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蟬鳴之夏

第27章 蟬鳴之夏

第二十七章

春悄無聲息地降臨, 溫柔和煦，姜栗從繁瑣的學業中緩過神，已是人間四月天。

這兩個月她的生活很寧靜也很充實。

除了上課和準備保研工作, 她還參加了兩次野外作業，認識了些朋友，她們都是野保志願者。

對姜栗來說，這學期意義最為重大的當然是跟韓榧老師去三江源自然保護區，她期待已久。

同行的還有她的師姐師兄們，以及童揚。

臨出發的日子越近，群裏讨論便越頻繁，每個人都迫不及待了。

姜栗尚在做準備工作, 楊星都比她着急，忙不疊下單了一堆東西, 說她到時候一定用得上。

回到宿舍, 她們還沒回來。

姜栗艱難地把一堆快遞放到地上，喝了口水休息片刻, 拿出小刀挨個拆快遞，多數是為五月份的出行準備的。

楊星她們回來的時候，姜栗正在試沖鋒衣, 她偏愛的顏色在野外環境中并不起眼, 買的是亮黃色的沖鋒衣, 襯得她肌膚如雪。

姜栗一回頭，便看見楊星一臉星星眼地撲上來：“栗子, 你穿亮色好襯膚色，以後多穿！”

“好, 我以後試試。”

“嘻嘻，相信我, 我眼光很好的。”

丁惜儀曾經跟着父母去過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給了姜栗不少建議。楊星把鐘愛的相機借給了姜栗，讓她盡管用，壞了也不怕。張知桐也沒閑着，寫了一本子的注意事項給她。

出發前一周，韓榧将具體行程發在群裏。

此行主要目的是三江源自然保護區，但因為季節合适，她們會沿着天山山脈一路向西到達伊犁河谷，再前往三江源。

這次行程為期一個月。

姜栗是情緒極少外露的人，多數時候她看起來情緒平穩，寵辱不驚，習慣了将心事藏在心裏。因為這個習慣，在她過往的交際中，通常會被劃分到不好相處的那一類，高中時她聽的最多的就是“你看起來很難相處”“很有距離感”“難以交心”，諸如此類的話。

但即便是她，在即将心想事成之際，也難掩自己的好心情。

姜栗到韓榧老師辦公室的時候，韓老師正在打理她的花草，等她走後這些修剪工作會交給其他老師。

韓榧一擡頭，便瞧見女孩子抿唇淺笑，兩個梨渦輕輕凹陷，目光沒有焦點，不知道在出神樂什麽。

“聽你師姐說，你幾天走在路上這麽笑。”韓榧想起從學生那兒聽來的趣事，“還有三四個男生跑來表白。”

姜栗臉頰微紅：“我不知道自己總笑。”

韓榧淡笑道：“這麽高興？小童也高興，天天發朋友圈倒數，我都看得心急了。頭幾次去難免，以後去的次數多了就好了。東西都準備好了？”

姜栗點頭，除了同學們的幫助，韓榧老師也在群裏發了注意事項和必帶物品，前人的寶貴經驗至關重要，她都照做了。

韓榧道：“那裏海拔高，每個人高原反應的程度不同，如果不舒服就說，不能強忍着。這是不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團隊着想。”

姜栗：“我知道，不會忍着。”

韓榧瞥她一眼，但願如此。

這次團隊中別人她不擔心，唯有姜栗她放心不下。

這個女孩兒年紀小，卻是事事不想給人添麻煩的性子，有點兒懂事過頭了，第一次跟她出門，難免操心。最近她沒有繼續關心姜栗的感情生活，女孩子的狀态看起來好多了，精神足，面色也好。

想起同樣有感情生活困擾的宋澹奚，韓榧眉眼微沉。

姜栗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暗。

夜裏有些涼，她雙頰被風吹得發紅，小跑着回了宿舍。

推開門，丁惜儀不在，楊星和張知桐兩人表情微妙。

“發生什麽事了？”姜栗緩緩關上門，遲疑地問，“丁姐呢？”

