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晚宴日犧牲

第028章 晚宴日犧牲

似乎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寶琪動動手指,指腹下是青年人類柔軟的皮膚。那種富有生命力的觸感令它原本存放仿生胃的部位變得有些空,核心在發出指令,它感到饑餓。

“抱歉。”它收回手指,眼睛看向別處。但是它并沒有解釋自己這麽做的原因。

1號也沒有問它,他們只是站在懸崖邊上,沉默好一會。

他們沒能從雅各口中問出盧辛達的消息,于是叫來僧侶,讓他帶着他們去找癱瘓在床的西門。

西門盯着他們,呼吸急促:“‘大救星’又要舉行祭祀了?”

老人笑着,然後激烈地喘息。

“滾開,”他說,“反正我要死了,我已經什麽都不害怕了。”

西門閉上眼,裝作睡着的樣子。

當寶琪與1號走出教堂,這一天已經過去一大半。他們兩個跳下最後一節臺階的時候,1號嘆了口氣。

“我們要給迪亞斯報個信。”他說,“畢竟雅各死了。”

“他只是報廢了,或許過幾天我們還能見到他。”寶琪說。

“或許吧......他對你而言變得不一樣了嗎?”1號理了理袖口,“就因為他表現得聰明了一點,話多了一點?”他忍不住嫉妒地想:除了人類之外,其他族群的同類之間獲取信任真容易。

寶琪沒有搭理他,他也習慣這種自讨沒趣的結果。1號跟在它身後,快步走向最後一班公交車。

這個時候,如果他能夠正視己身,他會發現,他即将與老馮萊曼沒有什麽區別。

車子上混雜着大壩上剛剛下工的工人們汗水的氣味。這些勞累一天的羊羔好不容易擠上這班車,又被前門走上來的兩位穿着法令部制服的情報官吓得夠嗆。

“例行檢查嗎,兩位大人?”司機把車停下,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我們只是準備回家。·”1號說。

司機這才安心地啓動車輛——這是他在這座城市的生存法則,也是一種對于車裏其他乘客的“保護”。

不管是什麽人,只要穿上那件制服,在他們這種人面前就可以為所欲為。所以,不要激怒,不要挑釁。司機率先出聲,同樣用自己的制服來藏住那些麻木的羊羔。

好在今日兩位情報官看着面生,談吐更像是新手。他想,如果每一次遇到的都是這種話不多脾氣也不大的就好了。

他并不知道,這兩位情報官剛剛令一位教宗回到上帝的懷抱。

情報官回到夜鷺街,傍晚的街道被橘紅色的夕陽照射,長長的建築的影子拉在灰色的地磚上,像是一盤橘黑混合的肮髒畫盤。

1號想要的冬青樹已經被鄰居順手放在房門口了,它的根系被報紙包住,現在還很新鮮。

寶琪用電話聯絡迪亞斯,1號抱着冬青和花盆,遠遠地對鄰居道了一聲謝。

他在後院種樹。

“雅各死了?”迪亞斯的聲音在聽筒另一端有些模糊,“噢,我知道了,你記得寫份報告給我。他應該是年久失修,壞了。”

“好的,我知道了。”寶琪說。

它放下電話,從窗戶可以看見1號蹲在地t上,他拿着鏟子,鋼鐵與瓷器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種好數,在窗戶外面喊寶琪。

“我們把它搬出去。”他說,“我覺得,放在門口更好看。”

“好。”

夜晚,寶琪在寫報告,1號就坐在它身邊。他的手上是長長的購物清單。

“過幾天休息了,我們就去超市買這些。”他說。

寶琪掃了一眼那張紙上的內容:“看來,我得提前和卡特羅拉借輛車。”

“是啊,”1號盯着單子,突然問:“寶琪,迪亞斯有沒有告訴你,我們能在這裏住多久?”

“應該是很久。”寶琪正在編雅各是如何老舊,如何在他們面前不斷報錯,最後徹底報廢。這個時候,它的參照對象是茱麗葉。

茱麗葉最後去哪裏了?卡特羅拉把她丢去垃圾場了嗎?

“那我要再加一臺咖啡機。”1號小聲說。

“什麽?”寶琪沒有聽清。

“咖啡機,”1號說,“我們可以上班前喝一杯咖啡。”

“好。”

-

迪亞斯還坐在辦公室裏。

領袖在今天晚上回舉辦一場宴會,卡特羅拉已經過去了。這個家夥回家換上一身英國呢面料的西裝,又在袖口噴了廣藿味的香水。

這種裝飾往往讓他在一衆機器裏脫穎而出——他太像人了,領袖也因此信任他。還有一些夫人、小姐向他示好。他是最與衆不同的那一批機器。

常常跟他混在一起的露西也一樣。

這兩臺機器在領袖宣布平權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抛棄自己的舊身份。他們争先恐後地向領袖表忠心,迫不及待地把把那些藏在下水道裏的人形老鼠一個個拉出來在太陽底下曬幹。

瘋狂的、恐怖的......

