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貨幣(新增6500字)
第25章 貨幣(新增6500字)
鬧騰了一晚上,白天的巡游所有人的精神都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等巡游結束,祭司團那邊倒了一大片,別說是去民工隊那邊幫忙,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沒幾個人。
這情況看得阿克裏斯越發着急上火,嘴巴都起了燎泡。
在送走又一波前來訴苦的祭司後,他終于是忍不住,親自去尋了米維爾,作為阿蒙的擁護者,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這次巡游夭折在自己手上。
因為還受着傷,他到米維爾的宮殿時,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汗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小麥色的皮膚都擋不住他慘敗的氣色。
然而事實是,他甚至沒有見到米維爾本人。
門口的随侍說将軍正在外面巡察,抓昨晚的刺客。
阿克裏斯眼前一黑,差點就在門口破口大罵了,最後是近侍拉住了他,讓他務必冷靜。
“抓抓抓,我們累死累活,”他氣得整個人都在哆嗦,“他駐紮在城外的士兵就成天混吃等死。”
米維爾在城外還有一支軍隊,因為城裏的住所不夠所以臨時駐紮在城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就仗着我們神殿更重視巡游,”近侍苦着臉,一只手小心地按在他的綁帶上,生怕自家祭司大人的傷口崩了,“咱們回去再琢磨琢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諾登家族确實是阿蒙神的擁護者沒錯,但米維爾也拿準了神殿更在乎這次巡游,不敢拿巡游做要挾。
當然,神殿的人真熬不住垮了,米維爾大概率會大發慈悲地搭把手。
但這并不是神殿想要得到的結果。
阿克裏斯氣得要死,卻完全拿這個人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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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伊從阿曼特嘴裏聽聞這件事的時候,正在練字。
“沒關系,這個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伯伊将蘆葦筆放置在筆架上,看了眼自己練了一下午的成果。
很難說,象形字要怎麽寫才能體現出所謂的風骨。
“怎麽解決?”阿曼特好奇地問。
整個神殿都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在大人這看着卻好像這并不是一件難事。
“你會知道的,”伯伊将莎草紙卷起來,遞給阿曼特說:“拿去燒了。”
稍頓,“燒幹淨點。”
阿曼特哦了一聲,忍着笑接過莎草紙。
他家大人繼潔癖後,又多了一個不能忍的小毛病,就是看不了自己寫的字,每每看到都要驚嘆自己實在是沒有繪畫的天賦。
“對了,”伯伊想起什麽叫住他,“順便讓伊西去看看他的傷。”
受了傷還到處跑,他可不喜歡這樣的一次性道具。
阿曼特連忙說好。
伊西祭司跟着民工隊伍一起到了阿赫米姆,本來是準備直接前往下一個城市的,結果大人請她到宮殿裏用了一頓飯,這位祭司突然就決定不走了,要和他們一起走。
阿曼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明明全程在場,除了看到伊西祭司時不時盯着自家大人的臉露出奇怪的笑容以外,沒看出有什麽其他的異常。
整個過程中,阿伊大人甚至沒有提出一句挽留。
哦不對,還有一點異常,就是他家大人那天心情似乎很不錯,一直在笑,直笑得人心肝亂顫。
也不知道這人笑起來的時候怎麽就這麽好看。
伊西祭司那一頓吃了滿滿的三碗飯,還有三個面包,撐得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
走的時候,笑得臉都歪了,直說:“秀色可餐,下次還來。”
“大人,伊西祭司這是怎麽了?”阿曼特一臉茫然。
他家大人淡淡一笑:“愛好得到滿足的時候,都是這樣歡喜。”
阿曼特:不愧是他家超厲害的阿伊大人,說的話完全聽不懂呢=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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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阿曼特前腳剛走,巴爾後腳跟着就來了。
“大人,陛下前來尋您。”巴爾敲了敲門,讓出自己身後的拉赫裏斯。
小法老已經換下來白天巡游的華麗裝備,但着裝也依舊豔麗繁複,在愛美這件事上,這個小孩兒向來表現是不差的。
伯伊偏頭示意巴爾:“你先下去吧。”
巴爾說好,又看了眼伯伊和拉赫裏斯這才離開。
“坐吧。”伯伊說。
拉赫裏斯走進去,托德守在門口貼心把房門合上。
拉赫裏斯尋了個座位坐下:“給我看看那塊金印。”
伯伊自是猜到他來是因為這個,早就已經把兩塊金印都準備好了。
看到兩塊相同的金印,拉赫裏斯的臉色就已經不大好看了,他甚至不需要看細節,只上手一摸就知道兩塊都是真的。
金印的雕刻技術至今無人能破解,非常精妙。
“我問了米維爾,他說這個金印只有一塊。”伯伊看着小法老那張精致的臉,狹長的眼尾輕挑。
“有兩塊金印,”拉赫裏斯抿唇,“麥德查人是阿蒙家族第一代法老設立。一開始确實有兩塊,一塊在法老手裏,一塊在麥德查人指揮官手裏,麥德查人是法老的暗衛,這其中的關系轉到明面了也秘而不宣。”
所以世人只知道法老設立了這個督察審理民間律法的機構,并且為指揮官打造了一塊金印,并不知道還有另一塊的存在。
伯伊沒說話,調整了下坐姿,擺出了聽故事的架勢。
拉赫裏斯看他,輕哼一聲:“一代法老是夜裏暴斃,只二十多歲,事發突然,金印自此流失,不知去向。”
只剩下麥德查人指揮官手裏的那一塊。
伯伊略一挑眉:“那為什麽到了王後手裏?”
