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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還啥都沒問就已見端倪,這……

殿上的氛圍一時有些尴尬,衆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說忘川那邊的事歸不歸他們管轄的問題,如今人家鬼王既是都親自帶這小家夥過來了,不管他們倆是不是為了改善親子關系走走過場,他們總要給面子審一審的,但怎麽個審法,這是個燒腦的問題。

若這娃娃生前真有什麽不得了的孽障,被孽鏡臺還放出來了,給鬼王整到下不了臺,多得罪人?哦不,鬼?還是神?可若生死簿白紙黑字面前睜着眼睛說瞎話,又不是他們一殿的作風,這要是傳出個什麽濫用職權、徇私舞弊的風聲,他們一殿以後還怎麽在其他九殿立足?

衆人将視線投向殿中唯一能拿得主意的秦廣王,期望這個在哪裏都能吃得開的老大能想到個十全十美的辦法來,好将這殿中的兩尊大神妥善打發走。

與幾個下屬共事這麽多年,秦廣王哪裏沒看出他們的想法,但他們的擔憂,也是正是他的擔憂,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真不能就随便給處理了。

捋着胡子想了想,他悄悄給身旁拿着生死簿的判官使了個眼色,判官會意,連忙翻開生死簿與他看,但見上面所述陶小樹生平再是單純簡單不過,他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既是這樣,此事就簡單了。

哈哈,左右将這啥都不懂的奶娃娃給忽悠回去不就得了?這樣既斷了他想再次投胎為人的念想,又與難得來一次的鬼王做了個順水人情,多劃得來?

于是,他手肘往桌上一擱,俯身向地上将頭埋得低低的小娃娃看去,一換之前兇神惡煞的模樣,用着自以為和藹可親的語氣問道:“殿下奶娃娃快快擡起頭來,本王有話要問你哦。”

聽到他的聲音,小娃娃才終于擡起了頭,水靈靈的粉臉羞得通紅,一副被老師發現做了壞事的怯生生模樣,看得秦廣王少有的少女心“砰砰砰”直跳。

哎喲,這小娃娃不得了了,再這麽看着他,他他他……他都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明明他才是審人的閻王,還啥都沒開始,就整得像他在犯罪似的……哎喲,罪過哦,罪過。

“那個啊……本王确認一下,你可是生前為S省C市J區橡樹街‘同心孤兒院’第X屆的畢業生陶小樹?”

陶小樹點頭,聲音比蚊子還小,“是的”。

見着小奶娃一臉怕怕,不敢有所隐瞞的可憐眼神,秦廣王心頭忍不住生出些整蠱的惡趣味來,他斜眼裝模作樣地将生死簿翻開看了看,然後一本正經地虎着臉看着陶小樹,“本王現在問你,生前可有做過什麽大奸大惡、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或是背後咬人舌根,話人是非?”

“我……”地上的陶小樹看了他半晌,終是垂眸,臉上一片愧色,“我有”。

秦廣王眉頭一挑,“那你還不快快招來?若你如實招來,又誠心改過,本王或可從輕發落,不然,若有半句不實,定将你送入其他九殿一一論罪,最後打入十八層地獄永遠不得超生”。

這麽嚴重?

一聽到自己或可能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陶小樹一下被吓得淚眼朦胧起來,咬着下唇哽咽又委屈地看着殿上秦廣王道:“我其實也做過好事來的,不……不可以用功抵過嗎?”

眼看小奶娃這麽不經吓一下子就給整哭了,暗中瞟了眼左手方已經微微蹙眉明顯心疼自家娃的鬼王,秦廣王頓時一臉尴尬,趕緊又換回笑眯眯地和藹模樣,哄道:“別怕別怕,本王就這麽說說,你長得這麽可愛這麽乖,不到罪大惡極的地步,本王……哦,不,爺爺哪裏舍得将你扔到十八層地獄那種惡鬼才能待的地方看着你受欺負受苦?”

為了拉近與小娃娃的關系,他趕緊放下閻王的架子,換了個更平易近人的身份,誘導道:“前提是你要老老實實将生前做過的壞事都告訴爺爺喲,這樣爺爺才知道你有救沒救,知道嗎?”

