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神的使命(十四)

第71章 神的使命(十四)

南湫算了下時間。

于懷安的世界颠倒發生在八十年前,按照看到的過去,颠倒正是在于平之出事的同一年。

沒記錯的話,于老爺那一拐杖砸向兒子的時候,老宅外的天還一切正常。

後座車窗開着,他捂着嘴向窗外看去。

車子飛馳而過,道路兩邊的密集路燈下偶爾能看到幾只身帶反光的水母。而在道路右側,高架下的河道是厚實漂浮的雲層,乍一眼看過去好像電影裏的天庭,只是一個有光,一個如臨深淵。

“橋下的雲海你們下去過嗎?”

記得在昏迷前,見到被欺負的于平之就是在一片沙灘,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海面。

南湫:“我有個問題。如果只是颠倒,陸地上的人活在了海裏,那為什麽你們不會像魚一樣吞吐海水,而是仍舊像在陸地上一樣正常呼吸?”

于懷安:“這就得讓鹿作家想了,我們研究了很久也沒想明白為什麽。”

南湫幹笑兩聲,這于懷安到底哪兒來的自信,這麽堅定鹿書白一定能幫他們“拯救世界”。

他低着頭,餘光能看到鹿書白修長的雙腿和握着他胳膊的手。

手指修長皮膚雪白,變回成人體型後,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想接觸卻又不敢過于靠近,總是保持着一定距離,生怕過于主動就會變得尴尬厭棄。

于懷安的車駛出高架,開着蜿蜒山道,直至停在一棟歐式的小別墅前。

後座的三人剛下車就愣了愣,這小別墅的模樣,怎麽那麽像在深淵裏見到的于平之的家?

玫瑰花園,歐式花紋圍牆,以及那一幢造型古典的三層樓小洋房。只是四周雖暗沉,卻不似深淵那般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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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舟膽兒小,瑟縮着躲在鹿書白和南湫身後,他問于懷安:“你們家,該不會是做鐘表生意的吧?”

于懷安關門鎖車,把戴着的鴨舌帽帽檐換了個方向挪到腦後:“哦,那倒是沒有。”

旭舟松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完,就聽于懷安說:“不過我爺爺年輕的時候,家裏确實是做鐘表生意的。”

他“哎?”了一聲,回頭看旭舟:“你怎麽知道的?”

旭舟勉強笑了兩聲,聲音抖得都快哭了:“我……猜的……”

于懷安擺擺左手,習慣性的用右手操控方向盤:“那你猜得還挺準。不過我爺爺去世後就沒人有這手藝了,之後一直做些小本生意。”

南湫動了動嘴皮,剛想開口問就見鹿書白先他一步開口。

鹿書白:“你爺爺是于适之?”

于懷安點頭,笑得倒是燦爛:“沒錯,和我們火車上見到的那位也長得很像。”

南湫:“……”

旭舟後退兩步:“那個……我能不能,不進去……”

*

裝修相似的客廳,從三樓垂挂而下的古典吊燈,以及價格昂貴的手工花紋地毯。

客廳的角落擺着一只做工精美的擺鐘,老式的機械表盤,外層還做了好看的琺琅工藝。

南湫三人被于懷安熱情地迎進小別墅,目光紛紛落在一間鎖着門的廢棄房間前。

這個房間的位置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在深淵的過去時,這裏正是于平之開鐘表店的地方。

不過眼下并沒有對外開放的店門,只是一間堆砌了雜物的小倉庫而已。

而且仔細看,小別墅內裏的擺設還是有許多不同之處,至少多數用具都更現代化,古董也只有幾個大件。

南湫走到旋轉樓梯前往二層稍稍看了眼,裝修的風格比一層更現代,除了房間格局,與他印象中見過的那幢樓沒有半點兒相似。

于懷安拿着泡好的茶壺從廚房出來,正好瞧見張望的南湫,順手往這人肩上拍了一下:“看什麽呢?”

南湫站直了,接過于懷安的茶水端着:“你這茶具……”

于懷安舉着手裏的茶壺上下翻看:“怎麽了?這可是老古董,好東西。”

南湫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總不能說這老古董茶具他在深淵裏用過。

“沒什麽,工藝挺好。”

“啊啊啊啊!”

同樣接過茶杯的旭舟臉都快白了,實在禁不住吓,差點兒把這老古董給砸了。

于懷安眼疾手快接住茶杯:“發什麽瘋?”

從進門開始旭舟的神經就一直繃着,這會兒看到茶杯,總有種他們又回到那間殺人別墅的錯覺。

他顫巍巍地站起來,途經沙發旁的小書架,陡然看到一張印有光神的海報。紙面皺巴巴的,紙張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卻被精裝在精美的相框裏。

他躊躇着,伸手指向那張海報問于懷安:“這是什麽?”