楊星困惑道：“忽然請假了，都沒回宿舍拿東西就走了，說晚上不回來，不知道怎麽了。”

張知桐：“看她當時的神情，似乎是有急事。”

姜栗擔憂地問：“會不會是家裏出事了？”

楊星和張知桐也不得而知，發出去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三人在宿舍裏度過了沉默的一晚。

第二天早上，她們終于得知了消息——

丁惜儀請了兩周的假。

令人慶幸的是，丁惜儀在宿舍群裏說只是家裏出了點事兒，她處理完就回來，讓她們別擔心。

她們終于放下心來。

周五的晚上，洛京下了雨。

宿舍裏恢複了姜栗習慣的安靜。

她洗完澡，最後檢查了一遍行李，和姜時珏通過電話便在床上躺下了，離出發的日子越近，她反而越鎮定。

床下，張知桐小聲地和她的盆栽說着心事，聲音模模糊糊，像浸在雨水裏，時近時遠。

朦胧的燈光裏，姜栗的思緒也漸漸遠去了。

她對雨天的感覺很複雜，她喜歡聽雨落下來的聲音，享受自然的變化，但陰雨連綿的日子久了，不免想念陽光。

雨天總是很潮濕，很粘稠，甚至陰暗。

在下雨天她總會萎靡幾分，但偶爾會遇見有人在雨中跑步，有人在雨中跳舞，她又羨慕這些人。

或許是羨慕他們自由，羨慕他們有想做就去做的勇氣。

去年夏天之後，她記憶最深刻的三個瞬間都在下雨天。

小熊在下雨天被宋澹奚撞到的瞬間，像是一個開關，開啓了不同于她十八年以來的夏天。

姜栗在暴雨夜大哭，宋澹奚為她擋住風雨的瞬間，像夢一樣。

童話與夢境在那一刻都成為了現實。

小熊抱着小貍花在雨中茫然，他像是從天而降的超級英雄，撫平了她所以的不安和踟蹰。

他說可以相信他。

她就一直相信着他，即便是此時此刻。

-

周六一早，姜栗吃過早飯，特地去洛京的老字號排隊買了點心，去濕地公園的管理處探望章姨。

許久不來，春日的濕地公園又是另一番光景。

作為姜栗的視角和小熊的視角有許多不同，即便走了無數次，她都能從中感到新鮮。

路上碰到許多大搖大擺的攔路貓，十分親人。

她依舊沒有靠太近，由着它們蹭了蹭便離開了。

姜栗慢吞吞地在公園裏溜達了一圈，拍了幾張照片，腳步輕快地往管理處的方向走。

她選擇的路線繞開了青水湖，花的時間比平時久。

剛走進管理處，便聽到章姨洪亮的嗓門，她探頭往裏瞧，待對上一雙詫異的眼睛便笑起來。

“章姨！”她揮揮手。

章姨小半年沒見姜栗，又是抱又是想，嗔怪她回來沒必要帶禮物，說她之前送的小盆栽她們都好好養着。

姜栗抿唇笑着，安靜地坐在一旁，聽阿姨們聊工作的事，聊濕地公園最近的變化和未來的建設。

這樣的日子許久未曾有過了。

等這陣熱鬧過去，章姨找了小桌，單獨和她說話。

“瘦了！”章姨斬釘截鐵道，“學習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小姑娘太瘦了對身體不好，你夠好看了。”

“我有按時吃飯。”

“最近學校怎麽樣？”

姜栗提起去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的事，章姨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叮囑她要注意安全。

兩人聊了一陣，章姨想起件事兒來。

“去年夏天你放在我這裏的傘，還是沒有人來拿。”章姨一直惦記着這件事兒，“我怕放在外面讓人拿了，好好收起來了。”

