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神的使命(十九)
第76章 神的使命(十九)
“我是一個被光神眷顧的人。”
奶奶的眉眼已然沒了年輕時的模樣,頭發花白,油盡燈枯:“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适之的心髒生在了與衆不同的位置,所以即使中彈也仍然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
“起初我很高興願望成真,光神為我降下神跡,我與适之也不必陰陽兩隔。可漸漸地,我發現所有人都變了,我周圍的一切人和事,包括習慣都變得像那顆心髒一樣颠倒。世界就像是被鏡像了一樣,人們習慣用左手,習慣上下樓梯靠左,就連我臉上的痣也變了方向。而心髒生在右邊,也不再是一件值得稱奇的稀罕事。”
“我很害怕,明明都是我熟知的環境,卻莫名地感到陌生。甚至很多時候都開始懷疑,活下來的适之究竟還是不是我熟悉的先生。”
“再後來,整個世界都被颠倒了。海變成了天,天變成了海,可以被使用的光不再受人們控制,本屬于深海的黑暗遮住了一切光源。所有人都沒意識到世界颠覆,他們認為黑暗是正常的,認為心髒在右邊也是正常的,而我卻成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思想不正常的人。”
奶奶的精神逐漸疲憊,說話的聲音也不像剛開始時那麽清楚。
“我知道,這一切的錯都是因我而起。可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怕一旦說了,我的先生、孩子、孫子,都會因為真相而消失。他們是光神送我的禮物,就算傷害了全世界我也不想失去這份難能可貴的珍禮……”
南湫忍不住問:“您知道于适之的父母是誰嗎?”
奶奶不明白南湫為什麽會這麽問,她搖了搖頭:“适之不願意告訴我,從我們相識起他就從沒回過家。”
像是想起了什麽:“那塊懷表……在我和先生決定結婚的前一晚消失了,怎麽找也找不到。”
鹿書白打斷南湫,起身說了聲謝謝,轉頭開門,讓于懷安以及研究院的同事們進來和奶奶告別。
南湫無奈,只好跟鹿書白和旭舟離開。
臨到走出卧室時,他忽然站定腳步回頭看去。
此時的奶奶目光變得混沌,嘴裏喃喃自語。
南湫關上門,變得沉默。
人的一生大多時候都在做無用的事,除了工作賺錢養活自己,人們總是想盡辦法地去消磨時間,即使每天忙碌也依然覺得生活無趣。等壽命走到盡頭時再回首,又難免會感嘆此生沒有波瀾,後悔年輕的時候為什麽要荒廢人生。
可即使重來一次,哪怕帶着遺憾的記憶,也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一場被編排好的命運,無論怎麽走都只會走向固定的結局。只是很多時候人們看不到未來,便覺得未來可期,一切都可以改變不受命運捉弄。
也許得到車票,意外進入天堂列車也是被編排好的命運,就像舉手之勞救下婚嫁隊伍裏的新娘。
他唯有期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沁奶奶走了。
南湫換了身黑色西裝去參加葬禮。
火葬場焚燒屍體的煙囪冒起了青煙,在這不見天日的環境裏,幾乎與天地融為了一體。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又回憶起,于平之和他講述未婚妻故事時的場景。
未婚妻被地主逼迫,無奈下跳海自盡。
奶奶為了拯救于适之倒轉時間,也因此導致周圍的一切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蝴蝶效應,此生都活在了漆黑的“深海”。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兩者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
兩個維度的人,注定不能活在一個世界。
他看了眼同樣換上西裝的鹿書白,像是終于想明白了,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伸手握住了鹿書白的手。
兩個維度又怎麽樣?人活一世就應當珍惜當下。
鹿書白身體一僵,而後收緊五指,将他的手牢牢扣住。
*
唯一知道曾經世界的人去世了,但追逐光速想要拯救世界的決心卻沒有因此衰減。
于懷安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了如何突破兩個世界之間的壓力板上。
他召集研究院衆人,在放置光速模拟器的研究室裏,隆重介紹了鹿書白從沒承認過的身份,而後大致描述了下如今的困境。
“十年前,一個房間最多只需要五個燈泡就能照亮,但随着黑暗壓縮,到如今十幾個燈泡都不能完全照明。除了被壓縮的光,還有日常使用的電器、手機,包括我們呼吸的空氣。”
他拿着紅外線照射燈,把光點照在了模拟器之間的壓力板上。
“橫隔在兩個世界之間的黑暗壓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從十年前的0.0043mm/s到現在的1.27mm/s,膨脹速度與日俱增。照這個速度下去,可能不到五十年我們就會徹底陷入黑暗,甚至滅亡。”
于懷安關掉照射燈,結束發言。
他看着鹿書白,可這人卻沒适時接話。
他只好用胳膊肘撞了下鹿書白:“該你說了。”
鹿書白:“……”
坐在衆研究院之後的南湫不禁捏了把汗,總覺得接下來的話會像玄幻小說一樣離譜。
讓一個寫書的人給研究員們出謀劃策,這于懷安簡直是病急亂投醫。
坐身邊的旭舟湊他耳邊小聲問:“鹿作家能行嗎?如果說得太奇怪,他會不會被研究員們怼得啞口無言啊?”
