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1)
東方長空原本還安慰自己,讓他登基行啊,他要容兒陪他登基!
新帝登基,同時立後,作為一個陪丈夫出征、謀定江山的糟糠之妻,這絕對天經地義,還是千古佳話吧?他卻沒想到,最後給他難題的,卻是容兒!
“當初說好了,在戰争結束以前,霁兒和小陽必須遠避雲仙島。現在天下平定,該讓他們回來了吧?你登基那天,也有儲君在側,這不是很好嗎?”
“容兒……”他嘆氣,唯恐接下來要說的話會惹得妻子傷心失望,“我是說過在戰争結束以前他們必須待在雲仙島。但我也說過,我們東方家一旦拜入師門,就得遵守師門規矩,他們師父說了他們學成離島才算數。”蘭蘇容果然臉色一白,但是她卻沒有任何吵鬧,“好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家如今坐擁江山,你又是皇帝,更不應該打破能樹立典範的家規。”東方長空正要松一口氣,又聽她道:“那在忙完這邊的事之後,我上雲仙島去陪他們一陣子吧。”她真的好想念兩個兒子!丈夫說着夢見在龍謎島的往事,她又何嘗不是?她夢見兩個兒子終于回到她身邊,壓抑的想念再也不願深藏。
東方長空傻住,“你去雲仙島,那我呢?”
“小叔子他們會留下來幫你,不是嗎?”
“堂堂皇後要千裏迢迢上雲仙島……”東方長空該後悔自己說了這句,因為蘭蘇容立刻回道:“那立後的事緩緩吧,反正也不急于這一時,等我從雲仙島回來後再說。”
“……”雲仙島到京城,何止千山萬水路迢迢?兩個小鬼年輕力壯還無妨,這些年來他除了戰事,最擔心的就是蘭蘇容的身子,只是東方長空這厮真不愧延續了他們家的優良傳統,當下這妻奴一點也不敢反駁妻子的決定,只不過卻仍是絞盡腦汁,在日後一再拖延妻子上雲仙島的計劃。
登基大典,因為東方長空生性厭惡鋪張浪費——他光想到國家百廢待舉,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就覺得頭發又白了好幾根,尤其不喜歡要讓妻子忙半天,因此簡單隆重地就辦完了。
至少那日,他的六個弟弟都在。這六個臭小子,站在文武百官最前方,分立左右,換上了一品王爵所穿的大禮服和冠冕,依舊一個個不掩慣于征戰沙場的英姿勃發,器宇軒昂,看得他一陣欣慰——野猴子穿禮服想不到也挺像樣的,沒在百官面前給他丢臉,很好!
他的副将和心腹,除了戰時犧牲的那些,也都沒有缺席,他爹娘被安排在帝位右側,百官朝拜天子,接着朝拜太上皇與太後。
蘭蘇容與衆位女官立于百官之外的左側,他一眼瞟過去,覺得妻子離自己好遠,內心又是一陣別扭。幸而他爹娘給他生了一副霸氣倨傲的英偉模樣,要不堂堂一國之君,登基之日還使性子,能看嗎?
接着就是各種的加官封爵,幸而蘭蘇容一進無極城就收服了原本幹元宮的首席女官淩紅葉,淩紅葉推舉了兩名對章禮法規娴熟的公公,所以縱然他坐在龍椅上,因為覺得悶熱頻頻忍住拉扯帝袍透透氣的沖動,還不小心打了幾個呵欠,所有程序倒也平順地完成。
妻子陪着他出征,登基之日卻未立她為後,這件事東方長空擱在心裏怎麽想就怎麽不舒服,連睡着了都會被氣醒,醒來見身旁妻子睡得正熟,只好自個兒坐在一旁嘆氣。
後來還是東方胧明提醒他,讓他先立儲君,不管他們倆之間有什麽協議,至少身為儲君的生母,世人也不至于不懂該給她的尊重。
霁兒的性子像母親,他比較放心,加上立儲立長,也無争議。因此東方長空登基之日,也順道宣布他那遠在雲仙島的長子為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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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東方長空萬萬沒想到,因為他的登基大典未冊立皇後,導致了後來讓他懊悔莫及的局面。
兆國南方是夜摩國,兩國以盤古山脈為界,夜摩國是多山林國家,永春谷以北的兆國則是多平原國家,兩國同樣幅員遼闊,物産豐饒,得以井水不犯河水。
東北是龍謎島,而在更遙遠的外海,有羅剎國,與龍謎島是百年冤家。若非羅剎國,龍謎島何必在當年接受大燕招安?
