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神的使命(十五)

第72章 神的使命(十五)

奶奶長嘆,幾十年前的事還牽扯到人命,難免感傷。

“我年輕那會兒的日子過得不太好,父親欠下賭債,為了還債把母親都送給了別人……”

這段身世南湫并不陌生,在沁檸的世界裏就已經村民們提過。

奶奶:“我和妹妹相依為命,本以為等我成年後能帶妹妹離開,可誰知道,父親卻把我賣給了當時的地主。”

“地主有個傻兒子,年幼時發了場高燒,之後就變得整日神志不清。他讨不到媳婦,就想買我過去。我不願意,父親就連同地主一起,将我綁起來送上花轎,新郎則是用一只公雞代替。”

南湫沉默不語,原來當時的那場嫁雞,看到的就是于懷安的奶奶沁芯。

看來他猜錯了,新娘并不是嫁給戰死的于适之,而是傻子于平之。

奶奶回憶道:“婚隊到了半路,忽然吹起一陣大風。花轎停了,我透過關閉的門縫,看到一團綠光在擡轎人之間飛蹿,直到在轎門前停下。”

南湫看了眼鹿書白。

這就能解釋得通了,在深淵裏看到的綠臉人還以為是活見鬼,原來是反光。奶奶說當時的綠光速度很快,所以從他的視角看全是慢動作。時間差距八十年,彼此相望,無論是視覺還是時間皆産生了變化。

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直蹿,蹿得他頭腦發涼。

因為救走了原本的新娘,所以地主改讓妹妹沁檸嫁給于平之。孩子年幼不過十歲,極怒下想要逃離,卻不幸被于老爺打死。之後于平之不堪忍受父親濫殺,又心疼“未婚妻”,便将沁檸的一部分藏在了沁家送來的白熾鐘裏,也因此形成了陰陽朱雀無限循環的四維空間。

之後就是新娘沁芯逃離,在通往光神殿的路上遇到被雨水浸濕的海報,因為舉手之勞,造成了旭舟的世界觀,形成他們最開始下火車時遇到的二維空間,普達利斯城。

如此說來,奶奶的救贖,沁檸的遭遇,旭舟的人生,都是因為他當時多管閑事,在八十年前的時間線救下沁芯導致?

南湫頭疼地低頭搓臉。

不對,他是先遇到旭舟然後才是沁檸,直到幾天前才因為意外打亂了八十年前的時間線。

如果是因為他的關系,那麽就該先遇到沁芯,才會有後來的一系列事兒。

有人在他之前就已經發生過效應最初?

還是說他依然在走一個可怕的無限循環?一個超脫維度,更為混亂的循環?

鹿書白:“之後呢?逃到光神殿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鹿書白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奶奶的悲傷情緒總算好些許:“之後我遇到了小安的爺爺,他在光神殿裏救了我一命。當時還送了我一塊懷表,作為定情信物。”

于懷安對幾人補充道:“就是我們在白熾城看到的那塊金表。”

介于于懷安提過爺爺的名字,南湫剛整理好的邏輯頓時又亂得稀碎。

于老爺給傻兒子買老婆,是在得知長子戰死之後。可聽沁奶奶的意思,兩人在第一次婚嫁隊伍被破壞的當天就相遇了?

難道有兩個于适之?

可如果是兩個人,那在深淵裏第一次遇到的于平之,又怎麽能說出相同往事?何況,懷表在于平之死前也出現過,還被放在了白熾鐘裏,确實是一家子沒錯。

他捏了捏眉心,只覺得自個兒的CPU又燒了。

鹿書白看他想得痛苦,于是小聲提醒:“兩個維度。”

南湫醍醐灌頂。

對啊,他怎麽給忘了!第一次見到于平之時那傻小子就說過,他的未婚妻沒有死,只是在另一個維度。

對于于平之而言,差點嫁給他的沁芯奶奶就是未婚妻,又因為所有人都希望他是哥哥于适之,所以精神分裂,把哥哥的過往強加到了自己身上。

可原本活在一個世界裏的人,怎麽就突然變成了兩個維度?