于懷安被他一驚一乍的行為嚷得有些不耐煩,剛想說這是幾十年前的光神殿宣傳海報,就聽一道年邁的聲音緩緩傳來:“這是人們幻想中的光神像。”

幾人把目光投向聲音來源。

只見旋轉樓梯後,一位年紀近百的婆婆拄着拐杖向他們緩慢走來。

婆婆駝着脊背,頭發花白,不算長的秀發在腦後梳着發包,用一支看似廉價的手工木簪挽着。身穿上世紀風格的藍色襯衫和黑褲。人很瘦,幾乎皮包骨,右手腕戴着一只翡翠手镯。

“奶奶!”

于懷安把茶壺放到茶幾上,幾步上前攙扶住老人家。

南湫仔細端詳着婆婆的五官,雖然看起來年紀要大上許多,但确實和白熾城中遇到的年邁聖女很像,尤其是眉眼。

鹿書白率先開口:“奶奶好。”

第一次到別人家做客又見到長輩,該有的教養還是要有的。

南湫頓時反應過來,跟着鹿書白叫了聲奶奶。

婆婆笑着擺手,示意幾個孩子別客氣:“坐,坐。”

于懷安扶着奶奶在沙發裏坐下,不一會兒就見老人家從口袋裏摸出幾顆糖,讓于懷安把好吃的分給客人。

于懷安樂了:“奶奶,我們都成年了,哪兒還吃糖啊。”

嘴上這麽說,可到底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還是轉手遞給了來做客的三人。

南湫捏着糖果有些出神,長輩給的糖,已經有多少年沒收到了?記得上一次收到糖,還是在鹿書白出事前的年紀。

旭舟收了老人家的禮很是不好意思,尤其剛才那一驚一乍的:“……奶奶好。”

婆婆年紀雖大,一口好牙也幾乎沒了,可笑起來時卻像個孩子,極具親和力:“都是好孩子。”

旭舟挨着南湫坐下,也不知怎麽的,自打婆婆出現後,這屋子似乎也沒有那麽可怕。

旭舟:“奶奶,您剛才說那張海報裏的是光神?您說是幻想,可這海報裏的人分明是……”

“是什麽?”于懷安搶着問。

旭舟有些不好意思,可又實在想問,但又怕說出來吓着老人家,說話聲輕的也就南湫能聽見。

旭舟:“像我們那兒的,初代光影教教主……”

婆婆年紀大耳朵不好,旭舟的話她聽不清,自顧自地說道:“這海報裏的人是活的,奶奶見過。”

南湫喝了口茶壓驚,這話一開口他就知道接下來要聽到的會有多離譜。

奶奶年邁,九十八的高齡是目前颠倒世界中唯一一位還能說出當年發生了什麽的人。為了能獲得更多線索,于懷安恨不得奶奶每時每刻都能說些從前的事。

于懷安:“奶奶,您慢慢說,那張海報裏的人怎麽就是活的?”

奶奶回憶道:“我被光神救下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去光神殿的路上看到一個孩子在發海報,那孩子淋着雨,一張海報也發不出去,後來就把海報全扔在了地上……”

奶奶說得慢,但咬字清晰,南湫無需湊近也能聽清。

“我跟過去看,就看到海報掉在水潭裏濕透了,裏面畫着的小人哭着求我幫他。小人說不出話,但奶奶看得懂,他是在祈求讓大雨停下,別淹了他的城市。”奶奶語帶惋惜:“我把海報帶去光神殿擦幹,可這海報裏的小人卻再也不會動了。”

聽故事的四人皆是一陣沉默。

對于上了年紀的婆婆而言,這些事都是發生在八十年前的過去。但對于幾天前才從火車上下來,又經歷過兩次不同世界的南湫而言,這些事輕而易舉地就能聯系在一起。

他還記得在火車站随手拿的那張VR體驗海報,同一張海報被泡在水桶裏,對應的正是旭舟所生活的普達利斯城。

那海報上的故事他至今都還記得。

- 光影教誕生于最初的一場雨災,據說有一年雨災泛濫,光影教的第一任教主犧牲自身進入雨幕洗滌罪惡,終于在化為血水時得到光神救贖讓大雨停止,自此後光影教就成立了。

還以為故事只是故事,是為了有後續發展才必須編寫的一個開始。不想,原來在高緯度裏,故事的開始也是有原因的。

一場大雨淹沒了海報,卻意外遇到年輕時的沁芯奶奶,也因此造就了二維世界裏被光影教瘋狂追逐的神跡。

因為神跡,所以迷信,因為迷信,所以造成了旭舟這一代的苦難。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在火車上與“重生”的旭舟相遇。

可在這之前呢?蝴蝶效應的最初又是因為什麽?

奶奶因為被光神救下所以才想去光神殿避雨,正因為想避雨才遇到發海報的小孩,然後舉手之勞地救下了那張海報。

所以,效應的最初是救下奶奶的光神?

鹿書白和他想到了一塊兒,于是問:“當年的光神是怎麽救下奶奶的?他長什麽模樣?”

奶奶目光深遠:“是一團綠色的光,速度很快,看得見抓不到。一團在轎子裏,還有兩團在轎子外。”

南湫聽得脊背發寒:“轎子?怎麽樣兒的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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