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陰陽朱雀(十二)

第40章 陰陽朱雀(十二)

夜晚,南湫單臂枕頭躺在床上,無奈地搖晃着藥瓶。

身體常年依賴藥物才能入睡,不吃藥的話即便困得頭疼也無法睡着。可眼下藥沒了,之後的幾天該怎麽熬?

這事也怪他自己,心想盲盒車票,七天時間怎麽也該到目的地,誰知道會被卷進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床幔外被綁着的老婦已經在踏上睡熟,鼾聲如雷,吵得他越發頭疼。

“睡不着?”

穿着身紅內衫的鹿書白躺在床鋪最裏側,實在嫌熱,把一床紅色被褥撤了塞在兩人之間。

他看了眼南湫手裏捏着的藥瓶,上面的米氮平字樣清晰可見。

“抑郁症,究竟是怎麽樣的?”

南湫搖晃藥瓶的手停下,似乎并不避諱鹿書白知道他得了這種病。

“情緒大起大落,白天活潑外放像個正常人,晚上陰郁沉悶,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明明困得眼皮子打架大腦卻活躍得根本睡不着,總是胡思亂想,有時候會因為一些小事就鬧到想不開。呼吸困難,四肢無力,發作起來就像是一具屍體,什麽也不想做,恨不得就這樣爛掉,從世界上消失。”

鹿書白望着床頂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能治嗎?”

南湫拿藥瓶的手也枕到了腦後,他長嘆口氣:“除非我的人生能重來一次。”

鹿書白閉上眼複又睜開:“你想要什麽樣的人生?”

什麽樣的人生?南湫想了一陣,這個問題他在離開家後每天都會想。想過當老板開個小店,也想過回家繼承家業幫父母分擔工作。雞零狗碎,什麽樣的人生都想過,但最終睜開眼依舊只能選擇流浪。

“我沒有選擇人生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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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鹿書白不回答,他側過頭看向這人側臉。

真是完美的無可挑剔,就算他一個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誇贊。

“鹿書白,你是活着的吧?在上火車前,你也是有心跳和呼吸的對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其實已經在火車上确認過了,眼前的鹿書白是個活着的人,有血有肉還有心跳。但也正因如此,即便種種跡象表明鹿書白就是小時候的鹿書白,他還是無法相信兩者是同一個人。

鹿書白呼吸平穩,臉上神情沒有任何起伏:“在火車上時你也懷疑過我,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會認為我不是活着的人?”

他看向南湫,沒了燭火的婚房裏昏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他明知故問:“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我?”

南湫蹙着眉,收緊握藥瓶的五指:“我曾經毀了一個人的人生,而那個人也同樣毀了我。”

鹿書白轉過頭重新看回床頂,相比較南湫的情緒變化,他倒是能裝的很好。

南湫的視線逐漸模糊,自打從家裏出來後他沒再和任何人提過這件事。也許是覺得現下氛圍正好,也或許覺得躺在身邊的人與那個孩子有太多相同點。

“他和你有一樣的名字,如果還活着,也該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了。”

鹿書白握緊拳頭,鼻息間全是自南湫身上飄來的酒氣。

擺攤算命,客人們沒錢付便拿食物作為謝禮。其中有兩位送酒的,自家釀造度數不低。他怕喝多了老婦人會借機逃走所以滴酒未沾,但南湫心情不錯,兩小壇子一個人全喝了。

南湫擡胳膊擋住眼睛:“我是個惡人,我殺過人,害死了一個本該有美好未來的鹿書白。我從沒想過像我這樣的人有一天會去拯救世界,更沒想過像我這樣的人,還會有人說你是個好人。”

“我這個病是好不了了。除非那個人能活過來,然後告訴我,不是我的錯,他從來就沒恨過我……”

鹿書白的呼吸變得逐漸混亂:“如果有機會,你想補償他?”

南湫笑了兩聲:“怎麽補償?我沒有第二條命能還給他。”

鹿書白笑得苦澀:“我想,他該是想讓你好好活着,過完你想要的一生,就是補償。”

南湫放下胳膊側頭看他,神色不确定地發問:“你又不是他,你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

鹿書白的喉結上下滑動,他知道現在說不是時候,只好趁着人酒醉說得模棱兩可:“南湫,我其實很怕水。”

南湫忽然騰的一下坐起來,酒後又沒吃藥,腦袋混沉得連視線都在旋轉。可他覺得自己很清醒,像是從頭到腳被潑了盆冷水,渾身一激靈。

鹿書白望着南湫脊背,再次發問:“如果有機會,你想補償嗎?”

南湫擡手搓了把臉,試圖讓自己變得清醒些。可無論怎麽搓,他都覺得渾身冰涼。

“怎麽補償?”他把臉悶在手心裏,問話時聲音都跟着發顫。

鹿書白跟着坐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只要南湫轉個頭就能碰到:“小時候做游戲,你希望我是你的誰?”

南湫擡起臉不敢往後看,甚至無法質疑鹿書白說這些陳年舊事。

小時候的游戲。

他那會兒覺得鹿書白生得漂亮,就總拉着這人說是他未來媳婦兒,鹿書白不願意,他就是把人氣哭了也要逼着跟他“結婚”。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他答得沒什麽底氣。

鹿書白的長腿與他不過一被褥之隔,紅內衫明明代表喜氣,卻讓他打心底裏發寒。

鹿書白溫和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那你能不能再陪我玩一次?就當是補償。”

南湫使勁地搓了幾下臉,搓得臉都疼了,才敢轉過身與鹿書白對視。

頭發蓬松順滑,眉眼淡漠柔和,皮膚白透,顯得那高挺鼻梁與薄唇如夢似幻。

在火車上遇到的鹿書白不可能會說這種話,他一定是在做夢!

