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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那日溫聿秋來得有些晚。
京北的冬天幹燥又寒冷,南夏透過落地窗往外看時琥珀色的瞳孔裏映出一片又一片晶瑩剔透的雪。
她莫名有些不安,心口像有片雪花融化開,微微泛着涼。透過玻璃窗的反光,身後觥籌交錯的場景和一片喧嚣之中自己蒼白的臉陷在虛影裏。
不知道是否是經期的緣故,她生理和心理都有些不适,細長的眉微微皺起來,帶着點兒淡淡的愁緒。
南方姑娘,一雙眸子浸着溫柔的春水,她一蹙眉,那潭水像是被微微吹皺,讓人看了生出幾分憐愛。
一兩道眸光落在她身上,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似乎沒人在意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
原本今天這場合,南夏不該獨自出現在這兒。
早先溫聿秋一通電話打來,說是今日讓她一起來這飯局,也好認認人,卻不想老宅那邊出了點事兒,溫聿秋半路折回去處理。
她提前到了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還是在會所門口遇見陳家的二公子,對方認出了她,将她領了進來。
南夏原本想拒絕,陳妄時身上帶着世家子弟的痞氣,手裏夾着煙半開玩笑着說:“凍壞了我上哪兒尋個跟你一樣漂亮的秘書賠給聿秋?”
南夏同他只有一面之緣,正垂着眼思考這話怎麽接,面前的陳妄時又和旁邊的那位公子哥說笑起來,他随意披着件深色大衣,見人都帶着三分笑,不一會兒便同那人走了進去。
身後風聲陣陣,幾朵雪花打着圈兒飄遠,不知道鑽入了誰的懷抱。
會所裏金碧輝煌,頭頂璀璨的水晶吊燈投下暖色的光,無處不顯奢靡。南夏安安靜靜地坐着,周身的人雖都和她隔着點兒距離,但她無端地感受到,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分明像野外落單的幼獸。
她瓷白指尖端起熱茶,垂眼時腦海裏無端浮現出先前學姐同她說的話:“你要去京越集團,別的事兒都好說,只一點,別踏足他們那個圈子,那些個公子哥誰也招惹不起。”
當時南夏問,哪個圈子?
學姐卻不再言語了。
出神的片刻,身邊氣溫上升,不知道何時身邊的人挨她更近了一些。她往旁邊挪了個位置,對方不動聲色地靠過來。
陌生的氣息讓她略微不适,但也只能勉強隔開距離,同對方客套地打着招呼。原想對方大概會跟她談一些正經的事,不料開口全是些風花雪月,旁敲側擊地問她感情生活,最後又不知道被誰招呼去打麻将。
南夏倒是會,就是會得不多,她想着左右跟在場的人玩并不需要多高超的技術,畢竟贏了他們也不好看,于是開口應下。
她坐在桌前,黑色的高領毛衣将姣好的身材顯露無疑,蝴蝶骨輕輕貼在椅背上,背影看上去有些單薄。
打了幾張他們想要的牌,她百無聊賴地将冰涼的牌輕輕地在桌子上敲了敲,聽到幾人調侃她技術有待提升,她也只是附和地笑。
“不是說今天溫總會來嗎?”
“誰知道呢,”坐在南夏右側的顧觀寒只顧摸着手上的牌,想到最近那些關于溫聿秋的傳聞,随口說,“說不定是被哪個女人絆住了,這才來不了。”
他笑得暧昧,另一人卻明顯不信,輕嗤了聲:“哪個女人能有本事把他絆住。”
世家子弟最難有真心,更別說溫聿秋那樣倨傲薄情的人。
指尖微涼,不小心将牌碰到了地上。
南夏彎腰去拾,卻看見了桌底的另一番情境。身旁的男人用黑色的皮鞋去碰對面女人的腿,動作看上去頗有些下流。她起身,卻見那女人沒什麽反抗之意,過了會兒男人更加變本加厲,伸手要碰她的腰。
正猶豫着要不要說些什麽,貌美的女人嬌嗔着說了些什麽,她也就明白了。
兩情相悅倒不一定,這個圈子裏真真假假,大多為了利益二字。
這場無聊的游戲不知不覺中變了味。
南夏垂着眸,盡心盡力地扮演着不起眼的路人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她即便妝容很淡,也難掩脫俗姿色,不笑時如清冷白瓷,細膩如玉,只是靜靜地在那兒坐着便美得像是某件藝術品,讓人生出幾分染指的意圖。
半晌,顧觀寒眼神落在她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膚,似是不經意間提起:“待會兒都記得把輸的錢給我。”
旁邊的男人話語聽起來似乎有些不爽的意思:“這點錢顧少也要計較?”