兆國往西是俗稱西漠或大漠的沙漠,穿越沙漠後,則有繁華與文明鼎盛的諸多大小邦國,他們很早就利用海上航行,和夜摩國做生意,後來那些異國商人也輾轉到了龍謎島。
他這個龍謎島霸王坐上帝位,又未冊立皇後,除了夜摩國,幾乎各個國家都送了公主過來,賭賭看自家女兒能不能坐上皇後之位。
如果他能推給弟弟們就好了,偏偏這幾個臭小子當年見識過永安王帶到龍謎島的那些郡主與縣主,對公主更加敬謝不敏,拿着母親要他們娶中原女子為妻當令箭,沒有一個想接收那些公主。
幸好,他自嘲是土霸王出身,不願唐突公主,就當招待那些公主到京城來玩,要是看中了哪位他們兆國的俊小子,他還會充當月老幫忙牽紅線。
但是要他娶公主?門都沒有!
自小生長在龍謎島,母親又來自夜摩國,東方長空真心認為,像夜摩國那樣女人當家也有好處,至少不會一直把女兒送給別人,簡直荒唐,他們家要是有女兒,全天下的男人都別想占東方家女兒的便宜!
外邦送來公主皇帝不想要?想必是因為孝順,不願拂逆太後之意。于是京城那些世族高門,又開始動起了歪腦筋。
還真是諷刺,當年他把庚帖天女散花地發,那些貴族一個個在背後嘲笑不已,還認為他選妃似的舉止嚣張,現在倒是争先恐後打探着宮裏何時禮聘和采選女官和宮娥。
老子偏不選,誰人能奈我何?
東方長空就不信他可以從海上打到陸地未逢敵手,會讓這些滿腦子想走偏門飛黃騰達的斯文敗類得逞!
卻不知,這些吃飽了就是在想怎麽經營人脈和謀求權勢的貴族,竟把腦筋動到了皇帝的枕邊人身上。
盡管未被冊封皇後,到底是皇帝的枕邊人,蘭蘇容回門時仍是風光的。
“還是容丫頭有眼光,給自己挑了個九五之尊當丈夫。”蘭蘇容的大嫂笑道。
“可不是嗎?但話說回來,”三房夫人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恭維,“二十一娘要是當初別不識好歹,現在也許都當皇後了呢!”這話真是兩邊都想尋釁,一邊暗指蘭蘇容不得夫家疼愛,若是當年嫁的是蘭蘇芳,早被立為皇後;一邊又奚落眼看着當年原本屬于自己的好運落到了別人家頭上的二房。
二房哪是好相與的主?當下冷笑道:“我們家芳兒再不濟也是個一品诰命夫人,當年和容兒感情就好,齊哥将來仕途上也不愁沒人提攜。我看是有人現在心裏懊悔當年沒給人家好臉色,如今改朝換代,過去汲汲營營的人脈幾乎都派不上用場,這會兒前途在哪兒還六神無主,就在那裏瞎扯皮吧?”一品诰命的冊封,是感念當年逃離京城時蘭蘇芳的相助。改朝換代,前朝的爵位自然也都不作數,蘭蘇芳只能暫且給表妹一家子一點安撫。
“你……”眼看兩位弟妹要吵起來,受封陽國夫人的韋菱君道:“咱們蘭家嫁出去的女兒,不管丈夫尊貴與否,都要善盡相夫教子的責任。太子終究是儲君,咱們蘭家與其汲汲營營于仕途與權謀,不如讓自己行得正,走得直,莫要給太子添麻煩!”廳裏原本還想看熱鬧的,這下倒總算想起,未來國君還是蘭家的女兒生的!不管新帝是否會冊封蘭蘇容為皇後,将來太子繼位,也是要追封自己的母親。當下那些抱着看戲的心思想探問一二的,也都安分了。
難怪蘭府上下好奇啊!新帝一登基,該封的功臣都受封,就連蘭家這邊,過世的老太爺都追谥清河王,蘭朝英則封為祈國公,若非新帝與發妻感情不睦,為何不冊封皇後?
