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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連星緯說得很對,掙軍功沒有那麽容易,雖然應許覺得砍殺蟲子沒有很難,但蟲子太多了,一波接一波,仿佛殺不完。
他體力和精神力充沛,但也撐不住沒日沒夜地在戰場上厮殺,何況蟲子們也有智慧(似乎比他目前聰明些),懂得利用戰術将他圍困,對狻猊進行猛烈的腐蝕攻擊,應許多次游走在生死邊緣,直到最後儲物袋裏的營養液耗盡,狻猊斷臂斷腿,應許本人也七竅流血,他的指揮官連星緯終于想起他這人,長棍如龍卷風般襲來,将他從破碎的蟲網裏一把撈走。
現在是應許駐紮莊周鎮的一個月後,他聽從連星緯的指揮,與莊周鎮太空領域內的蟲族艦隊纏鬥了一個月,給連星緯訓練整合原駐軍團争取到了寬裕的時間。
應許被撈回衛星城療傷休整的那兩天,原駐軍團的攻擊和防禦效力大大提升,以至于他再被連星緯領到戰場,發現原來被蟲族密密麻麻占領的太空領域,目前已經掃出了一條對外的安全航線。
“接下來咱倆的任務就是如法炮制,你抵禦蟲族攻打衛星城,我為駐兵團安排适合他們的戰術。”連星緯笑得五官都舒展開,“和你一起搭檔,我可省了不少心呢。”
“你省心,但是我很累。”應許不客氣地說,“而且我還吐血了,全身都疼。”
連星緯一副不與他計較的樣子,寬容地擡手,又準備摸他的頭:“我跟你見面的時候就說過,軍功不是那麽好掙的。”
應許又一次躲開了,“別碰我。”
*
趕往下一處駐紮地的路上,應許都沒有再跟連星緯說話,他腦子不好使,但也在這一個月的厮殺和連星緯的絮絮叨叨中,拼湊出自己未來生活的全貌。
他忽然感覺,一百年後才能見到應允的那個設想,很可能在他身上變為現實。
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那麽一百年……這涉及到乘法,應許腦子轉不動了,那時候他肯定把應允忘得一幹二淨,吓得他趕忙在記憶裏找尋應允,直到回憶起應允的笑容,才稍稍地安了心。
“你感覺連指揮官是在騙你。”狻猊一語道破他說不出口的郁悶,“他給你的承諾,是一個實現不了的空想。”
應許學到了新的詞語:欺騙,但他又無能為力:“那我能做什麽呢,狻猊?”
狻猊的回答很冷酷:“不知道,我是你的機甲,職責是輔助你對抗蟲族。”
換言之,身為機甲的狻猊,對應許的現狀沒有什麽不滿意的,這本來就是它的責任,哪怕在作戰過程中斷手斷腳、差點被攔腰切斷都無所謂。
應許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可不進行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到了新的駐紮地,應許沒時間休整,又和狻猊上了戰場,連星緯提醒他,得開始慢慢學會觀察戰場,總結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戰術,而不是胡亂一通劈砍,靠蠻力取勝。
應許還是不想跟他說話,但他實在是太煩人了,應許都在砍殺蟲子,他還在通訊裏唠唠叨叨,于是應許不耐煩地回複:“我腦子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随即應許強硬地讓狻猊拒絕掉連星緯的通訊,專心致志地向外揮刀。