有時候迪亞斯會懷疑,究竟哪些機器才是戰場最優秀的士兵。

那種古老的型號怎麽會......

迪亞斯想起下午情報官們給自己發過來的消息,那個幾乎是機器中的化石的雅各終于報廢——他就決定不去參加領袖的宴會了。

因為再晚一點,一定會有兩條的小獵犬給自己報信。他們會在電話的另一端惶恐地撒謊,告訴自己雅各報廢的消息。

他沒有耐心去聽寶琪編織的謊言,直接給這件事定性——雅各年久失修。

反正領袖正有此意。他心想,雅各老了,壞了,不聽話了,西門也一樣。他要做的,只是幫自己的下屬把這件事處理得更幹淨一點。

迪亞斯想到,寶琪與露西和卡特羅拉的型號應該十分相似,他們都是游戲場的老員工。

謊話連天的型號。

他笑了一下,在接到電話之後關掉辦公室的燈。

該下班了。

-

露西和卡特羅拉站在甜點桌前。

露西小聲說:“老天,他還要講多久。”

新的翻譯官派德·納萊爾正拉着領袖滔滔不絕。這個家夥的酒絕對喝多了,臉漲得通紅,手指顫抖,酒杯中的酒液一小團一小團地往他身上撲。

至于他的妻子羅珊,正盯緊卡特羅拉,就等着這只壯碩的小嫩豬落單的時候,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你也離我遠一點,你身上的氣味令人作嘔。”露西又說。

卡特羅拉嘆氣:“我也不知道這個氣味這麽恐怖。今天迪亞斯看我的時候我就應該反應過來的。”

“怎麽,迪亞斯都注意到你像個燃燒的藥材包了?”

卡特羅拉面對露西的話,只能無奈地聳聳肩。

羅珊注意到他們這邊的交流停下,她準備走過來,卻在聞到卡特羅拉身上的氣味的時候,硬生生轉了個彎,走到老馮萊曼面前。

“唔,有事嗎,夫人?”馮萊曼喝着酒,懶洋洋地擡起眼皮,“哦,羅珊。”

“嘿,馮萊曼。”羅珊·納萊爾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問他:“何塞再跟拉格太太聊什麽呢?”

“卡特羅拉跟露西啊,”老馮萊曼細聲細氣,“他們什麽都可能聊。”

羅珊的表情變了一瞬。

“羅珊,”馮萊曼叫住她:“別去招惹他們,他們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就在羅珊還想一問到底的時候,她的蠢丈夫派德·納萊爾突然提高音量。

“陛下!”他說——他怎麽敢——“我提個問題。”

派德的香槟酒喝得太多了,但也許也是因為過于激動,他臉色發紅:“為了讓我們的國家強大起來,在您采取的措施中,哪一項最困難?”

派德的是從科技部最新提拔上來的翻譯官,他長相英俊,有一種拿腔作調的好口音。領袖還記得從五年前到現在,他的表達能力強了許多。他的聲音很大,使客廳裏所有談話聲都停下來,二十幾顆腦袋——好奇的、微笑的、嚴肅的——一起轉向城鎮的最高領導者,等待領袖的回答。

“派德,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領袖用了場合莊重時緩慢又抑揚頓挫的語調。他盯着天花板上花瓣形狀的吊燈——他還記得這是他與烏爾多爾一起挑選的。他說:“那是我三十四歲的時候。”

參加這場晚宴的人們迅速交換眼色。喝得醉蒙蒙的派德努力想猜出領袖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麽。

“啊,是那幫倒行逆施者!”他的手掌拍在桌子上,餐盤、酒杯叮當亂想。“那一天,領袖決定刮去那些只會制造混亂的懷舊者所創造的毒瘤。”

大家都喝酒,只有領袖喝着水。領袖表情嚴肅,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安靜的氣氛格外凝重。

領袖如僧侶般舉起手,向與會者揮了一下。

“為了這個世界,我的雙手沾滿鮮血,”他一字一句斷言道,“為的是不讓蠻荒再次統治我們的國家。那時,他們有幾萬人散布在我們的土地上,如果不把他們趕走,就不會有今日的穩定與繁榮。派德,這就是這麽多年以來最難下的決心。我向我的同類揮下刀子。”

年輕的人類回想歷史的某一處吶喊,望着偉大的領袖,熱淚盈眶。

露西已經在想狂歡節的助興節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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