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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應允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抱歉,他太習慣應許的懂事與聽話,哪怕應許對他産生了超出親緣關系的愛戀,應許的這份喜歡向來也是珍之重之。
畢竟他們交往這件事,是應允先提出的,應許把所有主動權都給了他,就算是失憶也下意識地保持了對他的尊重。
這樣直截了當、甚至故意在戳他肺管子的應許,應允下意識地便想到了之前那個冒牌貨——該死,身體的痙攣怎麽也止不住,他的腕子都被咬出了血。
護工機器人試圖挂斷通訊,緩解他的身體狀況,但被他掙紮着推開制止,他受虐似的聽着應許一字一句地嘲諷,為那句“你真的了解我麽”失神。
而當應許再次喚他“小叔叔”時,他猶如一條瀕死的魚,缺氧般渾身掙紮,心髒被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捏住,似乎要将它完全揉碎。
“對不起,小許,是我太糊塗了。”應允低低地回應他,“你不用原諒我,是我自作自受。”
本來就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他說了這一句幾乎沒法再說別的,頸間雪松信息素的瓶子,讓他炸裂疼痛的心髒稍稍好受了一些,他貪婪地嗅着那微苦的雪松氣息,猶如将自己腦袋埋在應許頸間。
“你要什麽,我能給的都給你,真的,我也沒有再想別的,小許……”
“我會盡快處理好自己,把該辦的手續都辦好,然後準備婚禮儀式的方案,你回來我們就能夠舉行。”
“應允,”應許打斷他,“別這樣。”
應允聽到了其中一絲絲憐憫,他為此得到了一些救贖的寬慰,“你還……”在意我,那就是還需要我。
但應許的下一句話又如一桶冷水潑下:“不願意可以直說,雖然我也不會改變計劃就是。”
“我沒有不願意!”應允的聲音高揚而急切,“我從來沒有過不願意!”
“和你交往也好,和你結婚也好,只要你還需要我……我不會不願意!”
應許冷笑了一聲:“你這樣,不是愧疚嗎?”
他的反問如一柄利劍,直直地刺入應允咽喉,應允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發出聲音,像是聲音也走入了無盡的黑夜。
應許繼續冷酷而直白地道來:“是之前幾次三番放棄我的愧疚,是因為沒照顧好我而對你老友我生父的愧疚,是你沒有達到你理想中監護人職責的愧疚。”
“你之前就說過,我長着和我生父差不多的臉,你會為和我發生超出親緣的關系而感到惡心。這才過去幾年啊,應允,你的惡心被谷教授治好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應允蒼白地反駁,聲音輕如鵝毛,“我只是怕你……”
“怕我誤入歧途。”應許搶過他的話,“我知道你愛我。”
應許的嗓音柔和一些,仿佛一只手輕柔地托起了下墜的羽毛,應允不由得凝了神,繼續往下聽,但下一句話卻讓他直直地墜入深淵。
“你會給我除了戀人以外的所有愛,所以哪怕我大逆不道地喜歡你,你也不會放棄我抛下我。”應許控制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應允,你這樣對你自己會不會太過分了?”
應允沒辦法回答,他在黑暗裏仿佛看到那雙落雨的銀灰色的眼睛,應許的神态可憐如一只被打濕的幼犬。
他伸出手去,也撫摸不到幼犬被淋濕的發頂。
“我無所謂的,小許。”應允嗓音艱澀沙啞,“不是愧疚,不是虧欠,是我真的無所謂,我只要你開心。”
“可能你年紀小那會兒,我對你很嚴厲,你大一點兒又說些讓你難過的話,但我從來都只想着讓你開心。”
這個開心裏,有我沒我,都不重要。
“可是你自己開心嗎?”應許問,他還是沒有把他的哭腔僞裝得當,差一點就破了音。
應允笑笑,他嗅着雪松的香氣,想起應許那雙或笑或淚的眼睛,想起應許偷偷摸摸給他送的手工禮物,想起應許一聽他講古詩詞就發懵講故事又活躍起來的臉……
“我開心啊。”應允珍重地回答,“這些年你給我帶來了很多東西,只是你自己并不知情,我曾經給你說過,要為大多數人的幸福而奮鬥,而你本身就是我獨一無二的幸福。”
“我還以為這麽說你會放棄。”應許飛速地嘀咕了一句。
“什麽?”應允沒有聽清。
“我是說,”應許別扭地清了清嗓子,“我之前想過,讓你放棄勉強自己,和我維持這種扭曲的關系。”
“你要抛下我?”應允立刻警覺,将雪松瓶子捏緊,硌着手心生疼。
“怎麽會?”應許立馬反駁,“我明明都下定決心,接受和你回歸到原本叔侄的親緣狀态。”
“哦,那不行的,”應允稍稍地放下心,“你忘了嗎?我們都互相标記過了。”
應許無奈地糾正:“但我們倆都是Alpha,應允你生理常識沒學好嗎?”
