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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第 5 章
天色大亮,謝流忱前往清晖院,他知曉母親此時必定還未起。
明儀郡主喜好美男子,第二任丈夫薛相在世時,她只将這些男子安置在外宅裏,薛相去世後,她便直接将這些人帶回府中,也不給個夫侍的名分,就這麽不清不楚的。
昨晚家宴結束後,母親回到院中,定然又與他們一起飲酒作樂到深夜,到這個時辰都起不來。
他在一株高大的石鈴樹前駐足,日光燦爛,照得樹上的粉色花朵明媚動人。
他望了一會,覺得崔韻時該有一條這種顏色的發帶。
元若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剛要問公子怎麽了,便聽公子道:“去尋一條發帶,要像被日光照着的石鈴花一樣的顏色,不能有分毫差別。”
元若早已習慣他種種匪夷所思的要求,應了聲是。
謝流忱便繼續向前,在翩翩落下的花雨中踏入了清晖院。
——
舒嬷嬷從郡主房中出來,面上有淡淡的憂色。
這母子二人每回見面,氣氛總是古怪異常,疏離冷淡遠多于親近,好似彼此都對這次見面對談不太情願。
旁人與謝流忱相交不深時,都當謝流忱是少見的仁厚溫善之人。
而他不動聲色,三言兩語就把郡主氣得破功的那一面,卻幾乎無人見過。
他是個聰明孩子,慣會粉飾太平,等到自己羽翼豐滿,便再也不維持先前的溫和模樣。
就像養大一只美麗溫馴的小動物,都以為它性子好,不記恨小時候主人忽視它的那些委屈。
可是等到他真的壯大起來,便微笑着露出自己一口鋒利的牙齒,叫人心裏發寒。
看着如今的他,舒嬷嬷有時也會感到陌生。
舒嬷嬷記得謝流忱長到六歲時,也是小小瘦瘦的,好像一只吃不飽飯的雞崽,而且時常生病。
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謝家的男兒總是這樣病弱,能活到成年的不足四成,就算能長大,體質也是遠遠不及謝家的女兒康健。
所以皇位總是由謝家女兒承繼,那些皇子生下來就是做個富貴閑人的命,至于和強壯聰慧的姐姐妹妹們争皇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那時郡主還很年輕,性子也沒定下來,對着這個又弱又小的孩子并不滿意。
後來她與前夫和離,獨自回京。
謝流忱這麽病怏怏的,她也沒打算帶走,路途遙遠,萬一在路上累出病,死了怎麽辦。
六歲的謝流忱便這麽被郡主留在南池州和父親過活。
十歲時父親去世,他才獨自上京投奔母親。
他回來時,郡主已經有了新的夫君和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門房看見一個長得尤為漂亮的孩子找上門來,又有郡主的信物,便進來通禀。
舒嬷嬷趕來接他時,他包裹裏還帶着父親的牌位和骨灰。
郡主對前夫心懷芥蒂,連帶着對長子也不甚中意,沒安排人留在南池州注意長子的消息,所以連長子的生父死了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謝流忱自己找來,恐怕郡主要過上許多年才會主動過問前夫和長子的現狀。
而回到京城的謝流忱也非常奇異地再也沒生過病,一次都沒有,比他兩個妹妹還要康健。
他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謝家的男孩。
如果不是那張與他生父肖似的臉,還有左肩處的胎記,舒嬷嬷會以為來的不是真正的謝流忱。
回到謝家的謝流忱在許多年裏都是衆人眼中完美的長公子。
他風姿過人、友愛妹妹、敬奉母父,從不疾言厲色地對人說話,也沒人見他生過氣,他還深得當時還是五皇女的當今陛下的信任。
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郡主起初是十分舒心,并對他寄予厚望的。
可是漸漸的,就像斷線的風筝不再受人掌控,謝流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不再聽從郡主的任何安排,開始語氣溫和,但字字刻薄地諷刺明儀郡主抛夫棄子;
對謝燕拾有求必應,什麽不知天高地厚的願望都幫她實現,助長她本就放縱的個性;
郡主想要管教謝燕拾的時候,他又能找出一堆合情合理的理由讓郡主沒法教訓她。
郡主從前養了一條狗,養到一歲的時候轉送給謝流忱,他又養了六年。
某回,這狗跟郡主玩耍了一場,見到他回來,便跑來想要和主人親近,卻被他用腳尖抵住不許靠過來,還不留情地往左一別,好像它是什麽礙事的髒東西。
隔日,這狗就被他送去莊子上當條看門狗,他也再沒去看過那狗一眼。
最後郡主心疼這條狗,又把它接回來養在身邊。
舒嬷嬷想,他如此作為,許是一直對郡主抛下他們父子,心懷怨恨吧。
有時她看着謝流忱那張光風霁月的臉,都不能相信這個幾乎算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內心會是一片不見天日的陰霾。
轉眼就到了堂中,舒嬷嬷對謝流忱笑臉相迎:“公子還需再等一會,郡主昨夜和幾個孩子說話,高興喝多了酒,一時半會還過不來。”
謝流忱溫言道:“是我來得太早,攪擾母親休息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手邊丫鬟剛上的熱茶正袅袅升起白煙。
他從不喝熱茶。
母親院中的下人居然會出這樣的疏忽。
母親真是老了。
不過她年輕時也不見得周全到哪裏去,除了搜羅各色美男子搜羅得格外齊全,其餘的她一概不上心。
謝流忱這樣想着,臉上的笑容沒有分毫改變。
紅荔擡頭偷偷觑了他一眼,明儀郡主管教下人并不嚴苛,高興的時候還會剪下幾支花給小丫鬟戴上。
所以清晖院的下人都比其他院子的更自在一些。
紅荔這一擡頭,發現紅珠也在擡頭看謝流忱。她無聲偷笑,給紅珠抛去一個調侃的眼神。
“你偷看公子。”
“你不是也在看嗎?”
