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地牢“屍體”

第35章 地牢“屍體”

密室裏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塔奧米斯不明所以地看向法老,不知道拉赫裏斯為什麽沒有對自己表現出嘉獎。

“你先回去吧。”拉赫裏斯說。

塔奧米斯擰起眉,還想說什麽,但猛地觸碰到那雙暗金色的眼眸,明明是自己一手掌握着長大的君主,此時卻透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

這種陌生讓他心底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惡寒,手臂的汗毛根根樹立起來。

“是。”他為自己這種奇怪的反應覺得憋屈,竟然會在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面前感到害怕,說出去能笑死人。

人離開後,密室裏只剩下拉赫裏斯一個人。

他坐在王座上許久不曾動彈,低垂着眼眸,眼底的情緒如海浪翻湧。

很難說,如果塔奧米斯還要在他面前晃,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片刻,他站起身,垂在臉頰一側的耳環碰撞發出“叮當”的脆響,久久回蕩在寂靜的密室中。

諸神殿。

拉赫裏斯剛剛離開密室,就聽托德說阿曼特求見。

他神色不變地說:“讓他進來。”

幾乎是托德剛剛出去,阿曼特整個人就踉踉跄跄地跑了進來,撲倒在地上:“陛下,懇請陛下救救阿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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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什麽?”托德大驚失色,不知道阿曼特這是怎麽了。

阿曼特擡起頭,臉上淚水混雜着汗水:“剛剛比加女官托人給我帶信說阿伊大人被打進了地牢。”

他說着不受控制地抽噎了一下:“地牢那哪是阿伊大人能待的地方。”

雖然他沒去地牢,但平日在王宮裏也沒少聽說。

那種地方是個粗人去了都得脫層皮,更何況是阿伊大人這樣矜貴的人。

托德聽聞第一時間轉頭去看自家陛下。

拉赫裏斯臉色微沉,說:“我知道了,我會處理。”

稍頓,他示意宮殿裏另一個随侍:“帶阿曼特去收拾一下。”

阿曼特是一路跑着過來的,路上還摔了一跤,把衣服都磨破了,看着分外狼狽。

他的眼眶通紅,自知在法老面前失了儀态,對着花崗岩的地面邦邦磕了兩個響頭,這才跟着随侍離開。

等人走了,托德這才走近兩步,小聲地說:“陛下。”

拉赫裏斯側眸,托德壓低了聲音說:“其實這不失為一個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嗓子眼裏,因為他看到陛下明明是笑着的,但眼底那寒涼的,對人命的淡漠卻騙不了人。

托德毫不懷疑,自己如果把話說完,下一個死的人就會是自己,哪怕他已經跟了陛下近十年。

“請陛下恕罪。”他毫不猶豫地跪下,整個身體趴伏在地。

拉赫裏斯俯視着他,許久,才克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說:“去把比加尋來,讓前殿備車。”

托德馬不停蹄地爬起來,全程緊緊閉着嘴,腳步匆忙地離開宮殿。

拉赫裏斯環視一圈自己身處的王宮,突然想到他和阿伊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

阿伊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最初的印象只有貪婪,聰明,充滿野心,但第一次讓他意識到這個人身上不僅僅只有這些東西是在巡游的第二年。

離開阿赫米姆後,他們經過了一處染了疫病的村莊。

村民們充滿希望地看着他,以往神明能夠治愈他們,但同行的伊西說,無法治療,這是一種具有傳播性的病。

當時拉赫裏斯說:“那就讓衛兵把村子圍了,燒村吧。”

與其無望的掙紮,不如直接把村子燒了,也可以避免傳染,他覺得這是一個很合理的決定。

有人于心不忍,但沒有提出反駁。

只有阿伊說:“做一次禱告吧,告訴他們,阿蒙神需要一些信徒。”

這些人就是被阿蒙神選中的人,這是神明對他們的考驗。

“有這個必要嗎?”拉赫裏斯不懂這麽多此一舉的意義是什麽,“他們生來就是弱者,染上疫病是他們的宿命,何必憐憫。”

在他的世界裏只有弱肉強食,弱者就是該死,就像他的母親,就像這村莊裏染病的村民。

阿伊當時沒有解釋,只安排衛兵這麽與村民說。

滿是絕望的村莊好像突然就有了生機,所有人換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哪怕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也抹上了胭脂,勾出動人的眼線。

他們把村莊布置成了節慶時的模樣,灑掃房屋,那一天整個村子裏都充滿了歡聲笑語。

傍晚,火燒雲一點點鋪開。

所有的村民都領取到了神明賜予他們的聖水,沒有人感到猶豫,有人趴伏在餐桌邊,有人睡在床上,夫妻相擁而眠,孩子也睡得香甜。

大火點燃了他們的房屋,跳躍的火焰沾染上他們的皮膚,一點點吞噬他們臉上充滿期待與快樂。

他們沉睡在一場美夢中,前往來世。

在火燒雲染紅了整片天空時,呼嘯的風讓火燃得更加猛烈,拉赫裏斯聽到阿伊說:“敬畏生命不是一件壞事。”

在這落後的時代,伯伊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以內所能做的,大概就是送他們一個願意相信的謊言。

那是拉赫裏斯第一次看到阿伊身上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是仁慈嗎?好像不是,也許是如他本人所說的敬畏生命吧。

他想,如果更早的遇見這個人,也許在那個沙漠的三天就不會如此難熬。

“陛下,比加女官到了。”托德将人帶進了宮殿。

比加對着拉赫裏斯欠身行禮:“不知陛下尋我來是有什麽事情?”