南夏拿起旁邊的玻璃杯,紅唇在透明杯壁上映出淡淡痕跡,聽着這兩人一唱一和——
“怎麽?給不起?”
“得,給給給。我們也就罷了,這位佳人你也舍得?”
聽這聲音似乎帶着某些暗示,南夏擡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片參差不齊的陰影,接着聽見他說:“那哪兒能,只是這牌局要是沒賭注也忒沒意思。”
“這樣,”他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裏帶着幾分玩弄和暧昧,“先前也就算了,南小姐戴的手串挺好看,拿來做下一場的賭注,如何?”
南夏唇角扯起一個輕微的弧度,手不自覺地握上冰涼的串珠:“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
确實不是什麽稀罕的物件,只是上個月離開南城時摯友送她的禮物,那段時間她諸事不順,對方特意去南伽寺裏求來的。
“玩個小游戲而已,”顧觀寒說,“何必計較價值。”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外面傳來輕微的聲響,侍者推開沉重的門,姿态落拓的男人披着一身雪色走進來,他眼底裹着幾分慵懶,随手将手臂上搭着的風衣外套遞給身旁的人。
溫聿秋來的時候,南夏那條手串已經輸了出去,顧觀寒的笑帶着明晃晃的不懷好意:“南小姐,看來你今天運氣不好。”
他勾唇:“我們也算有緣,你說,這能不能算得上是定情信物?”
南夏微微發冷,唇部也透着幾分蒼白的顏色。
她心裏清楚這個纨绔子弟的不正心思,好像在這個場合出現的女性都成了他可以支配的資源,縱然披着副光鮮的皮囊,內心也是髒的。
可南夏初入職場,心裏也清楚趨利避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是唇角挂着幾分冷淡的笑。
正思索着如何周旋,身後一片細碎的嘈雜聲,連眼前的幾個人都換了副表情。
她尚未轉身去看,周遭掀起了輕微的風,她首先聞到的是對方身上熟悉的香味。淡淡的苦艾,夾雜着輕微的薄荷和煙草氣味,凜冽深邃。
南夏眼前觸及袖扣,寶石反射的淡淡的光映在她眼底,便知曉是溫聿秋來了。
連她自己都很意外,她才入職半月,也沒多熟悉溫聿秋,竟如此熟悉他身上的味道。那款沉木香辨識度很高,和他本人一樣孤傲疏離,聞起來還有些苦,是他這樣的年紀才能駕馭的香。
他在她身旁平靜地坐下,骨節分明的手撫上她的牌,那雙手如白玉般溫潤細膩,中指纖長得讓人浮想聯翩,指甲邊緣幹淨平整。
南夏望着那只手,心裏的不安被悉數撫平,好似喧嚣的港口停了風雪,安靜得好像身處于另一個世界。
方才顧觀寒的話溫聿秋自然聽去了兩句,問她贏了幾把,她說一把也沒贏,反倒把手串輸了出去。
他眼神順着她的話落在那截細膩的肌膚上,也不知道她平時吃得有多少,那手腕細得仿佛能一手掐斷。
平淡無波的眼神從那白的過分的手腕上移開,溫聿秋眼底沒泛起波瀾,沒表态。
兩人隔着點兒距離,雖不至于親熱,但看上去明顯是認識的。顧觀寒原本以為南夏是什麽不知名的女明星,當人沒背景想占點便宜,誰知道對方不但有後臺,還是這位最不好惹的主。
他試探着問:“溫總,這位是?”