是夢,那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你想怎麽玩?”

鹿書白提醒他:“過家家的時候,結婚完了該做什麽?”

“入洞房?”南湫答得倒是實誠。

鹿書白笑了,兩手撐着被褥往南湫又靠近了些。臉頰很近,連呼吸噴在臉上的溫度都變得清晰。

“入洞房之後該做什麽?”

南湫垂着眼,兩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鹿書白嘴唇。又薄又潤,連個唇紋都不太看得清。

上一次距離這麽近,他還是個玩偶,鹿書白幫他和氣取暖,甚至能看到貝齒後的舌頭。

舔一下會怎麽樣?一定很軟。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看了眼床帳外睡熟的老婦。

鹿書白還在蠱惑他:“總比補償一條命容易。”

“可我們都是男的,我沒這方面嗜好。”南湫還想再掙紮一下。

鹿書白循循善誘:“只是游戲而已。”

只是游戲而已,他們只是在玩小時候沒有玩完的“婚禮”。

南湫呼了口氣,微微張嘴,居然真往鹿書白的唇上親了一下。

溫度很好,酒氣也很好,婚床紅被紅內衫,簡直天時地利人和到讓他瘋狂。

他沒親過人,吻技實在也談不上好。可這感覺實在微妙,唇齒相觸,他想嘗嘗這個人的味道。

一個被他害死的人,以詭異的方式讓他牽腸挂肚了二十年。本該恨極了将他千刀萬剮的鹿書白,為什麽?這觸動心悸的相碰反而比懊悔和愧疚來得更加強烈?

他被鹿書白鉗制住手腕,還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麽進行,忽然被這人反客為主,雙雙倒在了紅被褥裏。

鹿書白的半個身體都壓着他,嘣嘣心跳撞得他胸腔喘不過氣來。

舌頭,這個人的舌頭還真是和嘴唇一樣軟。

他被吻得鼻息呼氣,渾身燥熱。同是男人,沒想到還能有這種別樣體驗。

“鹿書白……”

南湫迷蒙地睜開眼,被綁在卧室裏的老婦不在,躺在身邊的人也沒見蹤影。

床對面的窗戶大開,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眼睛酸疼。

他猛地坐起來,昨晚的夢像電影般在腦子裏快速流轉。頭疼地捏了捏眉心,似是有些失落這春夢一場。

他懊惱地掀開被子往裏面看了眼,只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鹿書白是個男的,他怎麽能在夢裏把人想成那樣?

是夢吧?應該是夢。

但憑什麽是鹿書白壓着他?

真是喝酒誤事。

被白熾城的百姓誇了幾句好人,還真當自己是救世主。自我感動了半天,一高興就開始胡思亂想。

卧室外響起腳步聲,鹿書白端着做好的飯菜到客廳,聽到動靜敲了下卧室門:“起來吃飯。”

南湫趕緊換衣服整理,內衫褲子被踢到床下,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

對着男人夢遺,他性取向什麽時候這麽不正常了!

他換上來時的沖鋒衣,坐在八仙桌前細嚼慢咽,一雙眼時不時地打量着溫文爾雅的鹿書白。

“昨晚……睡得好嗎?”

他醞釀了半天,結果就憋出這麽句沒用的。

鹿書白沒什麽反應:“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南湫往嘴裏巴拉着炒蛋,想了一會兒又問:“我喝多了之後,沒發酒瘋?”

鹿書白吃得慢條斯理:“沒有,你喝完酒就睡了。”

南湫不敢确定,雖然他覺得是場夢,可直到現在他都覺得嘴唇發麻:“我喝多了之後,有沒有拉着你玩小孩子游戲?”

鹿書白擡頭問:“什麽樣的游戲?”

南湫琢磨着要是說互相占便宜的游戲未免太直白,鹿書白一讀書人臉皮子薄,哪裏像他這樣各地跑,遇到的各路人馬多了,臉皮厚的開流氓玩笑都無所謂。

“比如,過家家做飯……吃東西什麽的。”

鹿書白喝了口薄粥:“沒有。”

南湫慶幸地低頭吃飯,但又有些失望。

真的只是個夢,什麽懊悔補償都是他自己腦補。也是,誰被害死了會覺得玩個游戲就算補償,而且還是那種游戲。

“對了。”鹿書白放下粥碗。

南湫立馬警惕坐正等着下文。

可鹿書白正了正色,只是問他關于給聖教的事:“如果去了聖教,你有沒有想好該怎麽找人?”

南湫洩了口氣:“走一步算一步,昨天說了今天的天氣,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會聲名大噪。到時候再把瘟疫的事通過聖教侍從放出去,應該很快就會有聖教的人來找我。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趕在瘟疫前把所有人都送出去。”

他瞥了眼角落裏被鹿書白喂過早飯的老婦:“如果我們一直把老婦關在這兒,過了七天後的時間,是不是就能打破七天滅世的定律?”

鹿書白手抵着筷子正要反對。

忽聽老婦開口:“一個肮髒破敗的陽朱雀,你們如果救了才是真的害人。”

隔了這麽多天,老婆子總算願意說話。

南湫嗤了聲,順勢問:“難道讓所有人都死光了才是積德?”

老婦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當然,在這陽朱雀裏,死了比活着舒坦。”

鹿書白轉過身,聲音低沉:“那些無辜百姓也和你想法一致?”

這個問題老婦無法回答,不過她總算是仔細的打量起抓她的這兩人。

奇裝異服,修成短發的年輕人!她忽然想起遺忘許久的記憶,久得幾乎忘了這些人的五官。

“我想起來了。”老婦笑了起來:“你們是從遺忘黑沼出來的,很多年前我們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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