蘭蘇容對這些內姹女子之間的無謂争吵,感覺有些恍如隔世。明明十八歲以前每天都要為伍的,如今倒說不出是懷念或厭煩了。
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祖父上香,蘭蘇容感傷地站在祖父牌位前許久,直到兄嫂差了人來,請她去說話。
她被大嫂熱情的邀請到他們院子裏敘舊,縱使當年不歡而散,但那麽多年沒回來過,她也不好拒絕。
蘭蘇容以為自己已經猜到大哥想說什麽,但沒想到她心裏的任何猜想,都不及大哥說明他請托的目的時,帶給她的錯愕。
“妹妹,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小芫今年也十七了,我想讓你把她帶進宮裏。”蘭蘇容看着那羞答答的侄女兒,“大哥要讓小芫進宮當女官?”
“什麽女官?是宮妃!你是皇帝的發妻,這事一定是你作主,由你帶進宮,小芫在後宮也有個靠山。”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蘭蘇容當下無語至極。
蘭蘇逸卻繼續道:“新帝登基,妹妹你卻未被立為皇後,大哥都替你擔心。想必将來會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在陛下身邊伺候,小芫是你親侄女,必定會幫襯着你的,等小喬及笄也送進宮去,到時不管封個貴妃或貴嫔,榮顯的都是咱們蘭家。”大嫂見蘭蘇容半晌不語,忍不住想起了人們說東方家的男人懼內的傳聞,當下打趣道:“容兒,你該不會不樂見小芫進宮吧?聽大嫂一勸,男人原本就是三妻四妾,帝王坐擁三千佳麗也不為過。讓自家人進宮幫你一把,總比自個兒和外面的狐貍精鬥個頭破血流好些吧?”蘭蘇容聽得幾欲反胃,“長空是她們的姑丈!”她站起來,有些顫抖地道:“長空将來也許會有後宮佳麗無數,但這種逆倫常只為了鞏固權勢的事,我做不到。”
“什麽逆倫常?前朝也有姊妹與姑侄一起侍奉皇帝的,你不要自己善妒卻找一堆借口!我們蘭家竟然出了你這麽一個妒婦,你對得起盡心栽培你的祖父嗎?”前朝內戰多年,這位躲在京城,靠着他的出身領着厚祿的蘭家嫡長子,教訓起人來的模樣始終是那麽理所當然,自以為是。
難怪朱長義與成安這些人,敢放任內亂不管,躲在京城胡作非為。國家的動蕩還不足以讓這些靠百姓血汗供養的貴族嘗到任何苦頭。
蘭蘇容一想到父親的爵位竟然必須由這種人繼承,就一陣惡心。
“我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一樣只會靠裙帶關系,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大嫂連忙拉住丈夫,勸道:“就算把小芫和小喬都送進宮,你依舊是太子的母親。”這句話成功地讓蘭蘇逸把被激起的火氣吞忍了下來,大嫂繼續道:“容兒啊,大哥大嫂再怎樣也不會害你,咱們家的榮辱就系在你們母子倆身上,這不僅僅是為我們,也是為你啊!”
“如果當年我回門那時,也能感受到大哥大嫂這麽熱切的關愛,爺爺說不定就不會那麽生氣,也許會長命一點吧?宮裏還有事,我不奉陪了。”蘭蘇容說罷便往外走,不理會那個無恥的男人在後頭跳腳。
來到了前廳,母親想必早就知道大哥想對她說什麽。蘭蘇容對母親并不抱任何期望,大哥的蠻橫自私,本來就是她慣出來的,而同樣自小受祖父寵溺的她又有什麽資格指責?
“容兒,如果你不要小芫進宮,那麽讓蘭家挑幾個沒那麽親的女兒進宮去也好,你大哥大嫂的話不無道理啊!”
“我會問過長空和婆婆,如果他們同意,我沒意見。”但丈夫和婆婆會不會答應呢?多年相處下來,她認為婆婆和丈夫根本不會答應這種荒唐事。
但丈夫如今貴為九五之尊,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蘭蘇容還是認為,如果丈夫真的會有後宮三千佳麗,那也無妨,她依舊盡好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便是,但與親侄女共事一夫這等無恥之事,她絕對做不出來!
蘭蘇容還是将采選一事和丈夫與婆婆提了。
想當然耳,鐵寧兒罵她笨死了!
