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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陶小樹睡了很舒服很舒服的一覺,睡夢中,他恍恍惚惚覺得有暖暖的光罩在自己身上,這些光似冬日午後的陽光,一點點驅走他身上的寒涼,然後又似水一樣,透過他周身舒服惬意張開的毛孔,一寸寸游走在他的每一處脈絡,洗滌去□□的疲憊,以及覆在靈魂的塵埃,讓他通體舒暢,忍不住夢裏都發出一陣陣的呢喃喟嘆。

忘川河畔,彼岸花深處,不到半人高的小桃樹抖着水潤潤的嫩綠枝葉,離它一丈開外的老槐樹身上不斷有冰藍色的靈力,順着粗壯的根莖慢慢地渡到它的身上。

不時有很是滿足的“咿咿呀呀”軟糯童音從小桃樹身上發出,在安靜的河畔聽來格外清晰。

不遠處的忘川河裏,一個個孤魂野鬼小心地從血黃色的河水裏探出腦袋來,看着那從老槐樹身上流瀉而出的冰藍色靈力,眼裏充滿了貪婪的渴求,卻是沒有誰敢向前跨出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老槐樹的方向突然傳來奶娃娃的驚恐尖叫!河中的孤魂野鬼們一個不查,也是吓得紛紛躲進了水裏,待好一會兒才又探出腦袋來,發現鬼王殿下腳邊的小桃樹不知是怎麽了,整個樹身似在風中淩亂,小葉片“嘩啦啦”直響,就差把它那一身的嫩芽給抖落到地上去。

“這……這是怎麽回事兒?”

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來的陶小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棵樹,差點駭尿?

以為自己又在做什麽怪力亂神的噩夢,他努力想伸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掐一把,卻是除了一陣葉子“嘩啦啦”的亂響,他什麽都不能做到。/(ㄒoㄒ)/~~

這不是真的吧?夢吧?醒醒呢?

“寶寶怎麽了?”

一道熟悉的關懷聲音在身旁響起。

“我怎麽變成了……”陶小樹以為是那個叫做古槐均的男人在自己身邊,卻是循聲看去時,身邊空蕩蕩一片,唯有他來時那棵足有十人合抱粗的參天巨大老槐樹杵在自己面前,“額……”

人呢?

“寶寶,我在這裏。”

聲音還未落地,陶小樹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那個男人毫無阻礙地從這棵老槐樹裏走了出來。

“……”

陶小樹看呆了,來了鬼界一趟,他總算見識到,這個世界真的是無奇不有!最開始他以為他是眼花看錯,這次他是真真真的……看到他從樹裏走出來的,不是錯覺。

男人走到他的面前,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輕輕地捋了捋他頭上的葉子,看着他道:“寶寶覺得有哪裏不舒服的,一定要給均叔說,知道嗎?”

陶小樹不信邪地掙紮了幾下,發現自己果然被固定在了地上寸步難行。

不用想象,這時的他會有多沮喪,“我……我怎麽變成了這樣子?”

他都快哭了,天啊誰來救救他?他是人,才不要變成一棵樹啊……

男人蹲下身,視線與他保持平齊,耐心地解釋道:“因為寶寶本來就是均叔腳下的一棵小桃樹啊,這是你的本體,不要擔心,你現在靈魂剛剛歸位,有些不适應是正常的,過一陣子就好了。”

“……”

周圍的空氣瞬時陷入一片安靜沉默,良久之後,鬼王面前才傳來陶小樹歇斯底裏的娃娃音,“你騙人!我明明是人,是人,是人,才不是什麽樹!”

他做了十八年的人,早習慣了用兩條腿走路,本來讓他接受不能再次投胎為人的現實已經很不容易了,如今一覺醒來,噩耗就接踵而至……人家居然告訴他實際他連人都不是,而是一棵樹!樹?樹!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瘋了?

眼看自己娃娃原本穩固下來的靈魂又有些波動起來,鬼王吓了一跳,趕緊撫慰道:“曈曈,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你本來就是一棵小桃樹,是……”

他還沒說完,就聽見面前娃娃滿是拒絕的崩潰哭聲,“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聽……嗚嗚……我不是樹……我是人,我是人,是人……哇哇……”

最後,陶小樹再也不管那麽多,直接放開嗓子大哭起來。

可憐見的娃娃哭聲響徹在原本安靜的忘川河畔,惹得一只只的孤魂野鬼紛紛從水裏冒出頭來,好奇地看着他們這處,向那哭得歇斯底裏的小桃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哎喲,尊上家的小公子這是怎麽了?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見自家孩子一覺醒來看到自己的本體反應竟是這麽大,鬼王無奈嘆了一口氣,只得伸手将他剛渡了靈力穩固了些的魂魄從小樹苗裏抱出來,一邊拍着他的小背輕聲哄着他,一邊往彼岸花深處走去,希望能用別的什麽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寶貝若是哭壞了身子,他心疼。看來,要寶貝接受自己是樹的事,還得慢慢來。

“好好好,寶寶不想做樹咱們就不做樹,均叔剛才亂說的,和寶寶開玩笑的,寶寶不哭哦。”

“我是人是人,不是樹……不要做樹……”

“嗯嗯,好,寶寶是人,不是樹,均叔不對,不該吓寶寶的。”

鬼王說完,彎腰從地上摘了一朵反卷如爪,紅豔若血的彼岸花在手裏,遞到正捂臉哭得起勁的小奶娃面前,“寶寶看這是什麽?”

