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太子爺

第19章 太子爺

“高小緣,你又在走神。”

同伴不滿的抱怨聲,将沙池旁邊的高小緣喚了回來,她視野重新聚焦,才發現眼前正在比賽跳遠的那波人已經換下一組了。

跟同伴道了句歉,高小緣說身體不舒服想回教室坐坐,同伴擔憂地說:“你最近怎麽了?總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臨近高三家裏人給你壓力大啊,我看你焦慮都快複發了,小緣。”

高小緣患過重度抑郁和焦慮症,這個是她身邊相熟的朋友都知道的。

“沒有,沒事。……我先走了。”高小緣含糊過去,耷拉着眼皮走回教室,這時大部分同學都聚集在操場上,教學樓的林蔭大道人很少。

爬上教學樓的時候,高小緣沒有從最近的那條左側樓梯口走,因為那條路徑勢必要經過洗手間,而且還經過其他三個尖子班。

轉過拐角就是高二D班,高小緣習慣低着頭走路,卻不想,在門口迎面撞上了兩個男生。

高小緣倉惶後退,擡頭一看,沈庭禦長身鶴立站在她面前,身形如玉樹般挺拔,垂下眼時帶着審視、打量的目光。

任誰被這樣的目光一看,都要脊背發涼。

然而只一眼相撞,從旁伸來的修長手掌就把沈庭禦給推開了,霍也說:“少爺,別老吓唬人家小姑娘。”接着彎下身子,跟高小緣平視。

高小緣卻更慌了,又後退半步。

霍也語氣平和,問:“還記得我嗎?”

說不記得就太刻意了。

高小緣猶豫半晌,點頭說:“記得,你是十八……A班的霍也。你、你找我有事嗎?”

霍也直起身,看了沈庭禦一眼,然後帶人來到比較偏僻的空自習室。

高小緣似乎十分緊張,就一小段路都走得同手同腳的,跟在兩個高大的男生後面,像只不谙世事的茫然的小雞崽兒一樣,嬌小非常。

門被帶上。

高小緣被驚到似的縮了縮肩膀。

——這是被霸淩過的慣常反應,仿佛鞭子一響就知道要挨打了,門一關,意料之中的事情就會發生,已經形成了肢體的潛意識。

霍也眸色一暗,幾乎立即判斷出,這狀态絕不止是高小緣口中的“兩三次”。

但他也不想逼問高小緣,非要人家把傷口露出來,而是循循善誘,率先抛出話頭。霍也半坐在課桌上,長腿點地,親和熟稔的姿态令人不自覺放松身體,好像大家都是朋友,坐在這兒只是單純為了閑聊。

熊英避而不談的東西,霍也臉色平靜地說起自己的過去,開門見山:“我去過專門戒除網瘾管教青少年叛逆的私立學校,在我初三。”

此言一出,高小緣愣愣看他,眼裏有不可置信,聲音很輕,說:“那不是……那不是很可怕的地方嗎?聽說這種學校會虐待人,一學期能跳好幾個,當時新聞爆出來,迫于社會輿論查封了好多家,現在居然還讓辦嗎?”

“一直在辦,只要家長有需求,這種學校就會一直辦下去。”霍也溫聲陳述着殘酷的事實。

高小緣驚嘆出聲:“怎麽會……”

“等一下。”

沈庭禦突然冷淡開口,兩人轉頭看向他。

“沒聽說過,這什麽破學校。”

“……”

忘了這兒還有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了。

霍也轉回頭來,繼續說:“當時那個學校建在窮鄉僻壤的深山,與世隔絕,每個月只能用一次手機,而且前提是你考到了階段性目标的成績。拿到手機後,除了在監管下打電話給家人報平安,什麽也做不了,聯系不上外界。”

“學校裏多半是叛逆期的男生,包括我自己也是,老師和家長稱呼我們為壞孩子,同時理所應當地對壞孩子進行責打、批評、訓斥。”

“一張卷子,考40分是要挨打的,考60分是要挨打的,考99分也是要挨打的,十道題只錯了一道,不會有人關心你對的那九道,你只會因為你錯的那一道而挨打——因為你是一個壞孩子,那麽所有的過錯都将被放大。”

“在這裏,無時不刻的教鞭會磨平壞孩子的棱角,讓他們學會戴上面具微笑,在父母面前聲淚涕下地承認自己錯了,會讓父母滿足前所未有的虛榮心和成就感,仿佛教育孩子放下尊嚴鑽狗洞,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霍也微微一笑,聲音沒什麽情緒,說出的話卻像是從地獄裏傳來的:“一群叛逆期的男生關在狗多洞少的牢房裏,你猜會發生什麽呢?”