見他如此一本正經地模樣忽悠一個不到人大腿的小奶娃,一衆鬼差鬼吏集體無語……

如此光明正大地欺負一個小奶娃,他一殿閻王的臉呢?還要不要?如此心裏話,他們當然不敢說出來給老大穿小鞋的機會,只以不約而同的鄙視眼神看着那毫無自覺的老大。

待會兒真将娃娃吓出個好歹來,看你怎麽跟鬼王交代。

一提到“壞事”兩字,陶小樹就想起适才在孽鏡臺前看到的情景,哪裏還敢隐瞞半點,卻是當衆承認自己的罪過,對他來說又難為情得緊。可……可若是待會兒被孽鏡臺照出來了,那不是……更難難堪?

一時間他是心頭羞愧交加,眼中淚珠子忍不住一陣“啪嗒嗒”地往下掉。

衆人一愣……就見陶小樹以着極其可憐的模樣撇着嘴邊哭邊抽噎道:“嗚嗚……報告閻王爺爺……我小時候的确做過很多很多壞事,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偷過同桌的橡皮擦,小學的時候不聽老師的話掏過鳥蛋想把蛋蛋拿回來自己孵,結果自己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将蛋蛋全部壓碎了,我……我還在背後說過別人壞話,因為那個男孩子那時候老是欺負我,我……我不喜歡他,初中的時候生物考試我還做過弊……高中的時候還和同寝室的一起看過小黃書……嗚嗚……對不起,我是個壞人……我對不起院長爺爺,對不起老師,他們明明教過我不要這樣的……嗚嗚……”

額……秦廣王默,若這些都算罪過……他覺得首先他家那土匪小子就該先被發配到無間地獄去才是……

且不說這個,這娃娃長得比他家那小土匪水靈可愛多了,那小土匪天天在家裏蹦跶幾乎把家都拆了他都舍不得多說一句,如今這麽可愛的娃娃,夭壽哦,他怎麽能将人家惹哭呢?

看着殿下的小娃娃哭得那麽惹人憐,殿上的秦廣王哪裏還有心情再聽下去,趕緊起身想要下去将娃娃抱在懷裏好好哄一哄。

卻是一旁的鬼王已是先他一步起身将娃娃重新抱入了懷中。

“寶寶不哭,這些都是小事,不算罪過,你知道是錯,改正過來就好了。”

這世上最怕的是很多人誤入迷途,不知自己是錯,最終釀下大禍,再無法彌補。

陶小樹趴在他的肩上哭得很傷心,“不,我就是壞人,所以才沒有爸爸媽媽……我是沒人要的壞孩子……”

向來出身孤兒院的孩子,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敏感,總希望自己是別人眼裏的好孩子,生怕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招人讨厭嫌棄,一旦做了,就算別人沒發現,那也是一輩子的陰影和愧疚,陶小樹就是這一類的典型。

所以,不說還好,一說起過往自己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就忍不住自責慚愧,直到十七八歲他的人格慢慢建立完善後,他更是想盡辦法地想要去做好事,就為了減輕一些心中早早埋下的罪惡感。

卻是聽着他這般話語,鬼王的心都快揪到了一起,唯有撫着他的小背不斷安慰道:“寶寶怎麽會沒人要呢?你可知道,你一長出來就是我古槐均放在心尖的寶貝,就算全世界都抛棄了你,我也不會離你而去的。”

聽到這話的陶小樹終于停了哭泣聲,擡頭滿臉淚水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一直被自己故意忽略的問題,他現在終于有了點點勇氣去面對。

鬼王抿嘴看了他半晌,沒有直接回答,只道:“待會兒回家後,我再慢慢與你細說可好?”

看着自家寶貝終于面對這個問題了,鬼王心中有些小小的欣慰。

“可是……”陶小樹轉頭看着殿上的秦廣王,心虛道,“我,我可能回不去了……”

他做過的錯事,不僅有說的這些,要說起來,他真是一時間無法說完,一想到此,他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真不是什麽好孩子。

見自家孩子這副模樣,鬼王拍了拍他的小背,“沒事,寶寶不怕,有均叔在,若真到被判入十八層地獄的地步,你所有的罪,所有的過,均叔幫你扛。”

“不要”,陶小樹搖頭立馬道,“這是我的事,我不能讓你替我受罪?”

“但你是均叔的寶貝,你的事就是均叔的事,均叔怎麽舍得眼睜睜看着你去受苦?”

