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神的使命(十八)

第75章 神的使命(十八)

一團被光擋住前景的黑暗,就連研究室裏的背景也沒有任何顯現。

南湫翻出充完電的手機,打開攝像頭對着于懷安和旭舟随手拍了張。畫面幹淨清爽,人在房間也在。

他轉而去拍鹿書白,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近距離拍下的照片比本人要遜色一些。也可能是技術不好,不過至少人在照片裏沒出現詭異現象。

他又把鏡頭翻轉對向自己的臉,金絲框眼鏡在燈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光,除了不夠亮外倒也正常。

看來确實是相機問題,還以為……

“我知道了!”

旭舟顯得有些興奮,他拿過相機重新對研究室裏的其餘三人拍照。

快門摁下,一張同樣空無一物的照片再次沖刷出來。

這一回,于懷安的光暈有了區別,從垂直變為一團,亮度嚴重曝光,只因拍照時于懷安馱着身體又湊得太近。

“因為對你們來說我只是一個二維人,二維人在你們的世界就像是一個不會法術的凡人,凡人又怎麽能拍得出神仙?”

于懷安點點頭:“嗯,這個理由還像樣點。”

他奪過旭舟搶走的相機:“就是相機壞了,我得拿去修理,不準再玩了。”

旭舟癟了癟嘴:“那你們也好意思拿出來賣……”

于懷安揚了揚手裏相機,在快要走出研究室時轉頭對站着的三人道:“笑一個。”

旭舟急忙跑到南湫和鹿書白之間,一人一胳膊攙着,咧嘴大笑。

被攙着的兩人一個站直了微笑,一個佯裝不耐煩實則害羞地擡手擋臉。

快門摁下,于懷安把沖刷出來的照片扇了扇,而後看了一眼道:“拍得不錯。”

旭舟:“讓我看看。”

于懷安拿着相機轉頭就走:“沒什麽好看的,你們休息會兒,我等下再來。”

走出研究室,途經走廊拐角,他再次把沖刷出來的照片拿起來看。

長嘆一聲,把照片揉碎了扔進垃圾桶:“找對人喽。”

午休時間,南湫三人拿了于懷安的卡去研究院蹭飯。

餐廳在地下一層,該說不說,這些科研人員的夥食不是一般的好。

南湫拿着托盤走了一圈,不算火車上的時間,他應該快一個月沒吃過頓好的了。夾菜的時候,毫不客氣地裝了一整只烤鴨。

打菜的阿姨對着他笑,于懷安的同事們也紛紛側目。

南湫端着托盤坐到鹿書白對面,問阿姨要了雙一次性手套捧着咬。

那一口外酥裏嫩,蔥香油亮,比火車上的餐盒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

就是他這個吃相,簡直和對面慢條斯理吃飯規矩的鹿書白成了鮮明對比。

他把嘴裏咀嚼的咽下,忽然覺得這樣挺沒禮貌的。他不要臉鹿書白還要臉,一群研究員側目看過來,鹿書白不得社死?

于是又把烤鴨放回盤裏,撕碎了細嚼慢咽。

“沒關系,你想怎麽吃都可以。”鹿書白擡眼看他。

南湫瞥了眼刻意坐遠的旭舟:“算了,我也就是鬧着玩兒。”

鹿書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時不時地看向南湫身後的鏡面牆。

落地鏡被擦得很幹淨,裏面倒映着餐廳建築和員工背影。

裝修師傅應該是為了能在視覺上擴大空間才把鏡子裝在這兒,看起來特別像舞蹈教室。

南湫順着他的目光回頭看,鏡子裏的他也做着同樣動作。

他轉回首拿紙巾擦嘴:“在一個空間裏放上一面頂天立地的鏡子,就能從視覺上把一個空間變成兩個。你說于懷安的世界,會不會也是因為這樣?”

心髒在右邊,大多人又都是左撇子。包括開車時的駕駛位,馬路行駛時的左右方向,這裏的一切都好像被鏡像了一樣。

鹿書白“嗯”了聲。

南湫就是說說,甚至對鹿書白的贊同都沒來得及反應。

他愣了愣,跟做賊似的左右環顧,壓低聲音問:“我說對了?他們真活在鏡子裏?”

鹿書白沒有回答,眼神伶俐地反問他:“為什麽你會想到鏡子?看起來不像随口猜的。”

南湫樂了:“在白熾城的時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鹿書白沉默。

南湫把當時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假設宇宙是個巨大的超球面,空間也會因此彎曲,光、時間、人和事物都會彎曲,任何一個點都有可能變成起始或終點。當我們回頭,就能看到另一個回頭的自己,就好像我站在兩塊面對面的鏡子之間。”

鹿書白欣慰:“還以為你當時什麽也沒聽懂。”

南湫哈哈笑道:“說實話,我到現在都沒懂,只是把生活裏的一些事物拿來做參照而已。”

他忽然湊近了問:“鹿作家,你說,我們會不會也活在鏡子裏?”

鹿書白拿筷子的手一僵。

南湫擺了擺手:“開個玩笑,人怎麽能活在鏡子裏。”

鹿書白不說話,南湫反倒心虛了。

南湫:“不會真在鏡子裏吧?”

鹿書白答非所問:“南湫,我想我知道該怎麽讓他們擺脫現狀了。但我需要一個支點,一個足以翹起空間的支點。”

話音剛落,于懷安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鹿書白拿出手機接聽,聽筒裏傳來于懷安急切的聲音:“我奶奶快不行了!”