姜栗有些恍惚，遲鈍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似乎只是一眨眼，洛京又要入夏了。

原來，那已經是去年夏天的事。

回想起來，一切歷歷在目。

章姨道：“栗子，這傘你拿回去還是繼續放在我這兒？”

姜栗垂着眼，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她的情緒，他從沒有來這裏找過她，一次都沒有。

他仍是初識模樣，溫和有禮，從不越界。

夏天裏他真實的一面是給小熊的，并不屬于姜栗。

姜栗擡起眼，對章姨笑了一下：“放在這裏吧，我畢業再來拿，麻煩您了章姨。”

章姨一口應下：“和我客氣什麽，沒問題。”

姜栗度過了一個安靜的周末。

從管理處回來她沒有再出門，一直待在宿舍裏，看看紀錄片看看書，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群裏一如既往地熱鬧，興奮地讨論着她們帶了什麽好吃的。

早上五點，天蒙蒙亮。

姜栗到時巴士已經停在校門口了，韓榧老師在核對名單，師兄幫她把行李箱放到行李艙，讓她去選個位置坐。

姜栗喜歡坐在偏後的位置，她在倒數第二排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這會兒車裏只有她一個人，韓榧老師和師兄都在下面忙，她坐着總覺得不踏實，想了想打算下車幫忙。

早上溫度低，姜栗下車便感受到冷風，她攏了攏薄外套，對韓榧道：“韓老師，我去給大家買點早飯吧，這麽早她們應該都沒吃。早飯鋪子不遠，我去買時間還來得及。”

韓榧思索片刻：“也好，你拿我錢包去。”

姜栗小跑着離開了，師兄看着昏暗天色裏女孩子纖瘦的身影，無奈道：“這孩子怎麽一刻都閑不下來。”

韓榧：“随她去，她有事兒做才覺得舒心。”

師兄嘆氣：“真羨慕啊，我恨不得抓緊時間補覺。”

韓榧用鼻音輕哼了一聲，她這些個學生她都再了解不過，學業歸學業，生活歸生活，一點兒不落下，該玩兒的玩兒，該戀愛的戀愛，大學生活豐富得不得了。

只有姜栗還過着高中時期的作息。

早睡早起，是個眼睛裏只有學習的乖寶寶。

師兄聽到韓老師的輕哼，心虛地摸摸後腦勺：“您不能拿我們和栗子比，她還是小孩兒呢，我們都多大了。”

韓榧清點完人數：“一共17個人，我們這車剛好坐滿，多一個位置都沒有。洛京大學那邊人數和我們差不多，他們自己有車。”

師兄納悶地瞧了眼名單：“加上您和其他老師，不就16個嗎？還有一個人怎麽不在名單上？”

姜栗拎着早飯回來，師姐師兄們都到了，每個人都哈欠連天。她把早飯分給她們，師姐們都淚汪汪地看着她，恨不得撲上來親親。

姜栗分完早飯，發現車裏都坐滿了，只有她的位置邊上有空位。

她走的時候包放在這兒了，她們可能誤以為這裏有人。

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放在腿上，小口小口地咬着熱乎乎的包子，窗外天亮了不少。

許是因為有了意料之外的早點，他們從瞌睡中掙脫出來，車裏的氛圍短暫地活絡起來，烏泱泱的十分熱鬧。

姜栗一個人坐，得了個清閑，專心吃早飯。

所以她沒注意當最後一個人上車的時候，車裏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車上的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來人。

高大清瘦的男生身高過于優越，過高的個子讓這個中型巴士變得逼仄起來，他穿着寬松的運動服，背着登山包，簡單而有設計感的黑白兩色在他身上并不顯單調，反而幹淨又有活力。

那張好看的面孔上此時沒有表情，說不上冷淡，但也絕不平和，和母親說話時他臉上才有笑意。

姜栗注意到身側有陰影落下時，她的嘴裏還咬着一顆小包子，臉頰可愛地鼓起來。

她懵然擡頭，對上一雙黑色的沉靜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