印象中,阿蒙家族的第一代法老要追溯到新王國時期的開始,距今得有兩三百年了吧。
拉赫裏斯陷入沉默,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說道:“我懷疑法老的金印沒有丢失。”
稍頓,他繼續說道:“常規情況,法老是不需要動用金印的,但我在一代法老的行止冊中看到金印使用的記錄。”
在埃及,法老就是權力的象征,金印與其說是給法老用的,不如說是法老向下分權的證明。
“你認為金印被一代指揮官借走了?”伯伊心想,一塊金印還得牽扯到幾百年前,真是源遠流長的故事。
“是,”伯伊肯定了他的說法,“只可能在指揮官手裏。”
如果是其他人使用想要驅使麥德查人的勢力,指揮官不可能沒有察覺到,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兩塊金印一直在指揮官手裏。
至于指揮官為什麽要借走一代法老的金印,這就不得而知了,也不是他們需要關心的事情。
“所以你被人賣了?”伯伊挑唇笑了下。
拉赫裏斯臉一黑,不高興地說:“你看上去很高興?”
兩塊金印,如今一塊給了法老,一塊給了王後。
這其中的含義已經非常明顯了,如今的麥德查人指揮官兩頭吃,一邊不敢違背祖訓,一邊又貪圖王後的權勢。
于是幹脆一人一塊金印,總歸小法老如今被打壓,輕易不敢暴露自己手裏有麥德查人這一股勢力。
麥德查人明面上是官方機構,除法老外,維西爾擁有直接指揮權,現下的維西爾是塞貝克将軍,塞貝克将軍又隸屬王後。
兜兜轉轉,哪怕自己投了敵,小法老也察覺不到異常。
指揮官這一手玩得賊溜,成全了忠君,又得到了權勢財富。
如果他沒有遇上伯伊,也許能熬到王後病逝,小法老掌權,他下半生的榮華富貴便也不愁了。
伯伊心想,雙面間諜,這工作我熟啊。
“他是不是勸你一定要韬光養晦,再等等,不要沖動行事,”伯伊說,“務必等到時機成熟,争取一擊斃命。”
他越說,拉赫裏斯的臉越黑。
話不一樣,但核心思想是半點不差。
“刺客的事情你也是交給他做的?”伯伊問。
拉赫裏斯閉了閉眼:“是。”
伯伊思量片刻:“看來他還不想打破你和王後之間的平衡。”
這個指揮官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小法老行刺自己這件事抖給王後知道,他能換來諸多財富,但必然就會失去小法老對他的信任。
所以他選擇了隐瞞,這也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後路。
這個把柄捏在手裏,進可攻退可守。
拉赫裏斯不笨,事實上,在伯伊說自己也有一塊金印的時候他已經猜到了始末。
這一次來只是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
“我們的合作失效了。”拉赫裏斯冷着臉站起身要走,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底牌,自然就沒了合作的基礎。
“怎麽會,”伯伊淡淡一笑,“你現在的底牌更有用了。”
拉赫裏斯微怔。
伯伊曲起指節在桌子上敲了兩下:“坐下。”
拉赫裏斯抿唇,糾結了片刻,還是聽話地坐了回去。
“如今我在王後的手下做事,可以調度麥德查人,神殿那邊我也有一點話語權,”伯伊說,“但這些還不夠。”
他說:“而你的底牌剛好彌補了我的空缺。”
暗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恍然,拉赫裏斯垂在身側的手因為內心的波瀾而不自覺握緊:“你是想讓他成為你在王後那邊的暗樁?”
