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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駐軍府,踏上馬車,就吩咐車夫去那處安置點。她終于睡了個好覺,這會兒說有多精神,就有多精神。
慶城縣內有一片地方是朝廷明令劃出來救濟災民,作赈災應急之用。但前任縣令在任之時甚少命人修繕,這些房屋都破破舊舊的。前幾日還聽說這童保裕一家頗嫌棄地跟負責此事的縣衙主簿鬧過一次,非得要搬處地方,主簿當場就說:“若你等住不慣這地方,可以自己另尋他處。若不是沒有災情發生,你等能一人一間房?居然還敢挑三揀四。”
此人是白羽那件事之後才來縣衙的,說話雖不甚好聽,但江月籬覺得,有時候就需要這樣的人做事。心善是一回事,但對不識擡舉之人,沒必要那麽客氣。
也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這群人倒是安生了下來,不過抱怨之聲仍不絕于耳。不是嫌菜難吃,就是嫌床太硬,很難伺候。
而在這處安置房的對面正好有間茶樓,二樓上的雅座是個蹲點的好地方,可将裏間一切看得分毫不差,江月籬剛到便發現了這個極佳的位置,但茶樓正門卻對着背後那條街,于是又讓車夫将她送到後面。
雖已天近黃昏,茶樓內仍熱鬧非凡,說書先生正講着她江家開國祖宗的豐功偉績。有些事就連江月籬都不曾聽過,但此人竟說得口沫橫飛,就好似他親身經歷過一般。好在說的都是些好話,她倒是駐足略微聽了一下,報以一笑。
店中夥計許是他的忠實書迷,好一陣子才發現有客上門,趕緊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屁颠兒屁颠兒跑過來引路。
剛在茶館夥計的引領下走上二樓,江月籬便聽見白羽和流景說話的聲音從一間雅座中傳來。
二人說好聽了是在說話,說不好聽其實是在吵架,內容無外乎誰的拳腳更厲害。就連領江月籬上樓的夥計聽見這動靜都吓了一跳,暗自腹诽,這裏可是茶館啊!又不是酒肆,喝茶也能喝醉了不成?這兩位客官會不會打起來呀!萬一弄壞什麽東西可如何是好?可別出什麽亂子才是。
江月籬聽着也頭疼,暗想這兩人是狗見了羊嗎?只要在一塊兒就不消停。趕緊對這夥計說:“小哥,這兩人我正好認識,就不勞你引路了。你去替我沏一壺你們店裏最好的茶葉送上來吧。”
可夥計顯然不放心,猶猶豫豫,江月籬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只怕這二人若是不消停,她連口茶都喝不上,伸手一推。正欲和房裏二人打招呼,誰知竟見到房中二人幾乎同時從窗棂上翻了出去,白羽還不小心打爛人家一個泡茶用的紫砂壺,二人應該還當着人家夥計的面踩爛了好些片瓦。
夥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須臾回過神,張嘴便要大喊,有人喝茶不付錢,跑了。
江月籬趕緊從懷裏摸出幾粒頗大的碎銀子,說:“茶錢我付。還有紫砂壺和瓦,我賠。夠不夠?”
夥計立馬便将嘴閉上了,掂掂手裏的銀子,點頭。頃刻間又是一張客官你好的笑臉。
江月籬松了口氣,随即暗暗咬牙切齒,好你個白羽,好你個流景。這筆賬,唐晟總該付一半吧?誰讓他跟她一樣,禦下無方!
想來二人是見到了什麽,追人去了,可即便如此就不能斯文一點?江月籬也一刻沒耽擱,轉身便往樓下跑。也懶得再去理會夥計,可剛轉到安置房那條街,竟見到白羽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流景卻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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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尚未黑盡,但視線已不大好。她邁前幾步,才發現一人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四周地面均已染成一片血紅,而這個人旁邊則是童保裕那兩歲多的兒子在不停哭鬧,嘴裏叫着:“娘--娘--”
不用想也知道躺着的人是誰了。
江月籬趕緊上前,才發現劉氏已被人割喉,人雖尚有一口氣,但看樣子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了。場面甚為凄慘,安置點內聽見動靜出來的幾人,暈的暈,尖叫的尖叫,就連江月籬都忍不住別開了臉,實在不忍再看。
劉氏在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依舊努力地想說話,但已說不明白了,江月籬只依稀聽見她似乎一直在重複兩個字--鐵礦……鐵礦……鐵礦……
十分吃力。
然後不舍地看着兒子,眼中最後一瞬光,消失不見。
江月籬緊緊握起拳頭,深深吸了口氣。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若她沒有去茶樓,這件事是不是不會變成這樣?一時間也說不清是恨多一點,還是悔多一些。看來這件事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直到回到縣衙,都再沒有說一句話。流景回來了,但人沒追上,據他說對方騎了馬,這點白羽也證實了。他二人正是見到劉氏抱着兒子鬼鬼祟祟出門,本欲下樓截住她,誰知竟見到有人騎着馬從她面前疾馳而過,待看清那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劉氏已倒在血泊中。他倆才趕緊翻窗,好在她兒子只是受了驚吓,毫發無傷。
是誰?