兩人用眼神對話完,繼續偷瞥謝流忱。
謝流忱身後不遠處就是一整塊挖空的牆,花園裏那些紅粉杏黃千嬌百媚地盛開着。
可是整個花園繁花似錦的風景,都不及他一人奪目。
每回謝流忱來清晖院,丫鬟們都十分開心,能看看賞心悅目的美人,美人的脾氣又那麽好,從不為難下人。
不過大家都只是過過眼瘾,并沒有別的心思。
紅荔和紅珠今日是頭一回交了好運,有機會伺候謝流忱,往常她們都只能在幹活的時候,遠遠地看上公子幾眼。
謝流忱拿起茶盞,茶水溫度仍舊燙手。
他用兩根手指險險地提着茶盞邊緣,将它對準一株開得最好的月季。
手腕一斜,滾燙的茶水灑了出來,澆在花朵上。
紅荔啊地叫了一聲:“公子,這花會被熱水澆死的。”
謝流忱嗯了一聲,表示他聽見了。
手上動作卻不停,将滿滿一茶盞的熱茶水全數倒完後,他才收手,把茶盞端端正正地放回原位。
他眉目都盈着極淡的笑意,好像做了一件讓他愉快的事情一樣。
紅荔和紅燭都默默低下了頭,腦子清醒許多。
這般作為,哪裏是其他丫鬟們口中說的性情溫和、平易近人的翩翩公子。
果然還是遠遠看幾眼就好了,離得太近,那美麗到讓人恍惚的面目都變得有些猙獰與不可測了。
——
明儀郡主姍姍來遲,昨夜和那些男子玩鬧一番,又飲了不少酒,她現在有點頭疼。
和長子一番不走心的寒暄之後,她想起自己之前要見謝流忱的原因。
兩個月後,長公主會攜京中命婦貴女前往清覺寺祈福一整個月,三品以下的命婦不能參與,崔韻時目前并無诰命在身。
但一個月多前,奉皇命赈災大半年的謝流忱歸來。
在常平州時,他安置流民、控制疫病,當地百姓無不感謝聖上的恩德。
此事算是一樁大功。
到時候論功行賞,作為他的妻子,崔韻時也會跟着受益,受封三品诰命,就夠資格随長公主去參加清覺寺禮佛,也是一樁讓她顏面有光的事。
農夫努力勞作是為了一年的收成,下人盡心盡力服侍主人是為了豐厚的打賞。
而官家夫人每日操心勞神,為的不正是這些實實在在的好處嗎?
不過如此一來,到時候家中一個多月都沒有主母管事,于情于理,明儀郡主都要提前通知一下謝流忱,以免他對此一無所知。
當然,明儀郡主更主要的是想讓謝流忱在她和崔韻時都不在的時候,管好謝燕拾。
她一個已經成婚自立門戶的人,成日跑回謝家倒是沒什麽,可是整日在謝家惹事,和謝澄言動手吵嘴,哪有個姐姐的樣子。
誰知謝流忱聽完後,說:“母親怎麽會認為崔韻時會被封賞三品诰命?”
明儀郡主都被問懵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臣子立功,其妻或是其母便會受封,而她身為皇室郡主,不需要這份封賞,那自然是輪到崔韻時頭上了。
她問:“什麽意思?”