這處駐紮地面臨的敵人要比莊周鎮複雜得多,該衛星城沒有地面防護,故已經有大量蟲族降落衛星城內,太空領域已經全線淪陷,原駐軍團和連星緯都留守地面,莊周鎮那邊至少每日訓練有輪換的連隊輔助應許,這裏沒有任何人幫助應許在太空領域架起防線,他又只有一人一機甲,任務還是阻斷蟲族向衛星城內進軍。
“我感覺這回真有可能死掉。”應許對狻猊說。
“不可能。”狻猊反駁得很篤定,“你是我見過最強大的人類。”
不知道這機甲哪裏來的信心,應許只是一個失憶的傻子。
他其實對于死亡沒有很恐懼,仿佛對待一個熟悉但并不友好的同伴,所以他在看着一只又一只的濃綠色果凍,在閃爍着奇異光芒的幽深宇宙裏,墜落如同一枚枚爛熟的果子,心裏并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有汁液濺在了狻猊眼前,阻擋了應許的視野,黏膩膩的,怪惡心,還好不是鮮紅的顏色,不然應許很可能會嘔出來。
營養劑還是從莊周鎮帶來的,他沒來得及進入這次的駐紮地拿走該有的補給,而連星緯也不像上次那樣,給他規定好打仗的時間,要何時能夠阻止蟲族源源不斷向衛星城降落,應許心裏并沒有具體的概念——細細算了一下,他的營養液只夠他支撐半個月。
這半個月肯定又會受傷,受傷便無比的痛苦,但痛苦又會将他引向熟悉的死亡,死亡是場無痛的睡眠,所以應許理所應當地并不懼怕。
狻猊插嘴說:“這就是你的強大之處了,很多人類都懼怕死亡,對于他們來說,死亡是無比痛苦的終結。”
“不過死了以後,我是不是就不能再見到應允了?”應許想起了這一茬。
“是啊,”狻猊輕巧地回答他,“所以你要不懼死亡地活下來。”
金色的長刀大開大合,于冰冷黑暗的宇宙間,于異族猙獰的天羅地網中,劃出一輪新生的滿月,這是只有人類曾見過的盛景,在萬年前孤寂的、與宇宙隔絕的古地球之上,如今的應許只不過在描繪自己原始記憶裏的符號圖景。
星際時代的人類與古地球時代大相徑庭,身體結構、繁殖方式都不同往昔,但是他們擁有着相似的眼睛,從這雙眼睛出發,人類看到滿月、看到群星,在名為宇宙的荒原裏不懼死亡、不懼艱險,堅韌勇敢地生存下去。
如果應許此時能意識到“靈魂”這一概念,那麽他此時純粹且堅定地斬殺洶湧進犯的蟲族,就是這一概念的外化體現。
留在他腦子的“繭”,那個曾保護了他靈魂的巢穴,還留下了外來者不甘的聲音。
“個體的‘靈魂’沒有存在的價值,一切個體都要為主上的旨意服務,曾經抛棄我們的人類,就是一群擁有自私靈魂的個體。”
“哪怕時間流逝,哪怕物種結構改變,你們都無法被主上寬恕,你們都會遭受我們不惜一切代價的複仇。”
應許覺得自己應該有點累傻了,他好像出現了幻聽,問狻猊有沒有聽見,狻猊只嗷嗷叫道讓他注意閃避。
那一定就是幻聽了。
應許抖擻了精神,再次橫掃掉一群小果凍,終于迎來一只巨型的能一口把他和狻猊吞掉的果凍怪物。
“它的器官太複雜了,我有點暈。”應許實誠地抱怨,“上次我們砍的時候,還廢掉了胳膊和大腿。”
“那你聽我一次啊,找到它腦袋的位置,用精神力攻擊!”狻猊急聲喊道。
“不要!”應許果斷拒絕,“我還是喜歡砍果凍!”
哪怕果凍并不好砍,而且還因有援軍源源不斷的補充,體型已經超過了一顆衛星,應許邊砍邊被反彈,邊想這時候這果凍怪獸把衛星城一口吞了都有可能。
應許終于聽勸,在怪獸閃爍金屬光澤的背部上方飛行,試圖找到它腦袋的存放地,它體內果凍狀透明的黏液起起伏伏,一個個漩渦就是它獨特的器官,裏面藏着玻璃質感的圓球。
好眼熟的體內構造,和小果凍們不一樣,小果凍體內的器官分布,能明顯看出和人類的相似——或者說,在人類能夠想象的範圍內,那是一套完整的消化系統,而怪獸體內,只有意義不明的漩渦。
腦袋,腦袋,在上方還是下方,哪裏是頭,哪裏是尾?
