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92章

再怎麽舍不得,應許也是要離開的,他想了很多種告別方法,也跟狻猊讨論過。

而狻猊卻吐槽他,說他絞盡腦汁也只想出來兩種辦法,一是直接跟應允道別,二是拜托翁陶然轉述道別。

真不愧是狻猊,一針見血。

“那你有什麽辦法?”應許在腦海裏詢問。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距離應許啓程離開還有四個小時,應允倚靠在他懷裏熟睡,恬靜如一只羊羔。

“騙他說離開一會兒馬上回來嘛。”狻猊回答,“而且他自己也說過,不想聽你提上前線的事兒,你不管直白還是委婉,都會惹他傷心,還不如騙一騙。”

“被騙他也會傷心。”應許說。

“但他不會馬上傷心,有一個反應的過程。”狻猊說。

應許不想這樣,他悶悶道:“我自己跟他道別。”

傷心啊,難過啊,不舍啊,只管往應許身上發洩就好了。

慢慢地反應過來,然後獨自一個人慢慢消化,那太可憐,也太殘忍了。

狻猊說:“那你就別來問我的意見。”

應許沒怼它,莫名傻樂了一會兒,輕悄地重新把臉貼到應允臉頰邊,他不嫌熱,也不嫌膩歪,就是怕自己呼吸重了,把應允吵醒——應允很難睡個安穩覺。

他在通訊裏特意拜托師兄,請師兄那邊的醫生快一些治好他的腦子,師兄也很為難,說現有技術不算成熟,你一心求快可能會加重傷情。

為什麽事情總不按照他期望的那樣發展呢?應許沒少為此郁悶,不過在應允面前沒怎麽表露。

應允會理解他的,應許想,應允那麽聰明那麽厲害的人。

*

天亮過後,應允比應許先醒,他在應許懷裏亂蹭,把應許蹭醒了。

“不擔心睡過頭嗎?待會就要走了。”應允平靜地開口,卻如驚雷一般把應許炸得差點兒從床榻翻滾下去。

他不知該如何接話,期期艾艾道:“應允,你……”

應允自顧自開口,問床頭的護工機器人,眼下幾點鐘了,得到“早晨六點”的回複,他松了口氣,拍拍應許的胳膊:“起床收拾吧,還有兩個多小時,從這裏趕星際擺渡場,還要一小時呢。”

“我沒什麽收拾的,擺渡場那邊就有我上次弄丢的儲物袋,上飛船後他們會還給我。”應許摟着應允不起身,“我帶一個狻猊走就好了。”

“那也要洗漱吃飯。”應允揉着應許還發麻的後頸,他昨晚抽取了一管信息素,今天睡醒還有些麻。

應許耍起了小孩性子:“我特意留出時間,想跟你好好告別,吃飯什麽的又不重要,我可以上飛船後喝營養液。”

他以為應允會反應激烈,做足了心理準備,結果反應激烈的倒是他自己。

“哪有躺床上告別的。”應允嘆氣。

應許這才摟着應允坐起來,看着應允睡得亂糟糟的樣子,他心軟又心癢,膩歪歪地親了應允好幾口,讓應允白淨的臉頰泛紅,才戀戀不舍地住了嘴。

“我很快就能變聰明了,我變聰明你就不用那麽擔心我,而且我也能想出我們倆一直在一塊的辦法。”

應許傻乎乎但分外認真地說,他擡手給應允整理頭發,雖然亂糟糟的應允很可愛,但在他潛意識裏,應允還是那麽整潔且端莊。

應允不嫌棄他說傻話,反而聽得認真,淡淡地彎了眼睛,說:“我知道。”

應許緊接着說:“你要等我。”

他緊盯着應允的眼睛,而應允的眼睛毫無光澤還是死水一潭,但應允嘴上回答:“我等你。”

應允拍一拍他後腦勺,示意他低一低頭。

應許一低頭,應允的吻就湊了上來。

第一下吻到下巴,應許偏一偏腦袋,于是吻到了嘴唇。

*

應許風風火火地往前線趕去。

明明和回主星是一樣的路程,但應許還是覺得飛船的速度太慢,他也失去了觀察行星的閑心,成天在飛船上坐立不安,好在這艘飛船只有他一個乘客。

狻猊偶爾嘲笑他兩句,但沒聽見他任何有意思的反饋,讪讪地假裝成一尊沉默的機甲。

枯燥的旅程在到達最後一道關隘時結束,因為來接應許的并不只有楊林一人,連星緯也來了,黑金色的機甲占據了飛船停泊場最中央的位置,長棍橫亘在應許即将降落的飛船前。

楊林并沒有完全召喚機甲,大概是顧及着場地不夠,只展開翅膀單腳停歇在長棍的中間,猶如一只蒼翠的鷹隼。

“連星緯的通訊。”狻猊提醒。

此情此景,應許也沒有不接通的選擇。

“小許,跟我走吧,我們的任務還沒完成。”連星緯笑道,語氣森冷,“你到底還是歸我管的,怎麽能被其他人接走呢?”