拉赫裏斯垂眸,視線随意地在她身上一掃。

比加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打量。

“你和阿伊什麽關系?”拉赫裏斯問。

熟悉的薰衣草香彌漫,只不過比起阿伊,比加身上的味道明顯要重上許多。

比加低聲說:“阿伊大人曾幫過比加一個忙。”

她知道陛下這是懷疑她向阿曼特通風報信的動機,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阿曼特竟然會來法老這裏尋求幫助,而法老竟然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難道在這些年相處有了感情?她胡亂地猜測着。

在王宮裏的消息十分狹窄,也就只有很偶爾的時候,能聽到王後的密探傳回來的消息,還有哥哥跟她也會提到一些民間的事情。

拉赫裏斯的視線冷漠又直白,毫不掩飾自己的質疑。

比加自認也是在王後身邊待了挺久的人了,卻在這樣的視線下,後背隐隐生出一股戰栗。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拉赫裏斯面色微冷,從身後的櫃子裏取出一本小冊子遞過去:“把這本冊子放到先王的寝宮裏。”

梅麗特王後如今住的宮殿名為芭斯泰特,但這個名字是後來取的,阿蒙霍特普一世對她極致寵愛,寝宮設置在她的宮殿。

阿蒙霍特普一世去世後,梅麗特便搬出了那座寝宮,住進了如今的芭斯泰特。

每個月她有近半的時間都會在先王的寝宮休息,哪怕是民間都流傳着她依舊深愛阿蒙一世的故事。

比加遲疑了下才伸手接過:“這是什麽?”

按理來說,這種問題不該她問,但她不敢背叛王後,在王後身邊待得越久,她越清楚背叛王後的代價是多麽慘痛。

一旁的托德猛地睜大眼睛,跟着低下了頭,只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揪着衣服。

“先王的行止冊,”拉赫裏斯說,“我巡游前拿來看,忘記放回去了。”

比加聞言松了口氣,連忙說:“我這就送回去,陛下還記得之前是放在哪裏的嗎?”

拉赫裏斯回想片刻:“應該是黃金匣子的第二層。”

比加去過先王的寝宮,自是記得那個三層的黃金匣子,裏面确實是有一堆的小冊子,王後時常會翻閱。

“那我這就送回去。”見陛下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要吩咐了,比加便行禮離開。

臨走前,她神色糾結許久,還是小聲地說了一句:“阿伊大人給了王後兩個一模一樣的金印。”

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但總覺得是很重要的東西。

說罷她就如來時一般匆匆走了。

“陛下,”托德遲疑着出聲,“你這是要把塔奧米斯大人推出去?”

拉赫裏斯注視着比加走遠的背影,神色平靜地嗯了一聲。

“那不是直接告訴王後會更好嗎……”托德撓撓頭,他們有很多可以告訴王後另一塊金印也是出自塔奧米斯的方法。

拉赫裏斯的嘴角揚起細微的弧度,眸色卻是極深:“她只會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

以王後的多疑,她不會相信任何人說的話,尤其是本來就有懷疑的情況下。

他只需要在阿伊播下的種子上灑灑水,就能讓種子在本就肥沃的土壤裏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托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就能讓王後下手處理了塔奧米斯大人,不用咱們髒手了。”

拉赫裏斯淡淡地瞥他一眼:“那就太便宜他了。”

托德想了半天沒想到怎麽接話。得罪王後這麽可怕的事情,還是占了便宜。

他默默地打了個寒戰。

觑着陛下的臉色,托德最後決定換個話題,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那……陛下,咱們現在是要去地牢嗎?馬車已經備好了。”

拉赫裏斯沉默了下,說:“不去了。”

縱使他現在就想去把人接出來,但真這麽做了,估計阿伊估計當天就能換個合作對象,他說過不喜歡和蠢笨的人為伍。

“讓阿克裏斯把阿曼特送進去,”拉赫裏斯思忖道:“去給阿伊送點好吃的,順便打掃下衛生。”

就阿伊那潔癖的性子,估計要整宿整宿熬着不睡覺。

“好的。”托德匆忙下去布置。

“咔嚓,咔嚓……”

稀碎的啃噬聲在角落響起,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腥臭,滴滴答答的水聲一直沒有停過。

