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蟬鳴之夏

第26章 蟬鳴之夏

第二十六章

姜栗習慣了小島的冬, 姜時珏卻新鮮得很，她往年只是年節時跟着爸媽來島上，待不了幾天姜時玺便鬧着回去, 說這兒太無聊了。

這是頭一回她待那麽久。

姜栗帶着妹妹穿行在島上的小道上，跟着奶奶爺爺去串門，趁着退潮時去趕海，撿了大把的貝殼。過了幾天這些小打小鬧已經滿足不了妹妹的好奇心，她便央求着要出海玩兒。

平日裏島上居民不足百人，只有年節這會兒熱鬧些。

冬天風浪大，收獲少，出海的漁船便也少。

爺爺找了相熟的船老大約定了時間帶姜栗和姜時珏出海, 姜時珏興奮得晚上吃了兩碗飯，一直纏着姜栗問東問西。

淩晨三點, 姜栗把睡得正香的妹妹從被窩裏撈出來, 她就像乖巧的洋娃娃随她擺弄，從穿衣服到洗臉, 小女孩兒就沒睜開過眼睛。

“阿珏，要出發了。”姜栗把圍巾一圈圈繞在妹妹的脖子上，給她戴上帽子, “不能閉着眼睛了。”

妹妹像小動物一樣湊過來哼哼唧唧, 像在撒嬌。

姜栗：“那我先走了。”

小女孩子立即睜開眼, 嚷嚷道：“不許不許，你等等我, 牽着我下樓。”

一出門，姜時珏就凍得一哆嗦, 把臉埋進圍巾裏，黑白色的格子圍巾, 香香的，是姐姐味道。

她不忘去看姜栗，這一看才發現她沒戴圍巾。

“姐，你怎麽沒戴圍巾？”

姜栗：“我習慣了，不冷。”

姜爺爺早早起來了，開着三輪小車将兩個女孩子載到碼頭，把準備好的早餐給她們，又和船老大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

“姐，你等我一下。”

姜栗看着姜時珏向像爺爺跑去，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女孩兒回來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她微怔：“怎麽了？”

姜時珏吸了吸鼻子：“風太大了，迎風淚。姐，我們上船吧。”

尚是淩晨，天空和海面漆黑一片，只有漁船上的燈照亮小片海面，海浪聲時遠時近。

姜栗和姜時珏坐在一起吃早飯，家裏自己做的包子，還有兩盒熱牛奶。

風将濕冷的味道傳到鼻息間，發動機的聲音轟鳴。

姜栗輕吐了口氣，盡量把注意力放在船上和姜時珏身上，不去看沒有邊際的海洋和黑暗。

她出海的經驗寥寥，長大了依舊不習慣面對大海。

姜時珏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兒，一會兒趴在船舷想去碰海水，一會兒跑到船老大邊上問東問西，精力十足。

她興奮大喊：“我好像坐在去霍格沃茨的船上！”

姜栗坐在角落裏安靜地看着妹妹，聞言忍不住笑了。

待漁船行駛到标記點，船老大開始下網，姜時珏學着他的模樣幫忙，忙得熱了便把圍巾摘了塞到羽絨服兜裏。

下完網，過兩個小時再來收網。

姜時珏一點兒沒閑着，又和船老大學海釣，架勢有模有樣的，不忘招呼姜栗也來玩兒。

“姐，你也來試試！”

姜栗裝作打了個哈欠的模樣，用手捂住嘴，困倦道：“我不想動，你自己玩兒。”

“好吧我自己玩！”

“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

待到收網時，天際終于有了光束。

天慢慢變成了白色，雲層壓得很低，海天交際之處透出淺淡的橙黃色，海風吹過來，姜栗的眸光停住了。

在即将迎來日出的時刻，她想起的竟是一場盛大的日落。

耳邊是姜時珏的歡呼聲，漁網上的魚蝦令她激動不已，拿下來高舉過頭頂，大聲呼喊姜栗的名字。

姜栗在海風中轉頭，看到妹妹的笑顏。

她從慢慢從回憶裏醒過來，拿出手機拍下妹妹的笑臉，再回頭，太陽已經出來了。

日出了。

年三十的晚上，姜栗一家四口一起吃了年夜飯，桌上還有姜時珏釣上來的魚，一晚上小女孩兒就盯着那幾條魚吃。

有姜時珏在，這頓年夜飯算得是熱鬧。

往年只有姜栗的時候，三人安安靜靜地吃完飯便散了，奶奶爺爺回房看春晚，姜栗忙自己的事。

這一年的春晚是四個人一起看的。

姜栗縮在躺椅裏，慢吞吞地回複消息，從她回家後會消息的速度變得很慢，有一次楊星直接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做什麽，她無奈地解釋島上有些的地方信號不好，她很少看手機。

韓榧老師在群裏發了紅包，師姐師兄們也發了。

姜栗認認真真把每一個紅包都點了，把搶來的錢都發了回去，祝她的良師益友們新年快樂。

姜栗切回界面，點開和韓榧老師的對話框。

韓榧老師在她心裏有特殊的意義，在她眼裏，韓榧老師不僅是她的老師，更是她的朋友、充滿關懷的長輩。

姜栗眼睫垂落，編輯了很久。

【韓老師，新年快樂。

在洛京這三年是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好的三年，我十分感激能得到您的教導。我很少有好運氣，遇見您和師姐師兄們，是我的好運氣之一，我會一直堅持、一直熱愛這一行。