伯伊擡眼看向他,薄唇勾起淺淡的弧度:“不是我,是我們。”
比起資歷尚淺,而且奴隸出身的自己,麥德查人指揮官簡直是天選間諜,這張牌可以是王後身邊錦上添花的玫瑰,也可以是紮進血肉的尖刺。
“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丢棄無用的棋子。”這是拉赫裏斯對自己的定義,從出生開始他就在不斷地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
伯伊詫異地看向他,片刻,露出一個微笑:“怎麽會,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在他這裏沒有無用之人。
拉赫裏斯一愣,他很清楚這個人說這句話是因為指揮官塔奧米斯的存在,但某個瞬間,他還是感覺到心髒的位置重重地跳了一下。
在不被需要的人生裏,第一次有人說,你對我很重要。
這是一種很難說明的感覺,甚至說不上是激烈的觸動,就是很突然地心跳快了一拍。
對人心參悟不透的少年法老還不知道,有一種人擅長玩弄人心,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奸詐狡猾,花言巧語,但仍舊會一次次落入他的陷阱,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獵物。
這個該死的獵人總是很清楚,你最想聽到的話是什麽,最渴望得到的東西是什麽,一步一步地騙取你全部的信任與忠誠。
“你……”拉赫裏斯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接這句話,許久他才磕磕巴巴地說:“我,我看你找了工匠,你找他們幹嘛?”
伯伊的視線在小孩兒通紅的耳朵上一掠而過,不掩笑意地說:“我想要發行貨幣。”
“貨幣?”拉赫裏斯不太明白,“那是什麽?”
“商品交換的媒介,衡量商品的價值,持有者與市場交換的契約。”伯伊說,“它的出現能迅速拉動經濟,我們需要錢。”
拉赫裏斯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但還是心有疑慮:“如何讓子民信任呢?”
貨幣出現沒問題,但誰能為貨幣進行信用擔保,又如何推廣,讓埃及子民對貨幣産生信任和依賴。
伯伊一笑:“信用擔保當然是埃及的權力機構,還有陛下你。”
他站起身,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正在盛開的花園,然後是繁榮的商業中樞阿赫米姆,再往外就是整個廣袤的埃及。
“從人民的需求入手,從游商開始,”他說,“游商逐利,但他們現下最需要的卻不是利益,而是保護。”
游商在衆多城市之間行走,中途會遭遇大大小小的悍匪,水匪,財産得不到保障,甚至身家性命都是一個問題。
“我們雇傭商人來幫助我們完成巡游工作,用法老的名義支付貨幣,他們可以通過貨幣雇傭麥德查人的衛兵護送他們前往下一個城市。”
游商是各個城市的主要流動人口,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迅速将貨幣的使用鋪開。
金銀寶石作為交易媒介時,價值不明确,沉重難以運輸,需要大量的人力,容易成為悍匪的目标,這些都是商人目前無解的困局。
貨幣的出現,必然會受到商人們的追捧和大力推行,他們對貨幣的需求遠遠大于普通百姓,但普通百姓又非常依賴商人。
“麥德查人的衛兵我們并不是指揮他們做事,同樣支付他們貨幣,作為薪俸,他們可以和當地的神殿采買聖水,護身符和糧食。”
糧食和信仰是埃及百姓的剛需,而神殿掌控着各個地區的糧食采買運輸。
“神殿将收回的貨幣交付給我們,我們為他們填補上糧食的空虛。”
神殿收上來的糧食每個季度都需要上交到國庫,想要出售糧食必然需要将售出的部分補上。
“除了游商和衛兵,我們還要為百姓提供就業,在崗位上支付貨幣,讓貨幣流通起來。”如今的埃及子民是農忙耕種,其他時候就是修建城市建築和金字塔。
唯一能獲得的報酬就是食物和水,如果他們在崗位上除了得到食物和水,還有工資,哪怕工資稀薄,他們也會非常樂意。
“這就是我們需要完成的第一個環節。”伯伊說,“形成一個完整的貨幣流通閉環。”
拉赫裏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沉思許久,說:“最後回到我們手裏的貨幣,我們再以同樣的方式用出去?”