待流景匆匆回駐軍府複命,白羽才私下猜測:“郡主,你說此人會不會是……方才屬下見到的那匹馬,怎麽看也不像普通人家馴養的馬匹,倒像是……戰馬。”
聞言,白景遲卻道:“不會吧。我倒覺得應該不是謹之兄所為。畢竟……”
白羽并不知道唐晟受傷的事,但即便他沒受傷,江月籬也不相信會是他做的。他怎麽會?
揉了揉發痛的頭,說:“我不信是他,你也不要輕易相信。這劉氏從前據說是城中頗有名的煙花女子,白羽,你去打聽一下,看她有沒有什麽姐妹。是否有人知道內情。這次務必小心,若找到人即刻帶來見我。記得帶幾名暗衛出門。”
鐵礦。若她聽得沒錯,這事十有八九與太子有關,且事關重大,無論如何都必須查個水落石出。自打來了慶城縣,所查的案子中,幾乎樁樁件件都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從前,她不懂十堂兄,還不大喜歡他這個人,但自打父王出事,她也漸漸開始懂他了。此人不除,真真禍國殃民!
只是……
對唐晟而言,無疑是兩難之境。就不要讓他攪進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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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晟聞訊趕來,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後,江月籬早知他聽了消息定然坐不住,一點兒也不意外。原本打算自己過去,但又在等白羽消息,一時之間難以脫身,只得任由他走這一趟了。
盡管早就料到,仍免不了要數落他幾句。她說:“此事,意料之外,你又何必急着過來?我明兒必會去看你的。”
唐晟一身戎裝,看上去與他往日沒有絲毫區別,聞言,眼中一絲異樣閃過,沉沉道:“多謝。”
江月籬好笑,問他:“莫非你覺得時至今日我還會懷疑你?你我之間,這兩個字,不必再提。”
“阿籬。”唐晟目光深深。
二人一番話,說得白景遲起了一身雞皮,偏偏還不好意思出聲,只有努力用眼神提示:喂!我還在這裏呢!要不要這樣肉麻?
許是感受到他“熾熱”的目光,唐晟轉頭冷冰冰看着他。
白景遲心道:我又招誰惹誰了?
江月籬終于噗一聲笑,向他投去一抹挑釁的眼神。看你還敢不敢把我累成先前的樣子。
這回應該猜對了吧?
白景遲捂頭,真是被這兩個人打敗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這書房,你們慢用。”
唐晟看着他背影,搖頭,嘴角微微上揚。也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
屋裏就剩下兩人,江月籬拉着他在茶桌旁坐下,看着他身上的甲胄問:“你的傷,真沒有事?”
唐晟點頭,說:“無礙。”
她這才将傍晚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下,最後小心翼翼道:“這案子興許與鐵礦有關。你……還是別插手了。”
但洪秀才為何會卷進這種事,江月籬卻始終沒想明白。如今知道真相的人幾乎都已經命喪黃泉,只怕也只有今晚刺殺劉氏的那個人知道了。可對方是誰,竟絲毫沒有頭緒。
顯然,唐晟也頗為震驚,問:“鐵礦?”
若民間發現鐵礦,這是斷然不能私自采集的,必須報予當地官府,否則這罪名等同于意圖謀反。
所以江月籬伸手握住他的,好似安慰般說:“這事實在太大,沒證實是否屬實之前,我不會讓暮升呈報禦前。”
唐晟好似輕哼,又好似冷笑,一瞬反手握住她的,說:“今日起,我與你寸步不離。這事,無法置身事外。”
城裏出了這種事,顯然已說明興許有太子的人存在,江月籬知道此時說什麽,他都不會聽。不與他做口舌之争,只是笑了笑說:“可我總要回王府的。”
這樣也寸步不離?那只怕母妃沒兩日便會看出端倪,到時候想出門都難。至少這件事還沒到适合說的時機,也只能委屈他了。
唐晟似乎想了想,說:“那,每日我負責接送。也能早些見到你。”
江月籬往他肩頭一靠,抿着嘴說:“好。往後我去哪裏都帶着你。你不許失約。”
兩人你侬我侬地在書房裏談情說愛,可苦了白景遲,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對月空嘆。早些年怎沒看出謹之兄竟然還是個情聖,只道他平日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樣子。誰知道還是栽在郡主這只妖精的手裏。
想想當時郡主那不要臉的樣子,白景遲真心好笑。不過,也好!二人終歸是修成正果了,僅差最後一步,也就圓滿了。
正獨自思前想後,便見到堂兄匆匆帶了一名女子往裏走,女子在他身後抹着眼淚,許是院子裏沒什麽光亮,他們竟然沒發現他存在。白景遲本想叫住他提醒一句,可想起方才自己受的“委屈”,忍住了。
偶爾給那得意忘形的兩人添添堵,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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