看男人說的如此真誠眼裏無半分虛假,陶小樹突然就有些感動起來,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麽好……

他眼裏的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掉,“謝……謝謝你……對我這麽好……嗚嗚……”

鬼王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聲音滿是寵溺道:“寶寶和我之間何須如此生分?”

感受到來自男人的寵愛,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的陶小樹一時間羞得脖子通紅,邊哭邊扭扭妮妮地将自己埋在他懷裏不願再擡頭半點。

見自家小孩這副羞赧模樣,鬼王得趣,不覺微微勾起了唇角,将他抱得更緊了些,他古槐均活了這幾萬年,能得此一妙人,夫複何求?

一旁的秦廣王和一衆鬼差鬼吏見這陣仗,直覺他們這些外人再無插足的餘地,只得幹巴巴地你看我我看你你……這哪裏還有再審下去的必要?

于是,秦廣王幹咳一聲,看着殿下的一大一小,不合時宜道:“那個尊上,小王看了生死簿,你家娃娃在世十八年平平無奇,無甚大功大過,如今呢,他自己又承認了這麽多‘罪行’,雖誠心改過,但到底功還不夠抵過,不足以再次為人,既然如此,不如就這樣吧,小王就在此宣布将他流放到您忘川如何,以後他就由尊上您親自行管教事宜,待他将生前‘罪過’贖清了,再論有否資格投胎,如何?”

鬼王沒有回答,只低頭看着懷中的陶小樹道:“寶寶覺得如何?”

此時的陶小樹哪裏再敢吵着要做人,點了點頭,便再也不說什麽了。

鬼王看着秦廣王道:“既然寶寶無異議,那就依真君所言吧,此後,寶寶所有事宜由忘川古槐均負責,他若行止再有差錯不妥,責任全在我,不關他半點幹系。”

除陶小樹之外的一衆鬼聽得額頭黑線直冒,大佬您就直說陶小樹以後有你罩着不就是了?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以為他們是陶小樹那樣的小娃娃聽不懂話中話?

陶小樹一臉的感動,水潤潤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哭道:“謝謝均叔,我……我以後一定乖乖的……不會給你惹麻煩”。

“無妨,寶寶想做什麽就去做好了,均叔在,沒人敢拿你怎麽樣。”

聽着這話,衆鬼默,說好的管教呢?雖然大家都是走走過場,但大佬您也不能這樣前後矛盾,自打臉吧?

此時終于俘獲自家寶貝一點芳心的大佬心情好得不得了,哪裏還有心思管他們在猜測什麽?他一心想回家去過與自家寶貝的二人世界,見寶貝心事已了便迫不及待地與秦廣王道:“那在下就不打擾真君處理公務了,寶寶現在剛回來,魂魄不穩,離不得本體太久,我就先帶他回家了,真君大恩,在下改日必報。”

秦廣趕緊客套道:“哪裏哪裏,小事一樁,尊上無需挂懷,您能光臨蔽殿,我等才是榮幸不已啊,哪裏再敢邀功?”

然後,他看了看魂魄已是有些虛弱的陶小樹,又道:“既是小公子身體有恙,小王也就不多留尊上了,還望尊上和小公子改日得空能光臨寒舍小敘,小王和犬子必掃榻相迎。”

鬼王點了點頭,“多謝,改日曈曈若願意,在下定攜帖拜訪貴府道謝,如此,就先行告辭了”。

“告辭。”

站在玄冥宮前目送那一大一小離開,秦廣王一臉的開懷。

一旁的判官一臉的不解,“王,您這是……”

這一副撿了大便宜的樣子,是個神馬意思?

秦廣王看了他一眼,“難得有機會與這樣的大神搭上關系,本王不該高興?”

“……”

判官亦随着他的眼神看過去,這忘川的鬼王到底是怎樣的身份?明明榜上無名啊,為啥連老大都對他這般恭敬?

*

那廂,抱着陶小樹往回走的鬼王比來時的腳程快了不少,看着懷中神情有些蔫蔫的娃娃,他不覺有些擔心。

“寶寶,可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陶小樹搖了搖頭,只覺得他的懷裏有一種他渴望了好久都未曾得到過的溫暖,讓他舒服得想睡覺。

“寶寶想睡的話就先在均叔懷裏睡一覺,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就到家了。”

“嗯,好。”

家啊,他第一次知道,他還有個家,一個只屬于他的不需要和別人分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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