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番外if（完）[番外]

番外4 if（完）

希微被“軟禁”了。

用不上特殊調查局常用的針對能力者特制的牢房或是手铐，這個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困住她。

陸明蒼就是她的人形牢籠。

——無論她去哪裏都寸步不離，她想做什麽他都提前安排好，甚至連她喝口水都要先檢查杯子裏面有沒有什麽會導致神明受傷的異物。

當希微用看小孩子任性鬧脾氣一樣的眼神看向名震八大世界的陸指揮官時，換來的是屬于成年人的“報複”。

電腦音響傳出的提示音中斷了陸明蒼的動作，他意猶未盡放開懷裏的人，不顧已經被抓出褶皺的衣領，徑直回到書桌後打開楚承發來的先鋒特遣隊名單和訓練計劃。

希微靠坐在沙發裏，嫣紅唇色沾染着暧昧的水光，從她神色間沒有看出半點被強迫被亵渎的不悅，只有永遠冷靜的閑适悠然。

她的波瀾不驚和“逆來順受”是陸明蒼不安的源頭。

“真是越來越狂妄了。”她輕聲嘆息完，卻不見任何怪罪的意思，只是撈過丢在一邊的腕表，打開終端繼續浏覽着之前沒有看完的新聞。

陸明蒼迅速處理完工作文件回到沙發邊，同時為她斟了一杯茶，按捺下所有攻擊性的姿态，行為舉止又恢複了以往的溫和模樣，但卻再沒了學生對待老師應有的謙卑尊敬：“你沒有拒絕。”

所以，他才會一次比一次放肆。

他舉着茶杯喂到她嘴邊，目光不錯盯着那兩瓣紅唇，毫不掩飾眼底的欲望，“老師，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您并不讨厭我。”

希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從來沒有讨厭你。”

陸明蒼呼吸微滞，心瀾因她短短一句話就浪潮湧動，面上依舊維持着欲蓋彌彰的克制：“您會如何看待我？學生？還是一個……男人？”

希微想要接過茶杯，卻發現他握得很緊，便從善如流就着他的動作輕輕抿了一口味道與溫度恰到好處的茶水，淡笑着看他：“現在才問這個，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瓷器與桌面輕輕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放下茶杯回頭，目光專注地凝視着她，一邊漸漸靠近，眼底翻湧着熟悉的情愫。

希微任由他一再湊近，直到兩人的鼻尖輕輕碰到一起，她才伸手撫上他瘦削的臉頰輪廓，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

這樣的舉動分明是只有情人之間才能有的親昵。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輕聲問道。

“從我意識到一個男人對女人所能産生的全部情感開始。”

從他意識到愛、意識到欲望的存在，他就生出了對她的愛意和欲望。

是朝夕相伴的質變醞釀而生的愛慕，也是埋藏在他心底，猶如宿命注定一般的深沉渴望。

“留在我身邊……”他壓抑着喉間的澀然與積澱已久的情愫，将她輕輕擁進懷裏，“老師……希微，留在我身邊，可以嗎？”

希微靜靜望着他眼底濃烈深重的愛意，“我是永生不朽的神明，你不一樣。”

至少現在不一樣。

而這正是陸明蒼埋藏在心底最隐秘的痛處。

她是擁有無盡歲月的永生神明，而他即使再強大，也永遠無法邁過橫亘在兩者之間的天塹，得到與她一樣的永恒生命。

“你希望我愛你麽，明蒼？”

“……”

陸明蒼忽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內心的渴望驅使着他給出肯定的答案，但理智的弦始終沒有斷裂。

如果她愛上他，而他卻無法給予她永恒的陪伴，往後漫長歲月，她會難過嗎？會感到孤獨嗎？會因為愛上一具終将腐朽的凡軀而後悔嗎？

如果他能成神，如果他能永遠陪在她身邊，是不是就可以了？

他該怎麽做……

……

陸明蒼走了。

他沒能給出自己的答案，宛如失去信仰的信徒，在發現自己無法給予神明永恒的供奉時，失魂落魄地遠離了他的神明。

希微沒有阻止陸明蒼，在他離開後不久，她就消失在了這棟兩人曾朝夕相伴二十多年的小樓。

“今天勤務兵去打掃，發現希小姐已經離開了，您吩咐過讓我們不必限制她的行程，屋內外的警衛便撤去了大半，只是……”楚承遲疑着彙報道，“監控錄像顯示她一直沒有出過小樓。”

希微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神不知鬼不覺消失并不是什麽奇事，奇怪的是消失的時機和原因——這對師徒似乎鬧得不太好看？

即使希微擁有在八大世界任何地點自由來去的能力，但從前無論去哪都會提前給陸明蒼打聲招呼，而他也樂于動用自己的人脈力量将她的行程安排得妥帖舒适。

這一次，卻是不告而別。

陸明蒼顯然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冷淡丢下一句：“不用管，忙你的去。”

楚承看出他心情不佳，連忙識趣地退出辦公室，并暫時攔下了所有需要指揮官親自過目的軍務文件。

此時的陸明蒼卻在反反複複回憶着昨天的細節。

他隐隐約約察覺到，希微當時摩挲她的臉頰時，似乎留了什麽東西在他體內。而彼時的他滿心滿眼都裝着她、期待得到她的回應，便沒有刻意留心。

現在陡然回想起來，他再去體內翻找，竟然一無所獲。

他直覺那應該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卻無法窺探到一絲一毫。

＊

希微離開後，陸明蒼便輾轉于忙碌的工作中，巡視各界軍團，部署各地防禦，去極危高危裂縫處應對黑暗入侵，為新組建的先鋒特遣隊安排魔鬼訓練，幾乎不再給自己留下任何私人時間。