“你幹嘛沒事給自己找事?你是元配,是輔佐長空一路征戰到登基的賢內助,你不讓他選妃,天下人誰有資格說一句?”婆婆的天下人,想必不是夜摩國和龍謎島以外的天下人。
“後宮事務也需要幫手。”她說。
“後宮事務有女官操持,她們拿錢辦事,将來放出去嫁人宮裏也不會虧待她們。這麽簡單的事你何必弄得這麽複雜?”蘭蘇容知道婆婆是疼她,就像母親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兩個長輩出身不同環境,做法自然大相迳庭。
她只好把這事和丈夫說了。
不知道為何,當東方長空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十多年夫妻,到底不是當假的。
“你要我去跟別的女人睡?”
“自古以來……”
“自古以來,我們龍謎島的男人,沒在理別人家有什麽規矩。我要是在乎別人家的規矩,當初就不會把我的庚帖發給五大家族。”
“但是你現在當的是中原的皇帝,這塊土地上的皇帝每一個都是後宮三千佳麗。”
“我娶三千個吃閑飯的做什麽?”他想不透這麽浪費錢的事怎麽會有人想做?
呃,他的意思是,養三千個不做事的女人,很浪費錢。
丈夫的反應逗得蘭蘇容忍俊不住。
他們龍謎島的男人過去被中原人戲稱是野蠻人,可這些野蠻的反應在她眼裏,卻比京城那些滿口禮教,實際上厚顏無恥的僞君子可愛多了。
“你可以不用娶那麽多個。”這不是重點。東方長空瞪着妻子,想以自己的威嚴逼她說心裏話,“你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就不能說得婉轉一點嗎?
“你也不用夜夜都跟不同女人睡。”
“那你是要她們進宮來,夜夜守空閨?”蘭蘇容啞口無言。
是啊,她為什麽要這樣對待那些無辜的女人?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顯然很在意這問題的答案。
蘭蘇容看着丈夫像要逼她說出真心話的模樣。
“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國家,文武百官和百姓會希望看到天子的後宮充實。”又是她想不想不重要。東方長空有些失笑,當年他們初識時,她也是這麽說的。“現在是我們夫妻在說真心話,你管什麽國家百官做什麽?”敢情他是他娘的娶了整個國家不成?
“但你現在是一國之君。”她希望他別這麽任性。
“這皇帝難道是老子自己想當的?”他怒道,“老子不當總行了吧?當了皇帝還得被逼着跟別的女人睡,當我是什麽?”種豬還是種馬?
蘭蘇容見丈夫那些別扭的小情緒又被掀起,忍不住怪自己說得太冷血無情了,柔荑安撫地貼上他的大掌,“你不喜歡也沒關系,不勉強,我只是提醒你将來這些都免不了。”
“免不了什麽?老子就不想當種馬,他們還能拿我怎麽樣?”蘭蘇容對他粗魯的言語有些好氣又好笑,“只是充實後宮,和種馬怎麽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反問,問得蘭蘇容啞口無言。
東方長空看着妻子許久,他知道她出身京城世族豪門,或許難以理解他向往的自由無拘。
來到這個繁華之地、權勢的中心,要他開始學着像他眼裏那些衣冠禽獸一樣把人視為財物,不為了讓他或她們從事勞力生産,只是像所有物一樣地豢養着,他感到厭惡。
他的祖先深信沒有人應該永世為奴,于是投奔怒海,與所有妄想困縛凡人的枷鎖搏鬥。在他們祖先的船隊裏,有奴隸,有妓女,有罪犯,但在大海上,他們是平等的。
他心裏還是存在一個微渺卻頑固的希望。他希望他的家庭,他的伴侶,是能懂得他生長的地方,以及他對那個地方情感的人,除了她,沒有誰辦得到。
見妻子只是沉默不語,東方長空氣悶地背過身,“不是我要說這些京城人,自己髒就算了,還要逼別人跟他們一樣髒。
那麽愛天天睡不同的女人,自己去睡,不要妄想老子跟他們一樣沒節操!”蘭蘇容見丈夫使性子的背影,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只好傾身向前,安撫地抱住他。
東方長空越想這件事就越氣。
他都沒頒旨規定那些混蛋只能娶一個了,他們憑什麽來管他?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當然是他那個只會靠女人走關系的大舅子,他想了個法子,吩咐了留在京城的幾名心腹,和果然非常伶俐能幹的錢公公,然後把他大舅子召到宮裏來陪他喝茶。
皇帝召見,這是何等榮寵。要做的準備,當然也無比繁瑣,因此當祈國公世子蘭蘇逸在太監的帶領下來到禦花園——這京城雖說氣候宜人,但對東方長空這怕熱的人來說,不能露臂膀,不能打赤膊,真要他的命!沒外人時他通常衣裳一脫便圖個自在,可要見臣子,總不能也光着上身吧?