正是哭得傷心欲絕的奶娃娃哭聲一頓,用着沾滿了淚水地小手手從他手裏接過花來,看了一會兒,才抽泣道:“這是……嗚嗚……彼岸花。”

他生前見過這種花,屬石蒜科,又名曼珠沙華,喜陰濕之地,常伴墳側而生,故又被人稱作“墳前花”,人間有許多關于它的傳說。

視線越過男人的肩膀,陶小樹看到他們身處在一大片如地毯一般綿延到不知何處的紅色彼岸花中。

初來時,他沒有心情看這些,如今仔細看去,真是美麗至極。

他正是震撼于眼前的美景,卻不想身後突然想起一道陌生的妖冶男聲,“小家夥,好看嗎?”

陶小樹轉身看去,就見身後三米開外,坐着一紅衣如火,額頭正中一點朱砂,長相比女子還妖冶的男子正撐頭看着他。

“你……你是誰?”這個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男子似是剛睡醒,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後,才又懶懶看着他道:“我叫曼珠,是你眼前這片花的守護神。”

“曼珠?”陶小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一時間忘了糾結自己是樹還是不是樹的事。

不會傳說是真的吧?既是他叫曼珠,那應該還有一個叫沙華的守護神才是?

男子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毫不避諱道:“你猜得沒錯,這裏還有另一個叫沙華的守護神。”

他看了看周圍,滿是可惜地聳聳肩,“只是可惜,現在還不是他出來的時候,你暫時無法見到他”。

“你們真的不能……”陶小樹腦子裏的問題幾乎脫口而出,話到一半才意識到有不對的,半途才趕緊打住,小心翼翼地看着男子,生怕他流露出半點傷心出來。

卻是男子一臉的無所謂,“如你所知,我們的确不能相見,但,又怎樣呢?”

男子的反問讓陶小樹啞然,“……”

難道他們不是戀人關系?

雖說陶小樹十分詫異,傳說中的曼珠居然是個男的,但他還是相信,他和沙華之間有一腿。不然無風不起浪,民間就不會衍生出那麽多凄美的故事了。

只是,為何他這反應……一臉的輕松無事是怎麽回事兒?難道不應該露出一絲絲的傷心來?

“我的表現讓小家夥你很失望?”

陶小樹言不由衷地搖搖頭,“沒……”

男子嗤笑一聲,“你那臉上什麽表情我能看不出?我說,收起你那一套來,我和沙華之間的事,還用不着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兒來操心”。

陶小樹被男子毫不留情的話堵得臉色通紅,“我……我才沒有呢”。

男子“啧”了一聲,對天翻了個白眼,“得了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別把你們人間的那套壞習慣用到我們鬼界來”。

“……”陶小樹想起一殿閻王那裏的事,一時間又是自卑又是無措,滿臉無所适從,恨不得此時有個地縫能讓自己鑽進去,誰都不要再看到再知曉他的醜陋。

“曼珠,不得無禮。”

對于曼珠對待陶小樹的态度,鬼王有些不高興。

“哎呀,尊上生氣了呀,是是是,小的知錯了,還請尊上責罰。”

話雖如此,卻是陶小樹都能聽出,裏面沒有半點誠意。

眼看抱着他的男人面上已是冰冷一片,陶小樹生怕他們倆為他而吵起來,趕緊拉着他的衣襟對他道:“均,均叔,我們回去吧。”

“好,我們回去。”

鬼王不悅地看了曼珠一眼,這才抱着陶小樹往回去了。

“喂,小桃樹。”

曼珠卻似有話沒說完,鬼王腳步一頓,陶小樹越過他的肩膀向他看去。

“你在叫我?”

“這裏除了你這麽一株小桃樹,還能有誰?”曼珠對天翻了一個白眼,“話說适可而止啊,別不知好歹有人寵着就得寸進尺的沒個度,一日到晚哭哭啼啼的樣子做給誰看?你們人間的老師沒教過你人得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不過是尊上撿來的一棵野桃樹而已,與他無任何血緣牽絆,他沒有責任沒有義務照顧你,就算現在他可以寵你一時,但你也別指着他寵你一世,照你這副作樣,說不定他哪日膩了你……”

原來,他是看不過去了,在替鬼王教訓他?

“住嘴!”

後面的話雖然被打斷了,但陶小樹猜都猜得到他想說什麽,無非就是,他哪日膩了他,就會抛棄他罷了。

原來,他無論到哪裏,都是無父無母的野孩子?

眼見懷裏的小孩兒面上一片失落黯然,鬼王的眼裏一片陰翳,這是暴風雨即将來臨的征兆。

他好不容易才和曈曈親近了些,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曼珠幾句話下去就給打回了零點!他真當他這個平日不管事的鬼王是吃素的?!

曼珠知道自己大逆不道的話徹底惹怒了鬼王,卻依舊一臉無所謂不怕死地跪在地上,毫無誠意道:“屬下失禮了,甘願受尊上責罰。”

鬼王冰冷的眼神看了他良久,才語氣平靜道:“曼珠,本座今日的話就放在這裏了,你給本座記清楚,本座不想再重複第二遍,曈曈可不是你口中的野孩子,他是本座用心頭血澆灌出來的至寶,從頭至尾哪怕一根毫毛都是本座的,本座連半根毫毛都舍不得動的寶貝,誰若欺他,本座百倍奉還,天若欺他,本座與天為敵。你若不信,再敢忤逆他半句試試!”

“尊上?你……”

曼珠擡頭詫異地看着鬼王,他不知道,原來他對這小桃樹竟是有這麽深的感情?

“這次看在沙華的面上,本座就饒了你,若有下次,你再敢對曈曈不敬,本座便要讓你付出百倍的代價來償還,聽懂了沒有?”

曼珠沉默了半晌,低頭道:“屬下聽懂了……謝尊上開恩。”

看着如此維護自己的男人,陶小樹亦是陷入了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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