伯伊一笑,他喜歡和聰明的家夥聊天:“對,從阿赫米姆開始,我們沿着尼羅河一路向北前往孟斐斯,埃及所有的商業城市,人口密集的城市我們都會經過。”
如果他們還在底比斯,想要推行貨幣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任何一支勢力都不會任由他們利用這樣的方式掌握國家的經濟命脈。
“那會不會有人僞造?”拉赫裏斯蹙眉。
“貨幣上加印麥德查人的金印,”伯伊揚起唇角,“既然麥德查人的金印難以仿造,那就不能浪費,我有一些防僞的技巧,會和貨幣的工匠讨論可行性,同時對僞造者施以重刑,提出舉報假I幣的獎勵制度。”
不說現代的防僞技巧有多麽強大,即便是在古代,古人也有一套相對完善的防僞技術,比如騎縫章,多色套印,加蓋印鑒,水印技術,複雜的圖案設計等。
在華夏的唐代“開元通寶”,其上面的文字就是書法大家歐陽詢書寫,字體自成風骨,難以仿制。
伯伊看着拉赫裏斯,略略沉思後說:“把你的字放上去,別人大概也模仿不了。”
拉赫裏斯:?
這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若是被王後發現了怎麽辦?”拉赫裏斯沉吟,他們身邊還跟着米維爾,這也是王後安插在他們身邊的眼線。
伯伊颔首,笑道:“所以我們速度要快,趕在米維爾意識到以前鋪遍整個尼羅河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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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幣發行之初,伯伊自然是要時時去盯着。
想要在這個還處于以物易物的文明發行一個完全嶄新的東西,自是沒有那麽容易,伯伊也做好了要打持久戰的準備。
在此之前,即便大家時常抱怨交易麻煩,總是難以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很難和對方意見達成一致,但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發行貨幣這樣的想法。
所以拉赫裏斯也很是好奇,這個貨幣到底能不能成功發行,讓埃及子民們接受并且願意使用。
拉赫裏斯以為伯伊會以法老的名義進行演講游說,但并沒有。
跟着伯伊行動的第一天,伯伊去尋了伊西祭司,拉赫裏斯想要跟着,他也不阻攔。
兩人找到伊西祭司的時候,伊西祭司正在酒館裏和人喝酒,她坐姿豪邁,一只腳踩在凳子上,手裏的酒杯在桌上敲得叮當作響。
“老板,再來一杯!”她整張臉都紅了,一個人的聲音硬生生把酒館裏的嘈雜給壓了下去。
“伊西祭司好像喝醉了。”拉赫裏斯猜測。
伯伊看他一眼,說:“她的酒量不錯。”
哪怕現下的酒度數不高,能從早喝到晚也是很驚人的酒量了。
拉赫裏斯點點頭,表示贊同:“我沒喝過酒。”
在埃及,三五歲喝酒都不算少見,拉赫裏斯在更小的時候,經常看到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會偷偷去行宮的酒窖裏喝酒。
他自己卻沒喝過,因為他的母親不喜歡,他便也不碰酒。
伯伊:“那你可以嘗嘗。”
拉赫裏斯不太明白:“你不是不喜歡酒嗎?”
他分明記得當初伯伊面對伊西時,那種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模樣,而且很多次,別人喝酒,伯伊都是在飲用清水,果汁。
伯伊嗯了一聲說:“我不喜歡是我的事,你應該嘗試一下再決定自己的喜好。”
兩個人并肩進入酒館,走到伊西身邊。
伊西大概是喝得挺多的,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旁邊多了兩個人,最先看到他們的是坐在對面的人,大概是伊西新結交的酒友。
“咦,伊西,好像是找你的,嗝——”那人說着話,忍不住打了個酒嗝,銷魂的味道哪怕是隔着一張桌子也阻攔不住。
伯伊閉了閉眼,說:“伊西祭司。”
伊西仰着頭看到伯伊的臉,在這烏煙瘴氣的酒館裏,這張美人臉更加好看了,伊西心下忍不住驚嘆,怎麽會有人越看越好看的。
“想要找你幫個忙。”伯伊微笑着說:“我有預約過。”
伊西恍惚間想起,好像昨晚出門的時候随侍有跟她提過,阿伊祭司想要約她見面的事情。