溫聿秋介紹:“新秘書。”
顧觀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與其同時也松了口氣,還好沒動到溫聿秋女人頭上。也不怪他沒認出來,溫聿秋以前的秘書是京越集團的老人何振丘,誰都要給三分薄面,突然換了個青澀的姑娘,便是自報家門恐怕也沒幾個信的。
他投過來的眼神帶着點兒別樣的色彩,讓人十分不舒服:“原來是您的秘書,果然長得漂亮,眼光好。”
溫聿秋擡起眼,眼神有些淡漠,他只是坐在那狹窄的木椅上,單手撐着下颌看面前的人,一副穩坐高臺的姿态,不鹹不淡地應:“倒不是我的眼光,老何挑的人。”
顧觀寒感到幾分壓迫感,笑得有些生硬:“溫總好福氣。”
他聽出來對方話裏的意思,輕描淡寫地掀開眼,雙眼皮的褶皺有些深,在燈光下看起來眸光深邃:“是公司的福氣。”
顧觀寒也不知道是剛剛喝了酒還是什麽,面色泛着紅。這會兒也忘記去惦記南夏了,只一個勁說些吹捧的話。溫聿秋反應平平,雙腿淡然交疊,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場面。
世家出身,從小便是天之驕子,走到哪兒都是衆星捧月,再阿谀奉承的話他也聽過。溫聿秋眼底裹着淡漠,對此沒太多回應。
他只是拒了對方遞過來的煙,點着手中的牌問:“介意我替南秘書嗎?”
“不介意不介意。”
溫聿秋也沒玩幾局,他離南夏有些近,近到呼吸快要交纏在一起。
他運氣好牌技也好,輕描淡寫地将那條輸出去的手串贏了回來,順帶一些籌碼。
末了他就沒了同這位顧少交際的心思,只是伸手将那串綠色透亮的玉石手串遞到南夏手裏,溫熱的指尖燙到她的皮膚,他淡聲道:“拿着。”
南夏擡眼,看見他纖長的中指勾着手串,玉石碰着玉石般的手指,仿佛要碰出響聲。
她擡手接過,将手串重新戴到手上,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留下來的餘溫。
一擡眼,溫聿秋已經站起身同顧觀寒說了兩句客氣話,接着便帶她去其他人那兒交際了。
南夏心口微微起伏,看得出來他沒多大興致和這人娛樂,可偏偏還把她這不起眼的東西贏了回來,只是不知道是順手而為還是覺得她輸了後面子不好看。
一個晚上她認識了不少人,出來時外面冷風吹過,将她的碎發吹到額前,擋了她一部分視線。
她擡手将烏黑的頭發撥到耳後,擡眼看他,剛好她背後一盞昏暗的燈映照着光影,整個人如同搖曳的燭火。
南夏斂着眼:“今天多謝您。”
溫聿秋叼着煙,垂着眼時眼尾微微上挑,帶着點兒微不可見的輕佻。剛拿出銀質的打火機,南夏便接過,動作還算自然地為他點煙。
“啪嗒一聲”,橙色火光映照在他清隽的臉上,連帶着他投來的眼神都染了暖色。
煙尾帶着猩紅,在昏暗的燈光下不疾不徐地燃燒着。南夏将手中冰涼的打火機遞回,觸碰到他溫熱的手背,那雙如玉石般的手仿佛什麽藝術品,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她像是被什麽燙了一樣。
四周寂靜,南夏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于是只是擡眼望向他。
男人身上罩着點兒冷冽氣息,看人的眼神摻雜着慵懶,卻又漫不經心地看見人心底,弄得她有些緊張。
溫聿秋靠在車旁,瞧見女孩消瘦的下巴藏在毛絨領子裏,唇瓣泛着光澤,往上看,脆弱的鼻尖和眼尾都泛着點兒薄紅,男人視線摻雜着些讓人分不清的思緒,他扯下煙撣了撣煙灰,免得煙霧熏到她,沉穩微啞的嗓音落在她耳邊——
“沒告訴他們,你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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