鹿書白再次向奶奶詢問:“當時在光神殿裏看到的爺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奶奶沉浸下來,許久都沒有再訴說故事。

于懷安聽得着急,這個問題從來都沒人問過奶奶,每次聽過往舊事也只到和爺爺在光神殿相遇為止,之後就是發生意外世界颠倒。

中間少了什麽,一定少了什麽。

鹿書白問得一針見血,生生把他的求知心提到了頂點。

于懷安:“奶奶,爺爺當時,是不是跟普通人很不一樣?”

“……”

南湫想問關于于适之和地主家的事。

奶奶的妹妹死在于家,不管是否對真相不知情,好好一個人到了于家有進無出,作為姐姐肯定恨死了于家人。可為什麽,最後卻還是嫁給了于适之?難道就因為喜歡,連殺妹之仇都可以不顧?

可惜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右手忽然被鹿書白握住,愣是把到嘴的話給咽了回去。

奶奶拄着拐杖站起來,疲累地擺擺手:“奶奶累了,小安,幫奶奶照顧好客人。”

想要找到世界颠覆的關鍵,沁奶奶是唯一線索。話都說到這兒了,突然打斷,不上不下的卡的人實在難受。

于懷安又叫了幾聲,見奶奶執着,只能把人扶回卧室。

“接下來要做什麽?我好像幫不上什麽忙。”南湫說話時一直目視鹿書白握着他的手。

兩個男人實在尴尬,但把手抽回來,鹿書白會不會比他更尴尬?可要是不動,算不算個吊着他人感情的渣男?

鹿書白注意到他的視線,慌忙收手:“抱歉。”

南湫:“……”

還是小時候好啊,做什麽都無所顧忌。

于懷安拿着串鑰匙回來,大方地指了指身後樓梯:“走,我帶你們去客房。我奶奶年紀大了,一口氣說太多有點累,有什麽話等明天再問。”

鹿書白莞爾:“不着急。”

于懷安想了想:“那個,客房只有兩間,你們三個要不商量一下?得有兩個人擠一張床。”

南湫看了眼旋轉樓梯,三層樓小洋房,每一層都快兩百平,這麽大的地方居然只有兩間客房。

這要是在火車上也就罷了,偏偏在他說了鹿書白怎麽死之後。

旭舟哈哈笑道:“我可以擠,你們誰跟我睡?”

有臺階下,南湫連忙接話:“我跟……”

“他睡覺打呼。”鹿書白打斷他。

南湫:“我睡覺打呼?我怎麽不知道?”

鹿書白說得随意,看起來真像那麽回事:“通常打呼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

旭舟只好婉拒:“那要不……”

鹿書白:“我睡相不好。”

旭舟:“……”

南湫:“……”

得了,就那麽點兒心思,還得繞着彎兒編造。

*

客房裝修簡單,原是為了方便照顧老人家,特意給保姆們整理的。

南湫大致看了圈,也總算明白為什麽這麽大的小洋房能睡的客房就兩間。

廚師、園丁、保姆,這些照顧老太太的家庭工人就有十來個,比他和鹿書白的原生家庭還奢侈。

他放下行李,連日來的經歷累得他眼皮子打架,連澡都沒洗,往後一倒直接躺在床上。

神志迷糊,隐隐聽到衛生間裏傳來水聲。

鹿書白還真是精神,換他就不行,寧可睡完了再起來洗。

鹿書白啊鹿書白。

怎麽辦……

等這人緩過勁來會不會問他淹死的事?到時候該怎麽說?說是不小心摔下去的,還是誠實交代?

七歲,也該是記事的年紀,說謊會不會反而把對方激怒?

兩個維度,另一個世界……

如果人死後真的只是到了另一個維度空間,那麽這麽多年,鹿書白究竟是怎麽過的?

作家……

小時候的鹿書白,好像也沒那麽喜歡文學……

南湫的呼吸逐漸平穩,困意席卷,半夢半醒。

鹿書白喜歡什麽?

迷蒙間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孩子,夏日的陽光照得鹿書白皮膚透白,穿着一身短袖校服走在他跟前。

“我要當守衛銀河的上校,成為全宇宙的英雄!”

七歲的南湫跟在鹿書白身側,頭上頂了個書包倒着走路。

身旁的鹿書白不想搭理他,他便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他放下背包,主動抓住鹿書白的手:“你別不理我啊……”

鹿書白別過臉,隔了一會兒才把手抽出來:“離我遠點。”

南湫被嫌棄了也不惱,心大的咯咯直笑:“我已經說出我的願望了,你的願望是什麽?等你長大了,你想當什麽?”