怪獸都不應該被稱之為蟲族了,它一點都不像蟲子,反而像一片混沌的星雲,向外洶湧地膨脹,辨不出具體的形狀。
這片混沌的星雲即将要吞噬掉衛星城,應許勉力阻擋,卻如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早知道應該聽你的話。”應許淡定地道了歉,加大了精神力,操控狻猊揮出更強力的弧光。
随即那片星雲壓了過來,分明是包裹在金屬外殼裏的黏液,此時卻伸出藤蔓一般的觸手,将應許和狻猊捆綁,勻速送入那黏液構成的體內海洋裏。
應許剛釋放完精神力,頭腦發昏地抹了一把臉,又一次都是血,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順着自己手腕往下淌的血液,又腥又黏,不好吃。
他幹脆抖落出剩下的營養液,一股腦地噸噸喝完,體力恢複之際,狻猊也要和星雲融為一體。
那枚銀白流星般的光彈,就是這時候斬斷藤蔓的,狻猊穩住平衡,順勢恢複到戰鬥形态,應許習慣性拔刀,和成百上千光彈一道,再次向星雲砍去。
“連指揮官的通訊。”狻猊提醒。
“接通吧。”應許面無表情,毫無章法地繼續砍打。
連星緯的聲音和光彈一樣及時,他說:“師弟,地面蟲族已被掃清,你回地面休整,接下來的交給我。”
指揮官發話,應許自然聽令行事,他讓狻猊轉換為飛船形态,避開光彈的飛行軌道,與之逆方向飛往行星城。
“這武器讓我有些不太舒服。”應許說。
狻猊解釋道:“可能是比較晃眼睛。”
真不靠譜。
*
這個衛星城別稱是松雲塢,編號多少應許沒記清,此處的物資儲備遠比不上莊周鎮,應許這鏖戰十四天的傷患,能領到的也只有兩天份額的營養劑和一盒止血藥——據說這裏的治療儀器已經損壞了,正在尋求上級更換新設備。
應許休息的地方直接被安排在了白塔裏,某層走廊角落的一張單人折疊床,原因是處白塔還勉強支撐地站在地面,其他的矮房子都已經被蟲族的腐蝕射線毀了個七七八八。
他和連星緯來得太晚,但也不算特別晚,好歹白塔沒被毀掉。
應許随意地吃了片止血藥,和衣直挺挺地躺在單人床上睡覺,制服防寒保暖,他不蓋被子也沒多大事兒。
走廊來來往往都是人,吵得應許只能淺眠,頭是昏的,身體是沉的,但耳邊是吵鬧的,他想輾轉反側都沒空間。
迷糊了好一會兒,可能是止血藥上了勁兒,又可能是睡意終于打敗了他,應許漸漸聽不到外界的聲響,他被包裹在一個燥熱但無聲的繭裏。
好熱,好難受……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他身體裏生長出來,厚重的、柔軟的,是毛發?
耳朵,耳朵的位置不對……手還有腳……啊啊,屁股那一塊是怎麽回事?
應許在睡夢裏,一點點燥熱地變為不像自己的自己。
“小許,小許!找找抑制劑!你儲物袋裏有抑制劑!”
應許聽到了狻猊急切的聲音,但他醒不過來,身體驟然膨大,将他貼身的制服都撐得發鼓,好在沒有破損,不然他就毛茸茸地赤裸着了。
“我睡一會兒!”應許在腦海裏喊,不耐煩,又有些委屈,“讓我睡一會兒!”
不知怎麽,那腳步聲急急地往他這邊奔來,他聽見那群人叽叽喳喳:
“能不能給我們少找一些事!已經很亂了!到底是哪個把易感期的軍痞子放這兒了!”
“哎喲!少講兩句!這是上頭派來‘救世主’!把人得罪了你還想不想升遷!”
“救世主?說得好聽!早不過來,人都快被禍禍幹淨了才來!”
好吵,好難聽的聲音!
應許發出無意識的低吼,狻猊還在腦海裏阻止他:“別,小許!對面是人類!”
“你的精神力攻擊會殺了他們!”
可應許不管不顧,他身上難受得緊,只想讓這群人瞬間閉嘴,他吼叫得凄厲,猶如古地球時代那對月哀嚎的孤狼。
聲浪過後,周遭的世界安靜了下來。
應許在燥熱的繭裏如願昏睡,沒有聽見狻猊的指責:“寧松雪,小許變成現在這樣,你滿意了吧!”
另一個聲音,另一個應許未曾聽過的聲音,不徐不疾地響起:“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兵罷了,他對聯邦有利用價值,聯邦不會拿他怎樣。”
應許也并沒有看見,他蜷縮的簡易單人床附近,橫七豎八躺着三四具屍體,他們死狀相似,齊齊瞪着雙眸,翻出駭人的眼白,五官湧出股股鮮血,随着時間過去,凝固在了他們蒼白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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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