他的能力已經超越十二級，身體的強悍程度非常人可比，就算幾天幾夜不睡覺也能神采奕奕，于是更加理所當然地把全部時間交給了工作。

連最得力的助手都熬不住回去休息了，他還能精神百倍地坐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要麽就是去訓練場上人機對戰。

直接結果就是又廢助手又廢訓練場的模拟系統，導致秘書室和維修部門一個個敢怒不敢言。

指揮部的軍官們不禁感到好奇，難道指揮官最近在醞釀什麽大動作？居然不眠不休工作到這個地步，實在教人佩服！

對此，只有知悉幾分內情的楚承有發言權——不是在醞釀什麽大事，也許大概有可能只是指揮官失戀了而已。

當葉守靜察覺到陸明蒼的異樣和希微的離奇消失時，時間已經晚了。守護者們感應到七大世界正被黑暗力量所包圍，像是令它們忌憚的某個力量突然消失，長期壓抑後的反撲便來得異常猛烈。

守護者們曾說，希微是八大世界的契機，是法則啓示的希望。

事實似乎也呼應了預言，自從希微幾次出手解決了極危裂縫入侵後，黑暗維度對七大世界的攻勢便有所緩和。

雖然沒有明确證據，但守境軍團內部高層漸漸達成了一個共識——黑暗維度或許是在忌憚希微的力量，所以才收斂了不少，給七大世界留下喘息之機。

但是現在希微不見了。

當中庭全部時空裂縫同時開啓、黑暗力量大舉入侵的消息傳到秩序維度時，葉守靜便預感不妙。

她立刻聯絡陸明蒼的終端，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直到霍卿的緊急求援消息傳到秩序維度——陸明蒼在中大洋極危裂縫處突然失蹤，中庭防線一退再退，二十多年前的大災難或将重演。

八大世界最強大的兩大戰力卻沒能在無數人的企盼中現身。

……

“明光，将你的力量獻予我吧！”

“你不是想要成神嗎？你想要永恒不朽的生命，你想将那位至高神明占為己有，與我合為一體，你所有的欲望與夢想都能得到滿足！”

“明光，不要再猶豫了，屈服你的命運吧！”

意識沉淪于虛無，肢體的感官蕩然無存，茫茫虛空中，陸明蒼頭一次體會到了神智失陷的滋味。

明明五感盡失，只剩下意識層面的存在，他卻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就像一個溺水者，無數只意識觸角從黑暗中浮現，瘋狂地撕扯着攀咬着他，勢要将他拉進無底的深淵。

識海深處傳來的聲音具有莫大的蠱惑性，他幾乎要迷失淪陷，卻在聽到那聲“至高神明”時猛然驚醒，意識掙紮着浮出水面，将攀扯的觸角盡數剝離斬斷。

他想要她，他想成神，他想擁有無盡的歲月可以陪伴在她身邊，但絕不會借用這污穢的力量。

或許是那蠱惑言語中的渴望喚醒了他的神智，那些叫嚣着咆哮着的意識觸角紛紛褪去，露出埋藏在深淵之下的斑斓星光。

他并不清楚那些光點是什麽，卻莫名生出了幾分熟稔而親切的情感，于是只需要一個輕巧的念頭，似乎喚醒了識海中某個沉睡的存在，頓時吸引了無數星光掙脫陰影源源不斷地朝他的意識湧來，将他一片晦暗的識海點亮，讓目之所及的黑暗陰影無處遁形。

詭異而狂躁的咆哮自虛無之中傳來，被星光自發形成的屏障擊碎，而被無數溫暖光芒包裹在中心的意識存在卻陡然停下所有思考與念願，仿佛正被某種幻象緊緊糾纏。

斑斓星雲次第閃爍，參天巨樹點亮了黑暗的宇宙，他似乎看到一道身影虔誠跪在那以日月為冠、星辰為衣的神明腳下，低聲念誦永不違背的誓言。

——我會為您守護世界之樹。

他還沒能看清那兩道身影的全貌，眼前景象驟然破碎，如像素碎片一般簌簌落下，萬丈光芒穿透黑暗射入他眼底，貫穿天際的紫黑色裂縫正在緩緩合攏，無數黑暗生物于瞬息間化為飛灰，天地猶如初生般的安寧靜谧。

以星辰為袍的銀發神明淩然伫立在光芒中心，萬物俱在她腳下臣服。

他滿懷渴望的目光穿透耀眼光芒，看清了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冥冥之中，熟悉的清冷語調傳進他的識海。

“這麽快就收回了大半神格，看來我沒白教你這麽多年。”

神明踏着令萬物失色的光芒來到他面前，被光暈籠罩的容顏漸漸顯露原貌。

她朝着伸出手，眉目慈悲而溫柔。

“我回來了。”

陸明蒼克制着喉間的輕哽，一如記憶裏那虔誠伏拜的身影，暌違了八千年歲月枯榮，終于再次匍匐在她腳下。

而這一次，他握住了那只遞來的手掌，将鄭重珍視的吻落在她掌心。

“吾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