當皇帝真的很麻煩啊。
涼風送爽的禦花園湖心亭裏,兩旁奴才手沒停地給皇帝?風,站在湖心亭九曲橋前的錢公公一見他的小徒弟在禦花園入口打暗號,便知道祈國公世子到了,當下照着皇帝的吩咐,指使宮奴拿杖子使勁往地上敲。
而趴在地上,臀背抹了一堆似假還真血塊的某位心腹,則開始哀號,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如此逼真的演技令錢公公心裏好生敬佩。
錢公公瞥見蘭蘇逸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立刻道:“行啦!把人帶下去吧!”他跷起蓮花指,嫌惡地捏着鼻子,“若不是看在你開國有功的份上,陛下本來想把你打入天牢的,領了這五十大板,該謝主隆恩了。”然後他哼地一聲,仿佛這才發現了蘭蘇逸,“陛下在前頭等您呢。”不管如何改朝換代,天子身前伺候的人肯定失禮不得,當下蘭蘇逸有禮地問道:“錢公公,請問這是怎麽回事?”他一臉驚疑地看着地上被拖行出來的血跡。
任誰來探他口風,不該說的話,錢公公自是明白該怎麽四兩撥千斤地把人打發走。但這回是主子吩咐,他還得說得不那麽刻意,“這事本來不能說,但您是蘭夫人的兄長,咱家也只好說了。這人今天一早自作主張想把一名美人進獻給陛下,陛下認為這人其心可議,一怒之下說要打入天牢,後來想想人家好歹開國有功,就賞了五十大板了事。”蘭蘇逸聞言,一陣傻眼。
錢公公催促道:“別傻站在這兒,陛下等着呢!”蘭蘇逸這才趕緊謝過錢公公,誠惶誠恐地朝禦駕而去。
雖是大舅子,仍是得行君臣之禮。之後東方長空雖然賜了座,卻明顯還為方才的不愉快而一臉怒氣,嘴裏兀自罵個沒停,“這狗娘養的,當老子和他一樣荒淫無恥!竟然想把自己女兒送到我床上?他不惡心我都嫌惡心!老子要不是看在他身為我的舊部,一定把他打到斷子絕孫!他奶奶的!自己無賴好色爛屁股,還要老子跟他一樣?我呸!”這話說得蘭蘇逸如坐針氈。
東方長空繼續指桑罵槐地罵到痛快為止,然後喝了口茶潤潤喉,看向已經汗如雨下的蘭蘇逸,才拍了下額頭,“哎呀,朕都給忘了……”要自稱朕多麻煩?稱老子他可熟練得很。“大舅子啊……”
“臣惶恐!”蘭蘇逸急忙跪下。
東方長空呵呵笑着,“別緊張。朕進京後一直沒空問問容兒家裏這些年怎麽樣,岳父岳母年紀大了,不想折騰兩位老人家,所以才把你叫來問問。”
“蒙陛下厚愛,臣汗顏,臣妹畢竟還未有任何冊封,不敢擅自以親家身份自居。”東方長空手肘靠在引枕上,心裏冷笑。
要不是他見識過這家夥當年怎麽羞辱容兒,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妹妹抱不平呢!然而知道這家夥的性子,這番話八成也只是想揣測聖心罷了。
反正今天讓他進宮,只是讓他招子放亮點,別再欺負容兒,要不就換他欺負——“這朕也沒轍,容兒和朕鬧脾氣,說想到夜摩國去陪兩個孩子。朕總不能讓堂堂國母跑到別的國家去看兒子吧?”
“所以……”這話聽在蘭蘇逸耳裏,覺得自家妹妹果真被爺爺寵得無法無天,連冊封一事都要拿喬。“臣有愧,臣教妹無方!”奶奶的!什麽教妹無方?這家夥臉皮究竟有多厚?東方長空忍住了拿桌上酒盞往他頭上砸的沖動,但他仍是不高興地拍桌道:“朕的媳婦,你要教什麽?”蘭蘇逸立刻跪下來磕頭,“陛下息怒,臣的意思是……當年祖父溺愛幼妹,使得她性子驕縱……”
“你說誰驕縱?!你才他娘的驕縱!你全家……除了容兒都驕縱!”東方長空終究忍無可忍,抓起酒盞往蘭蘇逸丢去,“誰讓你罵朕媳婦的?你好大膽子!給朕拖下去……”
“陛下!”錢公公眼見苗頭不對,十萬火急地跑進湖心亭勸道:“好歹是蘭夫人的兄長,陛下還是手下留情,免得夫人回頭又不開心了。”錢公公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蘭蘇逸。
這家夥真的是蘭夫人的胞兄?怎麽差這麽多啊,一點眼色都沒有!
