地上的小厮張大嘴巴,震驚地看着他們飛檐走壁而去,并不知道自己剛才逃過了一個死劫。

-

“所以你早就知道有人要殺他們?”

行進的馬車裏,雲渺從窗簾的縫隙裏往外看了一眼,而後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少年。

“只是猜測。”他懶散地答,一只手撐着下巴,側過臉望向她,“你為什麽知道我會去哪裏?”

“你在查一批失蹤的軍械。”她注視着他,“與那批軍械相關的人有淮西船業大掌櫃江雲德、永安道玉坊管事儲玉、以及兵部員外郎洛衡。”

“你又偷看了我的信。”他慢吞吞地說。

雲渺還要再說什麽,忽然被他按住雙手腕扣在車廂壁上。他一只手把她的雙手擡起壓在頭頂,另一只手輕輕撥開一绺兒她頰邊的碎發,低下頭,貼近她的嘴唇。

“阿渺,我的耐心很有限。”

半明半暗的光芒落在他纖而密的眼睫上,落來的眸光仿佛盛滿了濃烈而甘冽的酒。

少年的嗓音幹淨如清晨時分積在松枝上的雪,溫柔體貼的語氣說着極盡惡劣的威脅:“不想被懲罰就告訴我,你都讀到了些什麽?”

“這些年你始終在關注淮西那邊的局勢。”

她仰着臉,直視他,“那批失蹤的軍械和淮西的人有關。自從入秋後太子太師離開淮西,那邊就隐約産生了令人不安的異動。這幾件事之間一定存在着什麽關系。你到底在計劃着什麽?”

“真聰明,阿渺。”他輕笑着,誇贊她一句,并不回答她的問題,“你在哪裏找到我的信的?”

“書房裏。”她回答,又忍不住問他,“你是怎麽找到你的刀的?”

“因為你藏東西的方式像小孩子一樣。”他說。

“你藏東西的方式才像小孩子一樣!”雲渺立即反駁,“誰會那麽自以為是地把信故意藏在那種地方啊!”

“我不是小孩子。”他松開扣住她的手,指節微微屈起,輕敲一下她的額頭,弄得她閉了一下眼,又聽見他繼續問,“阿渺,告訴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t為什麽......”他輕聲說,低下眸,靠近她的耳邊,“要做這些事?”

話音未落,女孩極輕地朝他眨一下眼,他微微愣了一下,緊接着突然被一枚銀針紮了進去。

少年的身形晃了一下,悶哼一聲,倒在她的身上,指尖輕輕動了一下,身體再也無法動彈了。原來那段長長的對話都只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以便她找到合适的時機封住他的穴道。

倘若換作平時的情況,這樣的方式根本不可能鎖得住他。但是她清楚地知道此刻這個少年受的傷根本沒好,完全無法抵抗她的手段。因為每一處傷口都是她親手包紮過的,她對他的身體實在太過熟悉,以至于只要一針就可以控制住他。

“別試着掙紮。”下方的女孩歪着頭,“越掙紮只會越失去力氣。”

說完以後她就知道這家夥根本不會聽她的話。

果然,靠在她懷裏的少年掙紮了一下,垂落在身側的指尖竭力攥了一下,試着沖破被她鎖住的穴道,結果到最後徹底失去了力氣,連動一下都做不到,垂着腦袋靠在她的肩頭,慢慢閉上眼。

他很輕地咳着嗽,微微喘息着,幾乎氣得笑了:“阿渺,好大的本事。”

雲渺懶得搭理他,很有耐心地等了一陣,等到低低的咳嗽聲漸漸停下來,他紊亂的氣息平穩了一些,才偏過頭,對他說:“我們來約法三章。”

“你答應我三件事,”她沖他點點頭,“我就放開你。”

“你要我做什麽?”他閉着眼,沒有力氣再說嘲諷的話。

“第一件事,你要告訴我你在做什麽。”她朝他豎起一根纖細筆直的食指。

“好。”他答應得很利落。

“第二件事,你做什麽事都要帶着我。”她擡起第二根手指。

他點一下頭。

“第三件事,”她又說,看着他,“沒有我的同意,你不許動手。”

他這次是真氣笑了:“為什麽非要你同意才能動手?”

“謝止淵,你是不是笨蛋啊。”她輕輕嘆了口氣,“你知道自己受了多重的傷嗎?不經過我的同意,你就是不許動手。”

“不然你會死的。”她垂下眸,輕聲說。

他微微怔了一下。

“你不是想我死麽?”他低聲問。

“我以為......”靠在她懷裏的少年輕輕笑了笑,“我要是死了,你會很高興的。”

他總是說這樣令人生氣的話。她突然有點惱火,伸出手,用力地推開他,把他推得靠在對面的車廂壁上。他沒辦法動彈,背靠在車廂壁上低垂着頭,輕輕咳着嗽,嘴角扯出一個很輕的笑。

她忽然擡起頭,看向他,以指尖輕點一下他的心口。

“謝止淵,你聽好。”她輕咬了下唇,望着他,“你是我的。只有我可以殺死你。”

她認真地點點頭:“除了我以外,不許任何人殺你。”

他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擡起來,眸光裏有一瞬的迷茫閃過,又仿佛藏着什麽極深的情緒。她卻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所以把你的命留好。”她輕哼一聲,“等着我來親手殺你。”

“好。”他低垂了眸,無聲地笑一下。

雲渺抿了下唇,傾身過去,手裏夾着一枚銀針,在他的穴位上輕點幾下,把他被封住的穴道解開。

謝止淵指尖動了一下,慢慢恢複力氣,偏開頭,很低地咳嗽了一陣。随後,他掀開一線車簾,朝外面掃了一眼:“到了。”

“我們不是要去找兵部員外郎洛衡嗎?”雲渺跟着他朝外面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車窗外是一片車水馬龍,喧嚣聲如潮水般傳來。叫賣私販的古董的小販們推着車經過巷口,長街上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仿佛沸騰,遍地都是頭戴鬥笠和身披蓑衣的人,偶爾有人縱馬揮刀穿越長街,毫不在意官府的禁鐵令。

馬車停在了百鬼坊門口。

“不必找兵部員外郎了,他必定已經死了。”謝止淵懶洋洋地說。

他忽地彎身,從不知什麽地方摸出一個黃金面具,不由分說地戴在她的臉上,而後把她拉近到自己面前,低下頭為她系好面具上的兩根帶子。

“去百鬼坊幹什麽?”雲渺在面具底下問他,聲音有點發悶。

“百鬼坊的賭局已經開始了。”

面前的少年微笑起來,語氣平靜而自負,“我們去抓個人。”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