聲音不輕,南湫也聽見了,他趕緊脫了手套站起身:“那我們趕緊走吧。”

*

四個人火急火燎地趕回小洋房。

溫暖的卧室裏,年邁的沁奶奶躺床上靠着軟墊。

九十八歲高齡,到了這個年紀,其實多少都做好了點兒心理準備。

只是唯一見過真正世界的人也要走了,一旦離世,那段光明過往就真的成了歷史。

沒有人會再記得陽光照射海面時是怎樣的波光粼粼,也不會記得僅一盞燈泡就能點亮黑夜的風景。

于懷安情緒低落,握着奶奶的手坐在床邊。

他把卧室裏的十幾盞燈全部打開,可即便如此,視覺上仍然不如在火車上看到的白天那麽耀眼。

奶奶面帶微笑,拍了拍孫子的手:“好孩子……”

站在于懷安身後的南湫不禁感嘆,明明昨晚還看到老人家上下樓梯,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

奶奶伸手撫了下于懷安的雙眼,低聲安慰了幾句又交代了些後事。

說完了,才疲憊地看向于懷安帶回來的三位小朋友。

“小安,你出去一下,奶奶有話想跟你的朋友們說。”

于懷安沒問為什麽支開他,招呼保姆們離開卧室,還順帶關上了門。

許久,見幾個孩子仍舊站着,奶奶伸手示意:“坐,別一直站着。”

南湫應了聲,但沒馬上坐下。

實在不适應這種充滿家庭氛圍的哀傷感,好像靠近了他也會像于懷安一樣感到悲傷。

鹿書白倒是心态不錯,拉開凳子,坐在了于懷安剛才坐過的地方。

“奶奶。”他禮貌叫道。

奶奶長嘆口氣:“你們三個,看起來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

南湫聽得一驚,跟着坐到奶奶床邊。

剩下個旭舟沒凳子,只能站着聽。

奶奶笑得慈祥:“除非,你們原本是個左撇子。”

鹿書白沉默不語。

南湫怕氣氛尴尬,于是道:“奶奶您可真聰明,藏這麽好都被你發現了。”

奶奶被逗得咯咯笑:“好孩子,小安是從哪兒把你們找來的?”

“額……”南湫看了眼鹿書白,不知道該怎麽答。

鹿書白卷着襯衫袖子的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在一列火車上。”

奶奶點頭:“火車啊……他看到太陽了?”

鹿書白:“嗯,看到了。”

又是一聲長嘆,奶奶總算願意說起光神殿之後的事:“小安的爺爺是個勇敢的軍人。戰争殘酷,當年的那一槍子彈,差點要了他的命。”

鹿書白:“……”

南湫:“……”

旭舟兩眼睛瞪圓了:“中槍?那還能……唔唔……”

南湫順手捂住他的嘴。

奶奶回憶道:“我們那個年代啊,哪有現在這麽好?到處都在打仗,人命根本不值錢。”

奶奶的語速很慢,眼神裏好似倒映着那個動蕩的年代。

“小安的爺爺本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為了家國,抛棄榮華富貴趕往戰場。他怕耽誤我,所以拒絕了我的婚事。”

“我被光神從花轎裏救下,與小安的爺爺相識于光神殿,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神的安排。所以我堅信,他就是我此生命中注定的先生。”

奶奶搖了搖頭:“不過一個月,我就聽到他即将要面臨死亡的噩耗。”

“他不願意和家裏人聯系,戰友無奈,只好把信寄到了我家……”

奶奶指了指左邊胸腔:“子彈打在了心髒上,血止不住,也無法進行手術。當時的醫療條件也不好,哪兒有什麽移植器官啊。我看到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塌了,他的戰友們讓我跟他說說話,當是交代後事,好讓小安的爺爺走得安詳。可那個時候的我年紀太小,面對死亡我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看着他的生命慢慢流逝。”

“從早上到夜晚,直到我愛的人變成一具冰冷屍體。我就這麽看着,連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後來,我帶着他的骨灰回到光神殿,一待就是三天。”

“終于,我想起來他送我的信物,一塊可以控制時間的懷表。為了讓他回來,我不得不觸犯法律和自然規律,将時間倒退回中彈前夕。”

“适之的骨灰消失了,在我轉動懷表之後,時間真的倒退回了三天前。我知道,我犯了大錯,所以這個錯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改變歷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讓一個原本該死去的人活下來,那麽所有的事都會像蝴蝶效應一樣,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

奶奶看了眼床邊的三位年輕人:“我原本是想把秘密帶到棺材裏的,可我昨晚做了個夢,我夢見了我先生。他說,如果我什麽也不說,那麽待在這裏的人恐怕此生都見不到光了,還說,我不能這麽自私。”

南湫頂了頂眼鏡:“所以,時間倒退之後于爺爺真的活過來了?”

奶奶雙手交握,放在蓋着身體的被子上。手上戴着的玉镯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生命流逝,顏色也随之變得暗淡。

“他活了,但又好像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南湫:“……”

奶奶:“我知道三天後适之一定會中彈,這是必定會發生的歷史。就算我把時間倒退,去戰場上把他拽回來,這件事也仍然會發生。”

“所以,我只好去祈求光神,祈求神明能帶給我神跡,讓适之即使中彈也能平安地活到老死。”

“很快,時間到了,我不出意料地收到從戰場送來的家信。我的心情很忐忑,甚至不敢想象,要第二次面對愛人死亡會有多麽痛苦。”

“可是,一切都變得不同了。軍醫告訴我,雖然适之不幸中彈,可幸運的是,他的心髒長在右邊,天生與其他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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