東方長空的氣緩了過來,點點頭,“差點忘了,要是容兒不理我……”他又丢了一個酒盞砸向蘭蘇逸,東方長空其實非常肯定不會砸到他,他丢暗器可從沒失過準頭,當下只是想吓吓這沒種的草包,只讓酒盞的碎片刮了他一臉。
“下次再讓我聽到你罵容兒……不,要是給她任何臉色看,說她任何的不是,老子……朕就打斷你的狗腿!”天底下,誰都不準罵他的容兒!
一般人經過那樣的教訓,理當知道安分了吧?
但從小到大唯一鑽研的就是如何在官場上鞏固自己勢力,耳濡目染的都是官僚作風的人,想的卻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蘭蘇逸仍是想盡辦法在妹妹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畢竟宮裏還是需要女官,不少蘭家或蘭家姻親遠親的女兒被送進宮。
在三王爺大婚前夕,蘭蘇逸聽說皇帝又和妻子吵了一架,似乎是因為妹妹執意上雲仙島,可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法子絆住她,蘭蘇容終于明白丈夫不打算讓她去陪伴兒子,兩人起了争執,甚至在騰王大婚隔日的家宴上,東方家一些遠道而來的遠親都出席了,卻獨獨未見蘭蘇容。
蘭蘇逸倒也不是針對妹妹,只是在他的想法中,蘭蘇容恃寵而驕,時不時和天子唱反調,甚至連王爺大婚後的家宴都這麽使性子不出席,早晚家裏會被她的無理取鬧給牽累。
何況,在他過往周旋過的官僚當中,嘴上說厭惡為官不正、貪得無厭者,其實私底下貪得才厲害,所以他打死不相信東方長空會拒美人于千裏之外。
他精挑細選多名貌美女子,送進宮之後,讓她們有機會就接近皇帝。
但他等了大半年,卻半點消息也無。
原來錢公公和王公公摸透了主子的脾氣,盡可能将帝居與女官們平日打理後宮的地方隔絕開來,帝居外有羽林軍日夜看守,女官們幾乎無法靠近一步。
至于近身伺候皇帝與蘭蘇容的宮女,都是一些年紀稍大,手腳麻利的老宮女,尤其東方長空除了上朝以外的時間,幾乎都賴在蘭蘇容的坤儀宮裏,坤儀宮的宮女經過錢公公的精挑細選,絕不能對攀上枝頭當鳳凰有任何想望。
蘭蘇逸不知道,東方長空對錢公公如此安排滿意得很,更加信任這位用心保護他貞操的貼身奴才。
只是百密也有一疏,盡管這所謂的一疏,是鑽空子的人刻意鑽出來的。
蘭蘇逸安排進宮的女子當中,不乏對聖寵野心勃勃者,尤其深信自己傾城姿容,普天之下難遇無動于衷的男人。
多半是眼見長此下去,果真難以接近皇帝,因而有人破釜沉舟地使了一計。
尚宮局一名女官有了身孕,哭哭啼啼地說自己懷了龍種。
此番“指控”非同小可,東方長空黑着臉想看看究竟哪個瘋女人竟然敢栽贓給他?
蘭蘇容早知會有這麽一天,看着丈夫盛怒難消,不熟悉他們夫妻的人恐怕不知道,若不是有她擋在丈夫身前,這男人早沖上去揍人了——哪怕那是個楚楚可憐,連蘭蘇容身為女人都看得有些失魂的美人。
白映霜賭的就是這一刻,她知道如何展現她容貌的最大優勢,一身素白衣裳和淡雅發髻,于宮規不符,卻更顯她清麗脫俗。
她心裏暗恨蘭蘇容擋在她和皇帝之間,卻不知若不是蘭蘇容刻意護在她身前,她早就沒命了!