只不過她這一喝就是一整晚,完全把這事兒給忘了。
“哦哦,”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對着對面的酒友說:“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喝。”
酒友喝得比她還要醉上兩分,只是點頭的動作都差點給自己摔了下去。
尋到了伊西,伯伊和拉赫裏斯跟着她一起離開酒館,三人倒也沒有去特意尋找什麽地方直接就去了伊西在阿赫米姆的住處。
一間不大的房子,本來是當地人住的,只不過被她用兩袋糧食暫時租了下來。
“你們先坐。”伊西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坐墊,然後就進了裏屋去洗漱。
房子裏沒有椅子,只鋪了地毯,放着坐墊和矮幾。
在埃及,椅子是權力和身份的象征,平民家裏通常不會放置椅子,伊西不講究這些,原主人怎麽布置她也就怎麽住。
櫃子和桌子上堆滿了書籍和各式各樣的植物,大概是治療用的草藥。
伯伊和拉赫裏斯坐了一會兒,伊西就出來了。
剛剛還醉眼迷蒙的人,不過是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洗了臉,再見時就已經十分清爽,除了眼尾還染着薄紅外,任誰看到她都不會想到這人喝了一晚上的酒。
“尋我做什麽?”伊西走到矮幾前盤腿坐下,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水壺倒水,手卻撈了個空。
她睜了睜眼,又伸手去撈,明明水壺就在桌上,愣是撈了三次都沒抓到。
伯伊見狀,伸手拿起水壺,幫她到了一杯涼水。
伊西嘿嘿一笑:“多謝阿伊祭司。”
“伊西祭司客氣了,”伯伊直白地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想要調制一種草藥湯。”
稍頓,他說:“沒有副作用,不能治病,但是有一些強身健體的功效。”
伊西詫異地看着他:“我倒是能調,但你要這個做什麽?”
草藥分辨不易,價格自然也高,尋常人家都只有在病重的時候才舍得買。
伯伊笑了下說:“法老身子虛,我想給他補補。”
拉赫裏斯:?
“誰說我身子虛?”拉赫裏斯倏地紅了耳朵,羞惱得差點要跳起來反駁。
伯伊的視線意有所指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喝了可以長高。”
拉赫裏斯攥着手,臉一陣紅過一陣,心裏天人交戰,一邊是覺得在外人面前傷了面子,一邊又是真的想要長高。
半晌,他又坐了回去,心想,遲早有一天他會長得很高,把今日的恥辱狠狠報複回來。
伊西哈哈大笑兩聲,說:“原來是這樣,陛下确實單薄了些,那沒問題,我晚些時候讓随侍送過去給你。”
伯伊一笑:“我想要長期購買這些草藥,伊西祭司這邊可以供應嗎?”
伊西雖然是王後的專屬治療師,但她自己在底比斯也有醫館,自然是有固定的草藥來源。
每日喝酒的開銷可不少,在為王後工作前,伊西每天得抽出一半的時間去醫館,如今有人想要長期購買草藥,她自是非常樂意。
兩個人的交易達成,伊西見沒什麽事情了,便站起身準備回酒館,突然想到什麽,回身問道:“你們要一起去嗎?我請客。”
伯伊微笑着擺擺手:“我便不去了,巡游事多,我還得去處理。”
伊西有些遺憾,又看向拉赫裏斯:“小陛下一起嗎?我好像沒有看到過小陛下喝酒……”
頓了下,她反應過來,震驚地說:“天哪,男人怎麽可以不會喝酒,不會喝酒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拉赫裏斯本來想要拒絕,聞言卻是下意識看向伯伊。
伯伊以為他在詢問自己的意見:“随你,會喝酒也算是一項技能。”
拉赫裏斯抿唇,片刻後,他站起身說:“那我便跟你去吧。”
三個人在街道上分開,伯伊回行宮,拉赫裏斯和伊西則是又去了阿赫米姆最大的酒館。
阿曼特和巴特巴爾早已等候在行宮裏。
伯伊先是交代阿曼特帶着自己的信件去尋阿赫米姆麥德查人的隊長,然後又讓巴特巴爾去廣場張貼告示,告知城裏的百姓明日開始法老将會在神殿賜下祝福的聖水。
巴特巴爾年紀小,沒有太多主見,在離開底比斯前,諾菲斯大祭司便交代他們,只要是為神殿好,讓神殿發揚光大的事情,他們都可以聽阿伊大人的。
巴特沒有多想,巴爾倒是思考了下,但沒有發現壞處,這告示可不就是提高神殿在百姓心目中地位的嗎?
