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杯酒釋兵權

第62章 杯酒釋兵權

塞貝克是趕急路回來的,一路跑死了幾匹戰馬,剛剛抵達底比斯,甚至來不及歇口氣就進了宮。

底比斯的城門上還懸挂着白绫,一如妲伊戰争時,挨家挨戶門口都懸着白色的飄帶,用以悼念這位先王後,滿目的白直看得人心驚膽戰。

即便隔得很遠,仍舊能聽到神廟傳出的吟唱聲,伴随着樂器的敲打,祭司口中念着銘文,為王後指引前往來世的道路。

這樣的儀式往往要持續許多天,尤其逝者是王室的身份,只會更加隆重。

在等待的過程中,聽着這代表祝福的念詞,越是盛大,塞貝克的心情越是難以平靜,坐立難安,米維爾的質問如同當頭喝棒,幾乎将他這些年的堅持砸得粉碎。

四十年前,先王駕崩,将尚且年輕稚嫩的王後托付給自己,交代自己一定要照顧好王後。

塞貝克自诩他不曾辜負先王的囑托,在王後最無助的時候将王後一手送上攝政王的位置,為其保駕護航多年。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先王的期許,更多是因為他看到了梅麗特身上的能力。

大概是跟在陛下身邊學到許多,或是天賦使然,梅麗特對政治有着一種超乎平凡人的睿智和敏I感。

事實證明,王後确實做得不錯,在她執政的期間,埃及日漸繁榮,甚至超過了先王在位的鼎盛時期。

直到妲伊戰争發生……

“塞貝克将軍。”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塞貝克連忙站起身,對着身後扶肩行禮:“見過陛下,願法老永恒。”

說話間他擡起頭,看向走到面前的法老,雖然還是少年的年紀,但已經有了男人的硬朗,身材高大健碩,五官繼承了阿蒙家族的優越,深邃而俊美。

拉赫裏斯淡淡點頭,徑直從他身後走過,踏上臺階,坐到王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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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身穿盔甲佩刀的侍衛迅速鋪開,呈六邊形占據宮殿的各個角落,精鐵交鳴的聲音回蕩在殿堂上。

“将軍行程勞頓,怎麽不休整後再進宮?”拉赫裏斯俯視着面前這位聲名顯赫,被平民愛戴追捧的大将軍。

他的年紀甚至比王後還要大上幾歲,年近七十的塞貝克頭發花白,即便是匆匆趕回來,形容狼狽,但虎目裏依舊炯炯有神,身上帶着多年征戰沙場的肅殺和剛毅。

“為大将軍賜座。”拉赫裏斯淡聲說。

瓦斯說了聲是,與另外兩位随侍搬過一張椅子放到殿下,同時放上桌幾,還有酒水果盤。

塞貝克上次見拉赫裏斯時,這位法老才九歲,個頭還不到他的腰,如今見陛下已然成長,他的心裏又是感嘆,又是悵然。

比起曼蘇拉法老,拉赫裏斯更像先王美杜姆,不是容貌,而是眉眼中透出的殺伐果斷,看得出來,這位法老未來必定成就斐然。

若是再多幾分睥睨天下的傲慢,那幾乎是完美繼承了先王的衣缽。

“陛下,臣下是為王後而來。”塞貝克一路幾乎沒怎麽合眼,全靠意志在撐,眼下也是真的累了,坐在座椅上時,骨頭發出噼啪的脆響。

拉赫裏斯擡手端起酒杯抿了口,淡淡的酒香在口齒間彌漫,他沒有說話,在等塞貝克繼續說,只視線随意地掠過側面的屏風。

伯伊是從密道進來的,不出意外的話會坐在屏風後聽二人談話。

塞貝克捏着座椅扶手,沉默許久,拉赫裏斯也不催促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喝酒,思緒還停留在瓦吉特,不時能聞到指尖帶着的淡淡薰衣草香。

“陛下,臣下想要一個答案,”塞貝克又站了起來,因為起得着急差點沒站穩,瓦斯眼疾手快扶住他,塞貝克推開他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王後是否參與了妲伊戰争?”

他不關心王後到底是不是屋卡王族,這都是先王的選擇,他自問無愧于自己的君王,但當年的妲伊戰争……

拉赫裏斯眼睫低垂,手裏的酒杯中玉液微晃,他笑了下說:“是。”

不想他說得這般果斷堅決,塞貝克的身體如浪濤中的小船搖晃了兩下,又立住,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的臉近乎慘白:“那陛下為何……”

陛下為何不公布王後的罪責,甚至為其遮掩。

殿外的吟唱聲更大了,轟隆隆的似響在耳畔,如有實質,仿佛是對他的嘲諷,嘲笑他這麽多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拉赫裏斯放下酒杯,看向他,笑問:“王後是屋卡王族,将軍真的不懂嗎?”

少年法老的臉一半隐在陰影中,俊美的面容上尤帶笑容,但在這哀樂中只叫人骨血生寒。

為官多年,塞貝克能在朝堂屹立不倒,是因為手握兵權,但也不止如此,愚笨之人又豈能在戰場厮殺中立下赫赫戰功。

“妲伊戰争,王後是故意把我留下來的。”說出這話時,他甚至克制不住打了個冷戰。

剛剛還眉眼矍铄的大将軍,此時仿佛是經歷了什麽重大的打擊,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灰敗下去。

拉赫裏斯轉了轉食指上的扳指,繼續說到:“梅麗特乃我埃及的千古罪人,蟲噬絞刑都不為過,将軍可知我為何保她?”

