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

去游樂園。

這勾起了應許不久前的回憶,不算多麽美好,但十九歲應允的身影烙在心口,到如今也如匣子裏的寶石那般熠熠生輝。

“雖然這個地點被攻略判定為最低級,但你唯獨對這地方的反應最大。”蛔蟲若有所思地說,“明明那會兒陪你去的應允,根本就不認識你。”

“現在他也不認識我。”應許哂笑。

蛔蟲繼續不厭其煩地打扮應允,應許在這些日子裏,把應允私藏的衣服都看了個遍,但應允怎麽也逃不脫在身上加抹綠,偶爾蛔蟲還會假惺惺地詢問應許的意見,應許往往采取裝死的方式逃避。

“給他搭個帽子吧。”這次應許開了口。

蛔蟲大驚小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啊,什麽?”應許沒反應過來。

“你其實更喜歡那個不認識你的應允吧?”蛔蟲惡趣味地重複了一遍,“那個自稱喪失了十八年記憶、目前十九歲的應允,那段時間裏的他在你記憶裏,長相都要漂亮靈動些。”

“說得像你短短這幾天,就懂得了我們人類的喜歡一樣。”應許漫不經心地回怼。

“我的學習能力又不弱。”蛔蟲說。

應允的衣服裏沒有多少帶綠色的了,蛔蟲又忘了洗幹淨這幾天的衣服,所以這會兒“他”搭配得很暴躁,把滿櫃子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

應許忍不住說:“非要綠色不可了嗎?”

蛔蟲沒搭理他,起身轉頭想把之前穿的衣服摟過來,應允倚在床頭,聽到了“他”扔衣服的動靜,開口詢問道:“怎麽了,小許?”

蛔蟲給了應允面子,回答道:“阿允,我沒找到合适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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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衣櫃裏還有不少的啊。”應允輕聲說。

蛔蟲轉頭湊到應允身前,死皮賴臉地人摟懷裏:“沒有找到帶綠色的衣服了,我喜歡看你穿綠色。”

“那實在沒有了,帶點兒綠色怎麽樣?”應允真好脾氣,跟哄小孩似的,“我記得床頭櫃的第三個抽屜裏,有一些朋友送的徽章,可以別在衣服上面,其中就有綠色。”

蛔蟲一下子來了精神,撒開應允就在床頭櫃翻找,倒真讓他抓出一把紅紅綠綠的金屬徽章,應許看得直蹙眉:這圖案卡通到蠢萌的地步,盡是些小貓小狗小兔子,應允個将近四十的老狐貍,怎麽還會收藏這種東西,而且明顯也不是應許不懂事送的,應許的審美也不蠢萌。

應允哪來的朋友這麽有童心?應許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但他很快打住,沒有深思下去。

蛔蟲對這批徽章很滿意,“他”沒有審美可言,只可着綠色的徽章拿,給應允找了件淺藍條紋的襯衫,就把徽章別得領口袖子全都是。

三歲小孩都不會幹這種幼稚的事情!

不過托蛔蟲的福,應許這些日子算是把應允房間裏的櫃子盒子箱子都看了個遍,知道了應允把他送的小禮物都有好好保存,雖然以他對應允的了解,知道應允會這麽做,但親眼看到還是忍不住心顫。

其實也沒必要向應允索取出格的愛,應允給他的已經很多很多,被蛔蟲控制的這些日子裏,應許想到最多的反而是這件事。

如果有機會除掉蛔蟲并再次奪回身體,應許得鄭重地和應允說明此事,萬一哪天他不幸身亡,平白還給應允背一個包袱。

*

應許不會想到這座游樂園也是翁陶然的私産,這是應允和他老朋友之間的秘密,包括那些個充滿童趣的徽章,其實是表露危險的暗號。

他再次無奈又無力地看着蛔蟲把應允架上過山車、跳樓機,叫喊聲音都超過了周邊的普通人,這是應許這些日子見到普通人最多的地方,誰讓蛔蟲的那份攻略裏,基本推薦的都是人跡罕至的約會地點。

應許算是看出來了,人越少的地點越高級,難怪游樂園成為了最低級那檔。

普通人對于軍事審判庭的審判一無所知,大量的娛樂新聞占滿了他們生活任何角落,這也讓蛔蟲泡澡的時候無意感慨了句,應允的行蹤根本不用特意去藏,他被好好地保護在一個信息繭房裏,沒有人知道坐在他們身邊的人是從監獄裏逃出來的死刑犯。

至于前線的戰況,應該于他們而言更無關緊要,反正不耽誤他們躺平享樂——行星城的福利居高不下,更別提衆星之首的主星。

蛔蟲興致勃勃地排隊坐了好幾次,從過山車上下來,應允提議說去買兩個冰淇淋,“他”也很好脾氣地摟着應允找過去,應允看不見菜單,“他”還一個字一個字幫忙念。

“我要一個原味和一個開心果味的冰淇淋。”應允選了兩個。

“開心果味是綠色的!”蛔蟲插話道。

“嗯,那是給你的。”應允順毛哄。

甜筒形狀的機器售賣員問:“需要加別的小料嗎?”