伯伊靠着牆,坐在離那個發出奇怪聲音最遠的角落,眼睫低垂,融在黑暗中。

“你這穿得還挺好,你是哪家的随侍嗎?”旁邊嘶啞的聲音喋喋不休,許是太久沒有見到活人了,精神尤為振奮。

誰能想到,這個人剛剛還像一具屍體躺在地上,被踹了幾腳都沒個反應。

“你怎麽知道我穿得好?”伯伊微微側眸,深黑的眼底蘊着淡淡地探究。

眼前一片漆黑,也就是待的時間久了眼睛适應了黑暗,所以才模糊地能看出身邊有人影在晃動。

但也僅此而已,更多的就看不出來了。

那人哈哈笑了一聲:“我聞出來的。”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說:“這牢房臭的很,你一進來跟撒了花粉一樣,哪能聞不出來。”

伯伊了然。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哪家随侍呢,”那人說到,“這裏都是犯了大事的死囚,你是怎麽進來的?”

這男人的語氣随意,就好像在問伯伊進的什麽飯店一樣。

伯伊想了想說:“大祭司阿伊。”

那人語氣裏透出些許迷茫:“大祭司阿伊,這是誰?”

伯伊驚訝地說:“你竟然不知道我家大人,他可是神殿如今着重栽培的大祭司。”

男人略帶尴尬地撓撓頭:“對不住了,我進來好些年了,還真是不太清楚現在外面都是啥情況。”

“好些年?”伯伊說,“你是怎麽進來的?我以為進來的人很快就死了。”

他的話語中帶着濃重的絕望和心灰意冷。

男人嘆了口氣,似是在安慰他:“我在這裏面待了六七年了,這裏其實也沒啥不好的,有人管飯,吃了就睡,醒了就吃,就是沒啥熟人可以說話。”

伯伊:“………”

很苛刻的要求了。

一只老鼠從他們的腳邊叽叽叫着跑過,伯伊下意識收腿讓開,那男人卻像是能看到那老鼠般,利落地伸手抓住老鼠的尾巴,熟練地在地上一摔。

老鼠“叽——”地一聲,沒了動靜,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

伯伊看不見他的動作,只能通過動作發出的聲音猜測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微微偏頭,男人的聲音來源略高,說明對方個子比他高挺多,根據剛剛踹他的腳感,伯伊心裏已經對這個人的身高體型有了大致的判斷。

“所以你是怎麽進來的,犯了什麽事啦?”那男人仍舊不放棄這個話題。

伯伊沉默了下說:“我家大人惹怒了王後。”

男人皺起眉想了會兒,似乎是想明白了,恍然道:“王後一直在打壓神殿,這個我知道,沒想到王後如今竟然連祭司身邊的小小随侍都不放過了。”

伯伊在黑暗中瞥了那人一眼,雖然什麽都看不到,但這種能夠判斷對方在什麽位置的感覺讓他覺得有安全感。

“你懂什麽,”他不高興地說:“我家大人可厲害了,給王後使了不少絆子,治不了我家大人,王後才拿我開刀。”

男人嘿嘿笑了一聲:“你急什麽,我又沒說瞧不起你家大人,你叫什麽名字啊?”

伯伊說:“阿曼特。”

雖然知道伯伊看不見,但男人還是習慣性地點點頭:“我叫拉塔巴。”

“你家大人這麽厲害會來救你嗎?”拉塔巴說。

伯伊閉着眼,徹底失去視覺後,聽力變得尤為敏感,他能聽出這人在問這個問題時,雖然克制着語氣,但呼吸聲的頻率變了。

伯伊笑了下:“阿伊大人一定會來救我。”

“你這麽相信他?”在拉塔巴的印象中,權貴都是自私自利的,別說只是一個随侍,哪怕是血親也有棄之不顧的,“你的命值得他和王後撕破臉嗎?”

能被王後送進死牢的,又是神殿這麽敏感的身份,想要把人救出來那可真就是撕破臉才行了。

至少在拉塔巴眼裏是這樣的。

伯伊剛要說是,卻莫名頓了下。

他已經布置好了棋局,小法老只需要按照他的安排去執行就好,很簡單的事情。

“你家大人要是不管你,你怎麽辦?”拉塔巴又問。

伯伊垂下眼,笑了笑說:“這種時候,信總比不信好,不是嗎?”

就像當年在阿赫米姆小法老用命邀請他入局,賭局的魅力就在于此,沒有人知道自己會不會是贏家,除非是像他這樣出老千。

拉塔巴有瞬間的愣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許久才說:“也是,信總比不信好。”

“我以為這裏進來就死了,”伯伊偏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似是感嘆,“原來還可以活這麽久啊。”

拉塔巴聞言又是哈哈一陣大笑,許是太久沒和人說過話,許是這種地方沒有什麽秘密,因為所有人都會死,他難得起了點交心的意思:“不妨跟你說實話,王後想殺了我,但又不敢動手,因為我是……”

他的話才說出口,安靜的牢獄裏突然響起一聲刺耳的“嘎吱”聲。

緊接着是淩亂的腳步聲,阿曼特咋咋呼呼的聲音在地牢裏如驚雷落地——

“阿伊大人,我來給你送好吃的了!”

伯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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