召來尚藥局多名太醫會診,确定白映霜果真有娠,而且與她所說,在三王爺大婚隔日皇室家宴過後,聖上因為酒醉将她誤認為蘭夫人臨幸了她,日期上是相符的。
當時負責照顧東方長空的錢公公急得跪了下來,“奴才那日真是自始至終都在陛下身邊照顧啊……”他心裏清楚,這白映霜能不能成為宮裏的主還是未知數,主上真正會計較的肯定是他的失職啊!
“朕知道。”東方長空只是冷冷地道,然後走到白映霜身前,蘭蘇容柔荑貼住他臂膀。
東方長空看向妻子,此刻他竟一點也不關心那女人的誣陷會否成功——他根本不可能讓她成功。
他更在意妻子的想法,“你相信我嗎?”蘭蘇容看着丈夫眼裏的風雨欲來。
白映霜不會是唯一一個想這麽做的女人,她只不過是第一個。當丈夫登上帝位,想得到聖眷,賭一次半生榮寵的女子只會前仆後繼,無論是為了自己,或為了家族。這也是蘭蘇容始終不認為丈夫甘願守着她一人到白頭,最後真能如願。
“我相信你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委屈。”她清楚丈夫在盛怒當中,只好提醒他,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委屈?
東方長空那一刻,心裏卻是委屈的。
他一直就只在乎她的想法,她卻總是這樣模棱兩可,用她出身世家大族的那一套圓滑手段應付他。
“夫妻那麽多年,你真的想過我在乎的是什麽嗎?我每次開口問你的想法,不是為了他娘的任何無關緊要,老子一點都不關心的那些,而是你真正的感受!我只在乎你的感受,你在乎過我的嗎?”蘭蘇容從沒想過,她那些圓融的做法,原來是這麽傷害着她深愛的男人,他泛紅的眼眶刺痛了她的心。
“我相信你。”她終于吐實。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他要的就是這麽簡單!
然後他轉向白映霜,“老子酒量還行,雖然沒有老三的千杯不醉,但從朕有記憶以來,就算喝了‘解千愁’那次醉死了,只要沒睡着,對發生過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肚子裏的種到底是不是朕的,朕心裏有數,等生下來就真相大白了。但老子是皇帝,老子最痛恨被欺騙,你就在天牢裏生孩子吧。”這毫不留情的聖裁讓白映霜面白如雪。
“還有,就算你想像過去宮裏那些人,在滴血驗親時造假,朕一樣不喜歡被這種奸計愚弄,也許朕可以留孩子一命,讓他當個宮奴,但你所做的事,朕要殺雞傲猴。”
“陛下饒命啊——是……是蘭國舅指使我這麽做的……”白映霜情急之下,供出了送她進宮的主使。她相信如此一來,至少可以在皇帝和蘭蘇容之間埋下嫌隙,或可保自己一條小命。
“罪人休得胡言亂語!”錢公公急忙道,“陛下可是狠狠警告過……呃,嚴正警告過蘭國舅不準送女人進宮,否則要重打八十大板的啊!蘭國舅怎可能如此愚昧?肯定是你這妖女為求自保惡意陷害!”蘭蘇逸畢竟是蘭蘇容長兄,錢公公明白這家夥雖然惹人厭,但若是主上不得不對蘭蘇逸做出嚴重的懲處時,他擔心蘭夫人又要和主上鬧脾氣。
畢竟,關于前往雲仙島探望太子與皇子一事,蘭夫人至今還是沒松口要原諒主上,他這身邊的人怎能不多設想些!
“是真的!宮裏還有許多女子都是蘭國舅要她們假冒蘭氏庶女的身份進宮,我可以供出她們的身份!”錢公公還想說什麽,東方長空阻止了他,“你說吧。”蘭蘇容并不知道東方長空曾威脅大哥一事,但是對大哥竟然安插那麽多女子進宮感到無言又可笑。
東方長空最終暗地裏饒了白映霜一命,卻對外宣布,罪人白映霜為了聖寵欺君罔上,所以淩遲處死。
這麽做當然是要殺雞儆猴,實際上他讓錢公公把白映霜送到遍遠的西部,隐姓埋名,而且命令她再也不準回到京城……嗯,他也不許她去龍謎島,他才不讓這種心機惡女去污染他故鄉那些頭腦簡單的好男兒。
當東方長空拿着白映霜供出的那些名單,和名單上的女子被逼問出的口供,一下朝就來到坤儀宮,有些無賴地又打算賴上一天不走。
“你要怎麽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