“我不加。”蛔蟲急吼吼地說,“我要全綠的冰淇淋。”

“我加一點巧克力糖漿,謝謝。”應允說。

等待的間隙,蛔蟲跟應允絮叨:“之後去玩什麽項目呢?過山車、大擺錘、跳樓機……還是摩天輪?”

好家夥,所有高空項目一個沒放過,而且過山車和跳樓機都來過好幾輪了,應許嘟囔了一句:“真沒見過世面。”被蛔蟲又狠勒了一下。

應允依舊很敷衍:“你決定就好。”

“可是選不出來。”蛔蟲說,“我想你來選。”

應允擺出了沉思的模樣,機器人适時遞來兩只冰淇淋,蛔蟲一邊接過一邊催促:“快點選嘛,阿允。”

“那就摩天輪吧。”應允回答。

蛔蟲笑開來:“你也相信摩天輪的傳說啊?”

“我信或者不信,你都在我身邊了。”應允波瀾不驚道。

蛔蟲把原味的冰淇淋塞應允手上,應許因此看見了那對霧霾籠罩的藍眼睛,有些許波動的漣漪,猶如厚重冰層下游弋的魚群。

不過,蛔蟲應該是注意不到了,“他”一口吞掉了半只冰淇淋,應許因此被冰得腦仁疼。

“走吧,阿允,你不吃嗎?”蛔蟲對應允的眼盲極不上心。

“你幫我吃一口吧。”應允說。

這一口又咬了一半去,蛔蟲吧唧嘴點評:“還是開心果的好吃。”

他們步行了大約十分鐘,距離實在有些遠,便搭乘了正好攔路的觀光車,到達摩天輪的下方,又正好遇到上一輪的乘客離開,他們排隊,排到了這一輪的最後一個艙室。

摩天輪的艙室緩緩上升,蛔蟲好奇寶寶一樣左顧右盼,嘴還不停向應允轉述天幕上的雲、地面上的人,以及懸空攝影的無人機。

艙室于最高點停穩,須臾之間,那無人機閃爍出詭異的紅光,數枚子彈破窗而來,蛔蟲利落地躲過,将坐于對面的應允拽至身前,做人形肉盾。

應許自然不會讓“他”得逞,勉力掙開桎梏,短暫地控制住身體,撇開應允,向那破碎的窗戶撲去。

那無人機不負他期望地那樣由一變了十,他張開雙臂擋在那玻璃前,任由數發激光彈穿透心胸,而後在意識的桎梏再起之前,他直直地從大開的玻璃窗跳下,猶如一只沒有翅膀的鳥。

被奪去控制權前,應許終于又一次聽到了狻猊的聲音:“應許!”

它試圖轉換為翅膀的模式将下墜的應許托起,但應許輕聲下達了他最後的指令:“不用了,狻猊。”

他面朝着地面,被蛔蟲奪去控制權,瞬間機甲銀白泛金的翅膀展開,阻隔了上方無人機盤旋而下的激光彈。

乒乒乓乓不知多少下,蛔蟲按住心口的血洞,即将要落地,眉心卻穿過一線熟悉的冰涼。

地面上的人群早已恐慌地四散,而那不知何時出現的年輕女子,正對着半空瞄準,怕“他”沒死透,又往“他”心口的血洞補了一槍。

有激光彈的傷口做引路,那線詭異的冰涼這一次并沒有只停留在表層,而是一路滲進了應許微弱卻頑強跳動的心髒。

應許的意識愈發輕盈,他似乎聽見了自己心髒的停擺,稍稍遺憾了一下沒能親口跟應允說聲“抱歉我不跟你談戀愛了”,無盡的黑暗吞沒了這場晴日。

他似乎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安眠。

*

應許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這場臨時配合出來的謀殺,正在被園區上方盤旋的無人機攝像轉播,投屏到了園區大大小小的屏幕。

此時,園區裏的所有游客和工作人員都能看清楚這場進行時的謀殺,他們能看清機甲翅膀上流轉的金芒,也能看清被害者身上數百個血洞,更能看清此時還在摩天輪上空靜坐的盲者,他身上滑稽無規律地別了十來個青綠色的徽章。

應許的屍體墜入到女狙擊手的腳邊,因有方才機甲翅膀的緩沖,他沒有摔得支離破碎,反而完好得像是陷入了沉睡。

女狙擊手的槍并沒有松開,她的瞄準鏡裏,那沉睡的青年趴在地面嘴部微張,不多時一枚玻璃質感的翡色圓球,和着血水滾落出來。

女狙擊手不假思索地補給那圓球一槍,再成百上千觀衆的見證下,那圓球碎成了一灘黏液,這是邊境軍人和軍校學生們最為熟悉的——來自蟲族的黏液。

這子彈意外地管用,女狙擊手收了槍,眼見着無人機四面八方地聚攏來,她心想人蟲戰争又将迎來新的局面,不過在此之前,她對着無人機喊:

“麻煩你們園區的負責人出來一下。”

而她腕上的機甲提醒她,家族來訊。

這并不是斥責她私自行動的消息,她身為軍隊最高長官的舅舅告訴她:

“破空艦隊的正指揮官回到主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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