南湫擡手抓了抓眉心:“實在不行,我們就跑。”
旭舟聽得心顫:“我看行。”
兩人達成共識,随時準備卷鋪蓋走人。
雖然做好了鹿書白會胡說八道的準備,但沒想到開場的第一個動作就讓衆人驚掉了下巴。
鹿書白把手伸向模拟器之間,順手将價值百萬的模拟壓力板給當衆抽了出來。
一旁的于懷安眼睛瞪得像銅鈴,可礙于對鹿書白的信任,滿肚子屁他是半點兒都沒敢放。
鹿書白拿過事先準備好的手電,打開燈光對着壓力板進行照射。
不出所料,光線在接觸壓力板的同時像遇到黑洞一樣被全數吞噬。他又将壓力板翻轉,再次打光,光線則像是照射在鏡面上,産生了極強的反光。
鹿書白開口,也沒個前綴介紹開場白,說話直入重點:“在你們原本的世界,光作為第五維度,是一個可以被人為随意拉扯切割的存在。所以在你們眼中,光可以被控制是一種極為正常的現象。也因為過于正常,所以從沒想過有一天光會不受控制突然消失。”
“你們的世界就好比由長寬高組成的一條桌腿,時間就是從桌腿延伸出去形成桌面的第四維,又因為桌面的形成,而導致能輕易地生出另外三條桌腿,從而讓桌子在地面保持一定的平衡。至于光,則是一盞裝在桌子上方的燈泡,通過光的照射,可以看到整張桌子的模樣。”
“一張被燈泡照射的桌子,因為視覺上能一眼看到,所以你們認為,這就是一個世界一個空間,卻忘了維度延伸之前的那條桌腿本身也是一個獨立的空間。”
“八十年前,照射桌子的燈泡突然消失,以至桌面和其餘的三條桌腿也跟着消失,導致你們所生存的空間被坍縮到了最初的那條桌腿裏。然後大家都開始研究,究竟發生了什麽導致世界崩塌,空間降維。”
鹿書白的說話聲很溫和,可字裏行間卻很有力量:“因為第一感官就是維度減少空間坍縮,所以你們會認為,唯一能探測到的這塊壓力板區域,就是阻擋光,不,阻隔兩個世界的罪魁禍首。當然,你們這麽想,也并不是完全錯誤。”
“獲得的知識,看到的環境,學校裏學到的幾何定律,在這個最初的桌腿裏統統成立。可一旦跨度到桌腿之外,那就是超出當下世界的範圍,你們無法再用常規的角度看到更多。”
“研究院花費大量的財力去研究如何穿越壓力板回到原本世界,卻從沒想過,曾經因為光而坍塌掉的桌面和桌腿都去了哪裏。”
他把抽出來的模拟壓力板翻過身靠放到牆邊,再次把手電光打在了可以形成反光的那一面。
“這個黑暗的世界本就存在,只是以往你們的視覺看到的是桌面和另外三條桌腿,所以當黑暗降臨,視覺受阻,就會認為是空間坍縮維度下降導致。”
“試圖通過光速沖破壓力板回到原本的世界,可你們又如何能确定,壓力板區域的另一面就是你們原本的世界?”