于是兩個人高興地拿着告示走了。
埃及平民大多都不識字,不過廣場有專門負責宣讀的衛兵,問題倒也不大。
伯伊在宮殿裏看書等待兩撥随從回來。
在這個時代,能夠用來娛樂的事物實在是少,伯伊便讓人搜羅了不少民間的書籍來看。
這些書籍大多都是各個城市的書記官書寫的,以城市風貌,工匠技藝,神明記載為主,偶爾也會有一些雜談小傳。
到了傍晚,巴特巴爾已經回來複命,但只是傳個信的阿曼特卻遲遲不見蹤影,伯伊放下書,緩步走出宮殿。
宮殿的位置比較高,從這個位置能夠看到附近的建築和人群,今日的火燒雲極盛,轟轟烈烈地染了半邊天。
伯伊卻是眉頭一皺,不遠處一道黑煙沖天而起,他沒記錯的話,那裏分明是中心廣場後的商業區。
中午他和拉赫裏斯正是在那裏尋到的伊西祭司。
“那裏是起火了嗎?”他問跟在身後的巴特。
巴特撓撓頭:“好像沒有吧,我們回來的時候沒看到起火啊。”
伯伊在心裏計算了下時間,巴特巴爾大概是兩個小時前回來的,正想着,就看臺階下踉踉跄跄地跑上來一個人。
單薄瘦小的身影正是走了大半天的阿曼特,他形容狼狽,似乎是一路跑回來的,喘得呼哧呼哧的。
汗水順着額角滴落下來,流進了眼睛裏,他覺得不舒服,但也只是匆匆揉了兩下。
一擡頭就看到站在臺階盡頭的伯伊,他大叫一聲:“阿伊大人,不好了!”
伯伊眼皮一跳,走下去迎他。
阿曼特雙手撐着膝蓋,因為激烈運動,小腿都在打着顫,他狠狠地喘了兩口氣,眼睛通紅地說:“中心,心廣場,那邊的酒酒,酒館起火了,陛下和伊西祭司都在裏面沒出來!”
伯伊眉頭猛然一皺:“燒多久了,有人救火嗎?”
說話間,人已經在下臺階了。
阿曼特腳步匆匆地跟在他的身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我帶着麥,麥德查人的隊長過來遇上了,他回去找人了,燒了,有一會兒了,酒館的門塌了,裏面的人出不來。”
阿曼特一開始是跟着居民一起救火,找了個桶幫忙接水,但接連兩個月沒有下雨,四處都幹燥的很,加上傍晚風大,火勢越來越大,根本控制不住。
酒館裏本來人就多,加上都是一群喝了酒的,火從廚房燒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靠門近的倒是跑出來大半。
阿曼特一邊說着酒館的情況,一邊跟着伯伊往廣場的方向走。
等伯伊趕到的時候,酒館外面已經被熊熊大火給圍住了,酒館是兩層樓,許是廚房連着樓梯,反倒是二樓的火勢最大。
麥德查人的衛兵拎着水桶往上潑水,但這麽點水,對于這來勢洶洶的火不過是杯水車薪。
“陛下出來了嗎?”伯伊走到正在指揮的人旁邊。
那人被吓了一跳,回過頭來的時候滿頭滿臉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被吓的。
“還沒,”他都快哭了,“但剛剛有人說聽到聲音了。”
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陛下的聲音,眼下這情況,沖進去也不是,不沖也不是。
地上躺着一個剛剛搬運出來的人,皮膚已經燒焦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看着分外吓人。
伯伊擰着眉,很顯然面前的酒館已經保不住了,這麽大的火勢用這樣的救火方式根本不可能撲滅,更別說,酒館的廚房和酒窖應該都有藏酒。
“安排人進去救人了嗎?”他問,“酒館的後門能進嗎?”
照他們這個速度拖延下去,本來能把人救出來的也要被拖死了。
指揮的人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急得眼睛都是紅的:“後門沒塌,但進不去,火勢太大了。”
幾個衛兵圍着酒館轉,似乎是在尋找進去的方式,但嘗試了好幾次都被門窗處的火勢和高溫給逼退回來。
他們已經進去過一次,救出來了幾個人,但沒有找到法老。
伯伊閉眼,平複了下心情,腦海中迅速回憶着不久前見過的酒館。
酒館的結構很簡單,後門的位置在樓梯的對面,距離火源廚房最遠。
得益于他過去慣常觀察的工作習慣,酒館裏的布置幾乎是完全複刻在他的腦海裏,連每一張桌椅怎麽擺放他都能清楚地重現。
旁邊有人拎着裝了水的水桶經過,伯伊劈手奪了過來,那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見他把水兜頭倒在自己身上。
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衣服和頭發。
“這個借我用用。”伯伊伸手把旁邊指揮的人的鬥篷解下來,丢進另一只水桶裏打濕,披在身上,撕了邊角的一塊布蒙住下半張臉。
“阿伊大人,您這是……”阿曼特一驚,自家大人不會是要沖進去吧?