鹿書白倒是沒再說讓他走之類的話:“……我不知道。”

南湫滿臉自信:“不知道沒關系,等将來我當了上校,就讓你當上校夫人,這樣你就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想。反正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

鹿書白瞪了他一眼,顯然對那聲夫人氣得不輕。

南湫抓了抓亂糟糟的短發,像是想到了什麽,興奮地蹦到鹿書白跟前:“我知道了,你可以當科學家!守衛銀河的時候,科學家是最受人們尊敬的!”

“科學家……”鹿書白的面容變得迷茫。

南湫咧着嘴笑:“你當科學家,我當守衛銀河的上校,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鹿書白一把将他推開:“我才不要和你在一起。”

“為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都是要在一起的。”南湫湊近了問。

鹿書白板着臉:“我才不要和你當朋友。”

南湫頓時變得頹喪,鼓着張臉站在原地。

鹿書白自顧自地往前走。

南湫整個人蔫兒蔫兒的,駝着背跟在身後。

嘴裏低聲嘀咕:“科學家可聰明了,幹嘛不喜歡……”

南湫在床上睡得無所顧忌,兩手垂直伸展,幾乎占據了整張床。

閉着的眼睫下存着水汽,微微側頭,被燈光照亮的晶瑩順着眼角滑落。

洗完澡的鹿書白換了身于懷安給的睡衣,無聲地坐在床邊。

他伸出手,探向南湫眼睑,動作輕得生怕把人給碰碎了。

“南湫。”他輕聲呼喚,可深困夢魇的人根本叫不醒。

剛洗完澡的身體還帶着水汽,肥皂的香味兒充斥着整間屋子。

鹿書白垂目看了片刻,而後俯身,難以自控地在南湫嘴唇上親吻。

動作輕柔,生怕不慎用力,把睡着的南湫吵醒。

他坐起身,緩慢地在南湫身側躺下。

脖子裏的吊墜滑到頸後,被熱水沖洗過的玉石微微透着暖意。

他拿起來,借着不算亮的燈光前後翻看,剛準備說點兒什麽,身側的南湫忽然一個側身抱住了他。

胳膊搭着他在腰,半邊身體幾乎全壓在了他身上。

他不敢動,低頭看向南湫蓬亂的頭頂。

南湫胡亂嘀咕,說了句夢話,隐約能分辨出等等我之類的字眼。

鹿書白幹脆拉過被子,就着兩人的姿勢蓋上。

“睡吧……”

到了半夜,沒吃藥的南湫陡然驚醒。

他又夢到了以前的事。

不堪忍受鹿家折磨,在某一個雨夜,匆匆背上行李跑回原本的家。

七歲過繼給鹿家,離家十年第一次回來,可當他打開門,卻發現父母早就有了其他孩子。

一對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弟妹。

兩個孩子年僅五歲,應該是龍鳳胎。

弟弟妹妹對他極為陌生,見到渾身濕透的他當即就被吓哭了。

家裏的保姆全都換了人,沒人知道他,甚至還警惕地問他是誰,來做什麽。

直到母親看到他,滿眼心疼地把他拉拽到家門外。

“你怎麽回來了?鹿家的人知道嗎?”

南湫側目,再次看向被保姆們抱着的弟弟妹妹。滿地的昂貴玩具,被随意地丢在溫暖的地毯上。這樣的場景即使在他小時候也很難擁有,在鹿家更是一種奢望。

他忽然抱住母親,語帶哽咽:“媽……我想回家……”

母親雙目通紅,他抱緊個頭已經超過自己的兒子,一顆心好似刀絞。

南湫的脖子裏有鞭痕,裸露在長袖校服外的胳膊上也沒一塊好肉,心裏難受得恨不得替兒子受罪。

她拉開南湫,搜腸刮肚地從身上翻出些鈔票和銀行卡,胡亂地塞到兒子手裏。

“走吧兒子,去哪裏都好,越遠越好。”

母親哭得手抖,舍不得,可又不想讓兒子繼續受罪:“離開鹿家,離開這兒……去哪裏都可以。”

南湫被推搡着送離唯一的家,一步三回頭,最終踉跄着逃走。

他還清晰記得,母親在身後哭着告訴他:“越遠越好。”

“越遠越好,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時隔多年,他都快忘了母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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