高小緣聽得臉色煞白。

一群狗咬一群狗,拉幫結派的有,特立獨行的也有,他們明槍暗箭,互相捅刀,表面拿你當好兄弟好朋友,反手就去跟監管員舉報。

被舉報是要關禁閉的,按照叛逆程度的輕重來決定關幾天,這種手段一般是警察局對待犯人用的,很難相信也會出現在學校。

鑽完狗洞還不夠,只有聽話的狗才能吃到骨頭,有懲罰自然也有獎勵,當你在禁閉室餓得昏絕的時候,或許另一條狗正在大快朵頤。

早上五點起,晚上十一點放,這樣苛刻的軍事化管理,跟勞改有的一拼。

說是坐牢,其實有時候還不如坐牢。

“除了暴力獨//裁,還有一種方式,可以懲罰我們這些壞孩子,無論男孩女孩。”霍也說。

高小緣嘴唇翕動,隐隐預料到答案,卻還是顫抖着問:“……什麽方式?”

霍也踩實了地面,略微前傾,錯開肩膀在她耳邊極輕地吐出幾個字,高小緣渾身一震。

沈庭禦不是聾子,也聽到了,臉上的神情瞬間陰沉下去,叫他:“霍也!”

霍也沒有多說,悄無聲息地捏了捏沈庭禦緊扣着課桌邊緣的蒼白指尖,以示稍安勿躁。

沈庭禦被他順了一下毛,盡管表情還是很難看,眉心擰着焦躁難安的川字,但也暫時勉強壓着自己保持靜默。

高小緣神色恍惚,像是被勾起了什麽痛恨又無奈的傷心事,沒注意到對面兩人之間親密隐晦的小動作,含淚問:“為什麽不報警呢?”

“是啊。”霍也緊盯着她,輕聲反問。

“——你們為什麽不報警呢?”

高小緣眼睛睜大,眸底泛着淚花,有點兒呆怔地回望霍也。

像緊閉的蚌殼終于露出一絲縫隙,之後想要完全撬開就顯得更加輕易,因為高小緣開始主動敞露自己,也願意讓他觸碰脆弱的內心。

“不能,報警……”

高小緣無意識地流淚,喃喃着說:“他對我做的那些事情,我爸媽都知道,她們爸媽也都知道。”她講話的邏輯已經混亂了,甚至于語無倫次地,“你不會懂,廖家權勢很大,在岚江只手遮天,廖正是廖家唯一的公子,他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要是報警,我們永無寧日。”

“……有人反抗過他,可是沒有成功,被逼得退了學。我爸是個老會計,廖家想讓過往的賬本有漏洞,随時都可以,想讓我們家背負上天文數字的空缺,後半生慘死在牢裏,他們随時都可以,随時都可以……”

那些羞辱的話語,臉上的巴掌印,被揪扯得皺巴巴的衣服,她們連同尊嚴被踐踏在地。

許許多多不被珍視的女孩兒,長得漂亮也成了引人遐想的原罪,在美好的春天裏,十七八歲的花期,這些花骨朵們竟然連綻放都成了這麽不可饒恕的事情。

花枝被人惡意折斷,花瓣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要面臨凋零,可是她們不敢伸冤,因為清白經不住輿論謠言的反複洗滌,于是只好藏起掉落的花瓣,含淚讓自己鮮豔的色彩變得黯淡。

可是沒人記起。

這本該是屬于她們的春天。

“所以,這麽久以來,你們都沒敢錄下任何有關的證據?”霍也冷靜地問。

高小緣被他眼神一定,莫名穩住,輕輕地搖了搖頭。幾秒之後,突然意識到霍也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杏目圓睜,瘋狂搖頭:“不行的不行的!廖家會找你麻煩的,不行不行……”

“誰敢找他麻煩?”

沈庭禦冷不丁開口說:“我還沒死呢。”

兩人再次齊齊轉頭看向他,高小緣噙着淚花小聲抽噎,“不好意思,帥哥,你是誰?”

沈庭禦:“。”

在這麽低氣壓的氛圍下,霍也居然忍不住失笑一聲,緊急安撫沈庭禦,說:“你這個學期才轉過來,她不認識你也正常,別氣。”

高小緣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你是A班的轉校生!聽說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她洩下氣去,“我又想不起來了。”

沈庭禦左右各瞥兩人一眼,眸色沉沉看不出喜怒,最後視線落回了高小緣身上;他不擅于和女孩兒說話,家裏除了李洛茵和奶奶全是帶把兒的,語氣就較霍也格外生硬些。

“我姓沈。”沈庭禦面無表情,又挺嚴肅地跟高小緣這樣說,好像多說一個字要花很多錢。

末了,怕她不懂似的,又補半句。

“臨山沈家。”

高小緣輕輕“啊”了一聲,似懂非懂。

沈庭禦:“。。”

怎麽感覺這姑娘快要流口水了。

高小緣扭頭偏向霍也,小聲問:“他是什麽大人物嗎?我怎麽沒聽說過呀。”

霍也彎起眼眸,也小聲答:“臨山太子爺跑我們這兒來了,一下忘了這兒是岚江呢。”

沈庭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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