應許沉着地拜托飛船機器人打開艙門,他徑直從艙門飛出,還未來得及與楊林打個招呼,連星緯的長棍揮動,把楊林彈飛的同時,竟靈活如網将應許小蟲般籠罩其中。

“連師兄,我并沒有不想跟你走的意思,但目前我還處在假期內。”應許沒有妄動,“按照規定,我還有三天的假期,你來接我會不會太心急了。”

連星緯沒有收回長棍,只随他們一道變換為翅膀狀态,懸浮于高空中,居高臨下地看着被困棍網裏的應許:

“誰讓我那麽重視師弟你呢,冒着被你那兩位好師兄追殺的風險,趕到關隘迎接你回歸,早一點并不妨事,只是怕晚了那麽一點,讓你被歹人劫走就不好了。”

應許裝傻,實際上他也确實沒怎麽懂:“師兄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聽不太懂。”

“連指揮官不放心我來護送小許,大可直言不諱,沒必要平白污蔑我為歹人。”楊林強硬地加入了他二人的通訊裏,“我是好是歹,小許心裏自有評判,而且此處是聯邦入境關隘,耽誤了其他飛船出境入境,很可能延誤戰機,哪怕你如今是國民的英雄,高層也不會饒過你。”

“那你可誤會我了,我眼看着小許的飛船即将降落,才忍不住召喚機甲歡迎他。”連星緯卻詭辯,“高層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拿我這小小的歡迎儀式做文章。”

這倆說話彎彎繞繞,一句一個坑,應許再怎麽聽不明白,也知道沒有歡迎儀式會辦成連星緯這樣。

一見面就拿棍子招呼他,連星緯真是毆打他成習慣了,應許之前是泥做的空心人也就罷了,但如今他找到了生活的意義,自然不會任由連星緯阻礙。

應許向狻猊下達指令,憑空拔出金紋長刀,精神力全開,追擊那像針線翻飛的長棍如何行動,在其他二人陰陽怪氣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時,他揮刀破網,滿月升又落。

待連星緯回過神,應許已經飛到楊林身側,刀尖直指連星緯的咽喉。

“抱歉了,連師兄,我不能跟你走。”應許一字一頓。

楊林也配合地彎弓搭箭,“聽到沒有,小許說不跟你走。”

“搞清楚,你們現在還隸屬聯邦軍隊,理應要聽從上級指揮。”連星緯又搬出身份來壓他們。

楊林不以為意,彎弓繃得緊,“如今你我是平級,你可沒有資格命令我做事,至于小許,他準确意義上講是白指揮官的部下,你不過是他的直系上司罷了,他此行是奉白指揮官的命令,并不算違背軍紀。”

“胡說八道!”連星緯怒斥,“我怎麽沒接到白指揮官的命令?”

“那你去問她咯!”楊林的箭矢飛了出去。

應許得了楊林的眼色,趁連星緯閃身之際,與楊林一道螺旋地飛出停泊場的穹頂。

“應許,換成飛船形态,加速飛行,別回頭!”

*

應允趴在院子裏的石桌前打瞌睡,這是應許離開後,他新養成的習慣。

應許走的那天,他只送應許到院子裏,應許還把他安置在石桌前才走,說着天氣不錯,在室外待一會兒對心情好。

應允也是個固執的,應許走的第一天,他就坐在院子裏,從早挨到了晚。

翁陶然沒來勸他,倒是吩咐護工機器人,給他送了吃食和薄毯。

後邊應允也不坐一天了,他精力不夠,坐久了都嫌累,只在院子裏待半晌,聽風拂過周圍的各種喬木,他聽機器人說有銀杏、梧桐和楓樹,都是到季節會落葉的樹種。

“再過兩三個月,這院子裏就很好看了。”護工如是說,表現出類似于人類的期待情緒。

這是翁陶然家裏的機器人具有的特色,雖然外形與人類大相徑庭甚至稀奇古怪,但內裏卻盡善盡美地模仿着人類的情緒。

聯邦很多人不太接受機器人具有情緒這一設定,所以翁陶然年輕時折騰的這一設計大多砸在了自己手裏,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技術進步,翁陶然設計日常的人工智能,可比設計用于軍隊的要天才得多。

估計也正因如此,他沒辦法達到谷雨的高度,混到現在也只是高層眼裏那個“玩機器人的”,應允的地位沒比他高多少,可能是所謂“折騰礦石的”。

但他們倆已經比聯邦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好了,如果應允不踩着高層底線,冒險去支持X物質的研究,估計這會兒依舊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忙時游走于衛星與行星之間,閑時等待大學生應許放假回家,至于十個星域外的戰場前線如何損失慘重、不敵蟲族,也和他的生活沒多大關系。

高層總會想辦法保住主星,甚至第一星域,而他正好生活在主星。

但事情已經這樣啦,而且他現在也沒多少後悔的情緒。

應允笨拙地攏一攏身上的毯子,低頭時挂在他脖子上的雪松信息素小瓶子,從他領口滑了出來。

他輕輕地把瓶子托到鼻尖的位置,嗅一嗅,不自覺露出些滿足的笑容。

本來以為沒什麽作用的,但他着實病得厲害,僅用這一點點苦澀的清香,就能将他神智喚回。

翁陶然還是,太了解他了。

“趁你還清醒,我醜話得說明白。”

把應許信息素轉交給應允,是翁陶然這些天唯一跟應允的正面接觸,他果然很不放心應允,什麽話都搶在了應允之前說。

“你可以難過,可以發瘋,但不能自.殺,再痛苦你也得活着,撐不下去了你就想想應許。”

“你以前是他的養父,現在是他的愛人,如果他回來見不到你,他該有多難過。”

“你也不舍得留他一個人在世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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