不等他勸阻,伯伊已經快步沖到了酒館的後面,正如指揮的人所說,後門是火勢最小的,大概是衛兵想要沖進去,已經把門板拆卸了。
伯伊将打濕了的鬥篷罩在頭上,彎着腰進入酒館。
這個小法老要是死在這裏了,自己的心血就全都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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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拉赫裏斯第一次喝酒。
和想象中的不同,酒的味道很奇怪,又酸又甜,還有一股濃重的發酵味,他不喜歡那股發酵味。
伊西見他喝得直皺眉,忍不住哈哈大笑,單薄的桌子被她拍得嘎吱作響,搖搖欲墜。
“這是最便宜的酒,自然味道不好。”她說,“我把酒館裏所有的酒都點了,我們挨個喝,我給你仔細地說說酒好喝在哪兒。”
拉赫裏斯抿着唇,說:“不了,給我喝最貴的那種便好。”
作為法老,少不得參加宴會,而宴會上大家喝的不一定是最好喝的,但一定是最貴的。
伊西又是一陣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好好,都聽你的,誰讓你是小陛下。”
她瞅着面前的酒壺,從裏面拎出一壺說:“就是這個,不算醉人。”
“剩下的可以退嗎?”拉赫裏斯問。
“不用退,”伊西大手一揮,十分豪邁地說:“我能喝。”
拉赫裏斯聞言也不多說什麽,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最貴的酒,确實,味道比最便宜的那種好喝許多,鼻腔裏都會透出小麥的清香。
但他卻莫名想到了那個人,從來不喝酒,身上總是帶着淡淡的花草香。
再好喝的酒也不比那花草的味道好聞,這麽一想,他喝酒的興致就更淡了。
“我發現阿伊祭司對你還挺好的。”伊西偏頭打了個酒嗝,眼睛都喝紅了。
拉赫裏斯一頓說:“确實還行。”
畢竟兩人是合作關系,自己對他也有用,只要是有用的人,阿伊總是會表現得非常友善,就像自己,還有坐在對面的伊西。
“他還給你找草藥。”伊西感嘆,“真是一個好孩子。”
拉赫裏斯垂下眸沒說話,一開始他也這麽以為,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阿伊哪裏是在給他要草藥湯。
這家夥分明是為了貨幣,昨天他和自己說過,要用聖水打開平民的缺口。
“我也挺喜歡他的,”伊西嘿嘿一笑,“我喜歡聰明的人。”
就像她當初選擇追随王後,沒有什麽複雜的原因,只是因為王後是個聰明人,從來不會試圖用威脅,脅迫這種手段對她,只會給她最想要的,比如多多的金銀珠寶和多多的酒。
拉赫裏斯輕哼一聲,聰明人有什麽好。
今天對他們微笑體貼,明天沒用了保不準就把他們當垃圾一腳踢開。
他有些不高興地想,在這個該死的奴隸心裏,大概沒有什麽東西能比他自己重要。
“有人關心真好啊,”伊西半醉半醒地感嘆,“我也好想有人關心我啊。”
伊西喝了桌上大半酒的同時,拉赫裏斯總的加起來也才喝了三杯,感覺到些許眩暈的時候,他就主動放下了酒杯。
“你怎麽不喝了?”伊西顯然是已經醉了,說話的時候都是對着空氣在說。
拉赫裏斯想說回去了,鼻間卻敏銳地聞到了一點東西燒焦的味道。
“你聞到味道沒?”他問。
卻見伊西又給自己喂了一杯酒,全倒衣服上了,但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大聲地叫道:“好喝,今日最佳!”