“我腦子有毛病,忘記了。”應允理直氣壯道,“我現在還靠你留下來的信息素茍活呢。”
“不會信息素犯沖麽?”應許問,“理論上說是會互相排斥的。”
“我聞着很好。”應允回答,選擇性忽視掉他每次成瘾性地吸應許的信息素,被同是Alpha的信息素刺激得血管疼。
“好,好吧。”應許也沒辦法了,嘀咕了句,“這怎麽和我想的不一樣。”
“你已經很久沒和我在一塊了。”應允提醒他,“我還有三個生日禮物沒給你。”
“我以為你忘記了!”應許驚呼。
“這還能忘記,那我腦子是徹底沒救了。”應允自嘲,他将手心裏的瓶子放松些,不自覺地才想起瓶子的顏色,大概和應許的頭發是一個顏色吧,到時候問問翁陶然。
“而且我就你一個小朋友。”
“不是小朋友了。”應許炸毛,“怎麽算年紀,我都滿二十一了。”
“我四十歲了。”應允輕飄飄地怼他,“四十遠大于二十一。”
“應允,幼稚啊!我都不想跟你說了!”應許炸毛得更厲害了。
應允想到小狗抖幹水後亂七八糟的模樣,不自覺地笑了又笑:“果然是小朋友,說不過就耍賴。”
另外他現在的狀态好一陣壞一陣的,确實容易造成遠低于現實年齡的心理狀态,他之前還失憶過,一朝回到十九歲,可謂也是有了幼稚的經驗。
他不打算跟應許說他的精神狀态,挑三揀四地說:“你之前還趁我失憶,僞裝成我金絲雀呢,到底誰幼稚?”
“你!”應許脫口而出,“是你先起的頭!”
這下倒讓應許抓住了把柄,應允艱難地回憶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麽一茬……他多嘴調戲小朋友,反被小朋友調戲了,丢臉啊丢臉。
不過這一鬧騰,應允心裏那點尋死覓活的郁結消散了不少,他摸了摸心口,感覺裏面被什麽裝得滿滿當當。
但不是那種實際的有重量的東西,而是火焰,橙紅明亮的火焰,在他黑暗的視野裏熊熊燃燒。
“應允,你沒什麽想說的了嗎?”應許弱弱地追問。
應允失笑:“你說得太對,我無言以對啊。”
應許便開始絮絮叨叨:“那你照顧好自己,聽翁叔叔的話,不用太擔心我,我也會照顧好我自己。”
“還有,我想跟你結婚,這是認真的。剛剛說話的語氣不好聽,再說一遍。”
“為了這個目标,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應允聽得一愣一愣,他明白應許這是在點他,讓他繼續堅持,堅持到他們重逢的日子。
“嗯,好好活着。”應允回複。
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沉重的祝福,也沒有什麽比這個更美好的祝福。
*
應許挂斷通訊,蹲坐在自己住處門口,才想起來把臉上的淚水擦一袖子。
狻猊在他腦海大呼小叫:“你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
不知道是在誇他還是在罵他,但聽語氣的喜悅程度,應該是在誇他。
“我還以為你要走什麽強.制的劇情,沒想到啊,你小子,還是那麽純愛!”
什麽純愛不純愛,這些都是應許的真心話,對應允的怨怼也好、逼迫也好、不忍也好、心疼也好,都是切切實實的,他自己的情緒。
他自诩活得簡單,但在“活着”這一漫長的路途中,還是将簡單的情緒醞釀成百轉千回的複雜。
何況他又是起死回生的人,還當過很長一段時間活死人,對于生命的感悟似乎比以前複雜了些許,但又純粹了些許。
他沒辦法回答狻猊對他無意識殺人甚至殺無辜的人有何想法,現在不是糾結這些想法的時候,也沒辦法将他那些師兄師姐簡單地劃分為好壞兩種陣營,在他看來大家擁有相似的目的才是最關鍵的事情。
還有應允……他認真地想過放手,認真地用放手蓋過自己心中的欲念,哪怕中途有意外的插曲,也不過是暫緩了他計劃的進行。
但應允的回答,卻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可能學會了對旁人謙虛,但在應允面前還是那樣孩子氣的自大。
他對應允太想當然了,想當然地愛,想當然地怨。
難怪應允說他幼稚,他就是個自大的幼稚鬼。
想一想這個,應許忍不住破涕為笑,再擡眼看向不遠處監視他的人工攝像頭,也不由得對人家報以友善的笑容。
這世界暫時對他不錯。
他愉悅地起身沒用狻猊刷開房門,在腦海裏問狻猊:
“什麽時候讓我生父出來一下?以後我和應允結婚,他得做個見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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