韓老師，舊歲已去，新春将至。】

五分鐘後，她收到了韓老師的回複。

【韓榧：舊歲已去，新春将至。與你共勉。】

姜栗盯着這八個字，鼻尖發酸，眼眶慢慢變得濕潤，她在淚光中露出一個微笑。

舊歲已去，新春将至。

-

姜栗在一周後送走了姜時珏，她要回去上興趣班，走的時候扒着船戀戀不舍，恨不得将姐姐也帶走。

送走妹妹，姜栗步調緩慢地走回了家。

沒了她，家裏冷清不少，連房間裏的雙人床都顯得太大。

姜栗關上房門，想去和合上窗戶，卻發現書桌上放了一個漂亮的紅色禮盒，用墨綠色絲帶系着。

絲帶下有一張明信片。

她遲疑地拿起明信片，上面是熟悉的字跡。

【給世界上我最愛的姐姐：

姐，新年快樂哦！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開心快樂，你肯定也是啦嘻嘻，我一定也是你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

新年啦，我的新年願望是希望我的姐姐永遠自由、快樂。

最愛你的姜時珏：）】

姜栗彎起眉眼，放下明信片拆開禮盒，她的動作慢下來。

禮盒裏是一條紅棕色的圍巾，和她那條用舊了的格子圍巾不同，這條圍巾嶄新而柔軟，看起來很溫暖。

這是她擁有的第二條圍巾。

姜栗握緊圍巾，指腹陷入棉花糖般的柔軟裏，她的心似乎也被這柔軟所包裹，變得溫暖。

二月初，姜栗離開南明回到了洛京，帶着她小小的行李箱。

洛京的春尚未到來，風吹到臉上很疼。

她低下頭，把臉埋進紅色的圍巾裏，加快腳步走向宿舍，到時裏面已經有人了。

聽見動靜，來人看過來。

丁惜儀的眸光有瞬間的變化，很快反應過來，對姜栗露出笑：“回來啦栗子，路上人多不多？”

“還好，我提前一天來的。”

“我也想着明天會擠，提早過來。”

兩人各自收拾行李，很快安靜下來。

陸陸續續地，張知桐和楊星也到了，她們沒有商量，都選擇了提前一天到學校。

楊星歡快地說，應該來一頓宿舍聚餐。

晚上她們四人難得出去吃了頓飯，嘻嘻哈哈地聊假期裏的趣事，順便聊聊未來。

聊到這個，難免提起丁惜儀留學的事。

楊星：“丁姐，你去留學的事兒定了嗎？”

丁惜儀搖頭：“還沒有。我爸媽希望我留在國內，在這件事上有分歧，如果我堅持，他們應該會同意，是我自己沒想好。”

楊星：“宋澹奚什麽時候走？”

姜栗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猛揪了一下，提前做好的心理建設在他的名字面前不堪一擊。

她垂下眼，慢吞吞地夾菜吃。

丁惜儀握緊筷子，輕聲說：“最晚七月。”

楊星一看她這樣就想嘆氣，抱怨道：“你們之間還是那樣嗎？你壓力還是那麽大，他到底知不知道？”

丁惜儀低眼：“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張知桐小聲嘀咕：“真要這樣，怎麽會一次都不來學校找你？太奇怪了，我們到現在都沒見過他。”

楊星瞪了她一眼，張知桐閉上嘴巴。

丁惜儀苦澀道：“是我不讓他來的，這不關他的事。是我一直沒做好準備把他介紹給你們，我總覺得這是一場夢。”

楊星追問：“他今年什麽打算？”

丁惜儀：“他一直很忙，要在五月之前辦完學校裏和出國的事。五月份他要陪家裏人出門，之後應該就走了。”

楊星撇撇嘴：“什麽嘛，一點時間都不分給你。算了，這麽好的日子不提男人，我們今晚喝個夠。”

宿舍裏除姜栗外都會喝酒，她年紀小，沒人提這事兒，她在外面一直喝的是飲料。

聚餐結束，除了姜栗外三個人多少都有點兒醉了。

姜栗把人一個個扶進車裏，楊星非要坐前面，說自己是洛京的活導航，要給司機師傅指路。

丁惜儀坐在中間，張知桐和姜栗坐在兩邊。

幸好醉鬼裏就楊星一個人話多，司機師傅樂呵呵地和她聊上了，牛頭不對馬嘴，但聊得挺開心。

一個急轉彎，丁惜儀倒在姜栗身上。

晚上她喝得最多，臉很燙，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她就這麽靠在姜栗身上。

街道的光照在姜栗臉上，光影裏她美得驚人。

丁惜儀就這麽癡癡地看着，許久，她說：“栗子，我要是像你這麽好看就好了。像你一樣，韓老師看重你，老師們喜歡你，同學們都喜歡和你合作，連他也……”

聲音越來越低。

姜栗偏過頭，憂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一點燙，應該是喝了酒的緣故，沒發燒。

她溫聲道：“你也很漂亮，溫柔又細心。”

丁惜儀：“你不知道我壞的一面。”

姜栗低頭看她：“每個人都有壞的一面，我也一樣。或許，有的人連你壞的一面都喜歡，這沒什麽不好的。”

夜晚裏所有的光都黯淡，街上的光如流星般從車窗外閃過，姜栗在光裏看到丁惜儀的眼睛裏有淚光閃過。

丁惜儀流下淚水，輕聲說：“栗子，對不起。”

姜栗輕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慰自己的小妹妹一樣對她說：“即便是天上不會發光的星星，也有自己的編號。我們不認識它，但總有人能看見它，發現它，只是慢一點。我們都是星星，你是會發光的星星，很漂亮，很閃耀。”

丁惜儀閉上眼，痛苦與掙紮将她撕碎，她的四肢、軀體、心髒似乎都在離她而去。

她快要失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