拉赫裏斯皺眉,站起身去查看,還沒走出幾步,卻聽“啪”“啪”“啪”幾聲巨大的炸響,廚房的門被炸得沖飛出來。
聲音震耳欲聾,衆人吓得驚叫起來,不等在場的人反應就見一道火光猛地從廚房門框竄出來。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時間,火已經把牆面上用來裝飾的蘆葦草,幹草給點燃了。
“起火了!”有人驚叫出聲。
一些人匆匆站起身往外跑,但除了還算清醒的,大多都是沒跑出去多遠就撞到桌椅,或者撞到人摔倒在地。
門口的人擠擠挨挨,滾作一團,半天起不來。
拉赫裏斯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下,虧得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這才免于被人撞倒。
他撐着桌子回頭,入眼的是觸目驚心的火焰已經吞沒了廚房和樓梯,樓上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情況想下來。
年久失修的木制樓梯平時踩着都會嘎吱作響,更何況現下還有火在燒,哪裏支撐得住這麽多人同時使用。
只聽“咔”地一聲響,整個樓梯瞬間坍塌,下面的人還沒來得及躲避,就被破碎的木板壓住,慘叫聲,哀嚎聲混雜在一起,形同人間煉獄。
拉赫裏斯猛然回神,想到了喝得人事不知的伊西。
他回頭去看,伊西趴在桌上,火舌已經舔到了她頭頂的房梁,不需要太多時間,房梁就會坍塌,而下面的人……
拉赫裏斯看了眼距離自己不算遠的大門,咬咬牙,屏住呼吸擠開人群往外走。
空氣中濃煙滾滾,十分嗆人,有人吸了進去,咳得昏天暗地。
眼看大門已經近在眼前,“咔”地一聲巨響,拉赫裏斯下意識回頭,正好看到伊西後面的房梁一整個砸下來。
腳步倏地頓住,站在這裏已經能聞到清新的空氣,門不算大,只能容兩個人同時通過。
有人嫌他擋着門,十分粗魯地把他推開,後面不斷有人經過他身邊沖出去。
腦海裏竄過剛剛和伊西的聊天,拉赫裏斯淺淺呼出一口氣。
從衣服下擺撕下一塊布,掩住口鼻,又掉頭跑了回去。
火龍沿着牆壁一路蔓延,以極快的速度燒到了門口,有人僥幸跑了出來,回頭一看,大門已然被火勢包裹。
但仍然還有人往外沖,衣服着了火,仿若一個火人,皮膚燒焦,發出刺耳的嚎叫。
伯伊找到拉赫裏斯和伊西的時候,兩個人就在離後門不遠的位置,伊西已經失去了意識,但看上去沒有受什麽傷。
拉赫裏斯的情況明顯要糟糕一些,他的臉很髒,全是煙灰,腿不自然地往外撇。
“拉赫裏斯。”伯伊蹲下身,伸手在他的臉上拍了兩下。
似乎是感覺到臉上的疼痛,拉赫裏斯費勁兒地睜開眼,迷蒙的視線中出現了青年深黑的眼眸,哪怕被遮住了半張臉,也絲毫不掩俊秀。
“阿伊。”拉赫裏斯的聲音嘶啞。
剛一說話就被濃煙熏得連連咳嗽。
“還能走嗎?”伯伊低頭看了眼他的小腿。
拉赫裏斯抿唇,忍着疼地點點頭。
他剛剛去救伊西,結果被掉下來的房梁砸到了小腿,幸好這柱子已經被燒了大半,才得以搬開,但這一耽擱,酒館的門已經燒塌了。
他扛着一個人,腿還受了傷,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吸入了大量的濃煙後,終究還是暈了過去。
暈過去的瞬間,他是有些後悔的。
如果死在這裏,他得到阿伊的信任又有什麽用。
“能走就站起來,我背伊西,”伯伊從還在滴水的鬥篷上撕了一條布下來,捂在拉赫裏斯的口鼻上說:“你跟着我走。”
酒館裏濃煙滾滾,完全分不清哪兒是哪兒。
伯伊卻走得分毫不差,精準地避開了桌椅,掉落的房梁,将人帶出了酒館。
新鮮空氣湧入口鼻,拉赫裏斯踉跄了下,腿一軟就摔了下去,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來,反而是跌入了微涼的臂彎。
他掙紮着睜開眼,緩了緩說:“我把伊西祭司救出來了。”
有了伊西祭司,貨幣可以更輕松地推行,而且這樣有能力的人必然會成為阿伊手裏鋒利的刀。
伯伊伸手蓋住他被熏得通紅的眼,低聲說:“嗯,你做得很棒。”
拉赫裏斯牽強地扯動了下嘴角,在昏迷前最後說了一句:“阿伊,謝謝你來救我。”
伯伊摟着單薄的少年,思忖到,這小孩兒昏迷了還不忘套路自己。
但有那麽一瞬間,極其短暫的時間裏,他想,幸好把人救出來了。
頓了下,他補充到,不然這小孩兒豈不是白花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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