“母親遲遲未給燕拾請封縣主,她心裏委屈。我準備用這份功勞給她換一個清閑體面的差事,也不必她真做什麽實事,有興致便去上值,懶得去便不必去的那種。”
明儀郡主:“……”
她覺得自己活到這個年紀,雖還算不上多老,但也見過許多世面了。
只是不給辛苦穩固後方的發妻請封诰命,倒給已經自立門戶,也不愛操勞的妹妹換一個沒任何用處的女官職位。
這種事,她還真是從沒聽過。
明儀郡主回想從前和長子談崩的多次經驗,勉力保持幾分和藹,道:“你這個想法……固然不錯,只是燕拾她根本不喜歡做太正經的事,她覺得那束縛了她的天性。你讓她去做官,她只是一時新鮮,沒幾天就會失去耐心,還不如多送她一些宅子鋪子,就像你從前那樣,你送了那麽多回,她收到這些的時候最開心,是不是?”
“這份差事不需她日日按時點卯,就算一整年不去衙門也不礙事,我知道燕拾的脾氣,所以精挑細選了這樣一個職位,要的就是不用做事,聽着又格外體面,她最喜歡。”
明儀郡主沉默。
她心想你他爹的想得真周到啊,你要是對老婆也這樣,你老娘我何至于看到人家小姑娘都虧心,臉都臊得慌,成日想着彌補她啊。
這種男人居然是她們謝家培養出來的,明儀郡主都覺得丢人。
明儀郡主感覺自己快忍不住了,她默念着不要吵起來不要吵起來,繼續勸道:“兒啊,男子能在外專心公事,都是因為有可靠的妻子穩固後方。就算你覺得那是她該做的,可是有句話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總要看到妻子的辛苦。”
她苦口婆心:“比起韻時,燕拾又幫了你什麽?你跳過妻子,把好處給妹妹,這說不過去。”
明儀郡主差點維持不住儀态,謝流忱仍舊雲淡風輕。
“誰說燕拾沒有幫我做什麽。”
明儀郡主保養得宜的臉都要皺起來了:“那你倒是說說她做了什麽?我知道你偏疼她,可你也不能瞎說啊。”
說完她就後悔了,她覺得自己真是多餘說這一句,長子怎麽不能瞎說,他最擅長的就是瞎說。
“燕拾平安康健,日日歡喜,我瞧着便高興,也能安心做事,這就是她的功勞。”謝流忱道。
明儀郡主啞然,她聽得出謝流忱這句最像胡說的話,其實是他的真心話。
良久,她嘆道:“罷了,你們兄妹感情好也是好事。只是我還有一句話,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就算是匹馬都會在舊主家呆不下去,想着另尋出路,何況是個人呢。”
“母親多慮了,正是因為崔韻時沒有更好的選擇,才會待在謝家盡心盡力,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她都沒有比我更好的人選。”
謝流忱滿臉平靜,好像對于這個問題,他心中早已考慮過數遍,此時對答如流。
“她若覺得我們虧欠了她,那是因為她太貪心。不拿燕拾做對比,她已經過得比大多數女子都要好。我待燕拾好,那并非燕拾的過錯,若崔韻時為此生出怨氣,那是她自己的問題。”
明儀郡主不聽他這張巧舌如簧的嘴擺布,道:“你有這麽多道理,不用說給我聽,說給你自己聽就夠了。我只告訴你,你如此對待自己的妻子,總有一日,即便她人離不得你,她的心也早就與你背離十萬裏了。”
謝流忱聞言,笑得格外古怪:“母親,你當所有人都同你一樣,把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當作最緊要的事,一旦情意消逝,就能背棄誓言,抛棄對方嗎?崔韻時和我離心又如何,不相愛又如何,就算她厭惡我,想要擺脫我,她也只能想想罷了。”
“我會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到白頭,到那時候,我們怎麽不算是相愛一生,永不分離呢?”
明儀郡主覺得他字字句句都透着古怪,仿佛拉着妻子的手不是要走到人生盡頭,而是要走到地獄裏去。
活生生地把白頭偕老都說出了一種惡毒折磨的氣息。
明儀郡主忽然問:“你當年為何要娶她,你很恨她嗎?”
這句平常的疑問卻像是一根尖刺,紮進謝流忱漂亮的笑顏裏,讓這朵潔白的花都流出血紅色毒汁。
謝流忱的臉色一點點地陰沉起來。
明儀郡主覺得自己真是問了個好問題,居然讓她這個慣會做表面功夫,不露一絲真實情緒的兒子都維持不住表面的平和。
“母親想岔了,若非喜歡,我為何要将她娶回家,終日相對。”
他仿佛不能忍受別人質疑他對崔韻時的感情,有一瞬間,他面上的怨恨十分明顯。
這抹情緒轉瞬即逝,下一刻,謝流忱神情又恢複一貫的溫和,好像那些不可見天日的陰暗心思都沉入深深的水底,再不見一絲蹤跡。
明儀郡主不明所以,她知道兒子怨恨她抛下他們父子,可是為何在她詢問他是否很恨崔韻時的時候,懷着相同的怨恨?
這兩件事有什麽關聯?
她和前夫,崔韻時和謝流忱。
這根本是毫不相關的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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