于懷安蹙眉:“你的意思是?”
“桌面和桌腿一直都存在着,并且緊密相連。你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原本的世界,所謂的翻轉,并不是兩個世界颠倒,而是這個。”
鹿書白敲了敲反光的壓力板:“第五維度,光。”
“之所以會覺得颠倒,是因為翻轉後的光像鏡子一樣,将另一面的環境影射到了桌面和其餘的桌腿裏。”
這一點還是南湫的話點醒了他,為什麽與海洋颠倒後的地方,人們不會像魚一樣吞吐海水和沙子?因為本就沒有海水和沙子。
“南湫。”鹿書白沖衆人之後的南湫道:“把帶來的鏡子給我。”
鹿書白的一通發言已經完全超出了南湫的知識範圍,他坐在人群之後宛如聽天書,以至于鹿書白叫他都沒能及時緩過勁來。
旭舟踹了他一腳。
他才回魂似的站起來,把帶來的鏡子遞交給演講中鹿書白。
“謝謝。”
鹿書白接過鏡子,而後拿過一張寫了字的紙片放到鏡子前,把寫了字的一面朝外,空白紙張朝內。
“從紙的正面看,我們只能從鏡子裏看到紙張的背面。但如果通過光的折射,從側面看,卻能看到紙張正面的文字。對于鏡子而言紙張原本就是翻轉的,所以從鏡子裏看到的文字必定也是翻轉。”
南湫匆匆坐回座位,這個解釋他倒是聽懂了,從不同角度去看一面鏡子裏的成像,可以看到鏡中事物本該照不到的地方。這是初中知識,可他又好像沒完全聽懂。
于懷安思考着鹿書白的話:“你的意思是,這些壓縮光源的黑暗只是一種鏡子成像?因為光折射的角度不同,所以事物才會被颠倒鏡像?”
他明白了!
原本照射世界的光移換了位置,導致反射在所謂的壓力板上的光線被折射到了別的地方。而他們這些站在鏡子前的人,也因為鏡子角度的變化而導致方向變換,從而在視覺上形成了翻轉的現象。
那麽問題是,誰動了那面‘鏡子’?
其實這個答案無需鹿書白回答,他一直都知道,維度之上還有維度,宇宙之外仍有宇宙。
說完了原理,該說說如何拯救了。
鹿書白道:“想要複原原本的世界,你們要做的不是研究光速突破壓力板,而是找到一個足以翹起空間的支點。”
于懷安:“支點?”
鹿書白:“沒猜錯的話,五維世界應該是由好幾個不同空間組成,可以理解為平行時空,也可以理解為多元宇宙。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黑暗以及海洋生物,應該是另一個空間通過光的折射成像而導致的。”
于懷安聽得認真:“也就是說,在我們視覺鏡像的情況下,另一個空間通過鏡子成像與我們的世界發生重疊,形成了左右翻轉又上下颠倒的情況。”
他徹底明白了:“确實有多個空間的說法。”
鹿書白把手電還給于懷安:“想讓世界恢複正常,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失去的光來作為支點,把‘翻轉的鏡子’從另一個角度重新照亮。只有這樣,才能将颠倒的成像照至平衡。”
于懷安:“……”
衆人陷入了沉默。
說了半天,仍然是個無解的死題。
光,上哪兒去找光?他們的電力連最基本的照明都無法做到,更別提照亮那面‘翻轉的鏡子’了。
這可真是,簡直比乘坐載人艙突破壓力區還難!
坐後排的旭舟捅了捅南湫胳膊:“他們說的……你聽懂了嗎?”
南湫生的一副聰明面孔,奈何肚子裏實在沒什麽墨水:“我覺得,我可能是進了一間被鏡子照得鏡像的瘋人院。”
旭舟小聲道:“那演講的鹿作家不就成了院長?”
想了想,又脫口而出:“那你就是瘋人院院長夫人?”
南湫呵呵幹笑:“你挺會比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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