明明是塞貝克尋求答案的問題,如今又被他反問回來。

對于一個心系子民,兢兢業業守護埃及每一寸領土的大将軍來說,這是何等打擊。

也許他在扶持王後時也有私心,想要延續家族的繁榮,但比起這些,這位一生忠義的将軍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傲骨被這盛大的哀樂一寸寸打斷。

“埃及需要将軍的守護,”拉赫裏斯盯着他,“邊境的子民對将軍全心全意的信任,周圍虎視眈眈的鄰國因為将軍為退縮,将軍可知,我若是說出真相,埃及将面臨怎樣的動蕩?”

他每問一句,塞貝克的面色就更慘白一分,身體搖搖欲墜。

“我也想要相信将軍,但将軍說服了我,又如何說服世人?”拉赫裏斯語氣平淡,卻比戰場上最鋒利的劍還要尖銳。

塞貝克閉着眼,仍舊掩不住他發紅的眼眶,呼吸沉重,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将軍在這個時候不堪一擊。

哪怕過去了這麽多年,妲伊戰場上,那死去的弟兄,他們父母,妻兒嘶聲力竭的哭嚎仍舊回蕩在耳畔。

沒有人知道,他扶棺回到底比斯時是何等沉重與痛苦。

出發時意氣風發,回來滿目瘡痍。

這是他人生中最慘痛,也最刻骨銘心的一場失敗。

屏風後的伯伊無聲擡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茶水已經涼了,但他向來喜歡喝涼的,所以味道正好。

正如此時,情況也與預想一致。

常年駐守邊境,無懼嚴寒酷暑只為守住國家的第一道防線,護住身後的萬千百姓,這樣的人是大義的,是忠勇的,但也是簡單易懂的。

伯伊放下茶杯,因着墊了杯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塞貝克怎會不知,這位剛剛親政的法老是對自己起了疑心,但這樣的疑心是他無法解釋的。

也正如對方所說,即便是他說服了陛下,也無濟于事。

王後的身份,陛下沒有說明,但風聲已經走漏,米維爾能來質問他,最為崇拜他的兒子尚且如此,他又能要求陛下,要求朝臣,要求百姓什麽呢?

他知道,這是王後對自己的報複,她用死亡銷毀了最後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和證人。

“謝陛下信任,然臣下有罪,”塞貝克緩緩跪下,以頭搶地,“請陛下降罪。”

王後紮向塞貝克的最後一劍,也讓拉赫裏斯和伯伊兵不刃血地解決了最大的隐患。

拉赫裏斯站起身走下臺階,伸手攙扶起他:“将軍勞苦功高,何罪之有,我埃及百萬子民還需将軍庇護。”

陛下越是這般說,越叫塞貝克自覺臉面無光。

癡長七十歲數,卻是這般無用之人。

塞貝克沉默,半晌,他閉了閉眼,後退半步,從腰袋中取出一塊金印,低聲說:“臣下願歸還軍印,還請陛下務必收下。”

軍印乃是掌握兵權的象征,以軍印可號召除底比斯外所有的軍隊,這金印是先王打造賞賜給當時年僅三十的塞貝克。

他們是戰場上彼此最信任的人,回到朝堂,也依舊能夠托付後背。

拉赫裏斯垂眼看着那枚金印,沉默片刻後,擡手從大将軍手中取走金印:“那我暫且先為将軍收着,等到有朝一日将軍洗清嫌疑再做歸還。”

塞貝克無聲地苦笑。

不可能了,他明白,這是要背負一生的罵名。

“罪臣有罪,請陛下撤銷罪臣的職務。”塞貝克說着要跪下,卻被拉赫裏斯半途攔下,:“将軍不可。”

頓了下,他說:“将軍比我清楚,埃及如今的局勢緊張,再無其他将領如您這般骁勇善戰,還請将軍為了埃及,為了埃及的子民再堅持堅持。”

屏風後,阿曼特緊緊抿着唇角,生怕自己笑出聲。

陛下和阿伊大人實在是……

一邊說着離不開,但行動上卻是毫不猶疑收了大将軍的金印。

這下大将軍真成了沒牙的頭狼,加上那一身的流言,只怕今後再難對陛下和阿伊大人形成威脅。

王後的身份和所作所為将是塞貝克懸在頭上的劍,時刻提醒着他,不要忘記自己身上背着的罪業。

同時,隐在放黑暗中的暗衛默默松了口氣,捏着刀劍的手心全都是汗。

塞貝克是将軍,武藝也是十分高強的,如果對方暴起,他們還真說不準能不能把人攔下。

屏風後的阿曼特偷偷拍了兩下胸口,他也緊張死了,生怕出現什麽意外。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塞貝克将軍竟然會這麽輕易交出金印。

“走吧,睡覺去。”伯伊動了動嘴,站起身。

事情已經沒有懸念,多留無益。

阿曼特走在前面,繞過書架進入書房,打開密道,用蠟燭照亮通道,伯伊攏了攏鬥篷,擋住密道裏吹來的冷風,準備返回瓦吉特。

離開宮殿,阿曼特好奇地問:“大人,您不擔心塞貝克将軍暴起,或者根本不回底比斯嗎?”

這樣的情況,塞貝克将軍完全可以直接逃出埃及,他的成就和能力是最好的投名狀。

伯伊笑了下說:“如果他是這樣的人,就不會守在邊境這樣的地方。”

邊境十分艱苦,以塞貝克的影響力,他完全可以以年邁為由,或者舊傷複發為由留在底比斯,和家人過着頤養天年的悠閑日子。

而不是從青年就守在邊境,和将士們過着苦哈哈的日子,每天都是生死難料,與妻兒常年分離,直到晚年也不曾離開。

“英雄都熱衷于為責任感這三個字抛頭顱,灑熱血,”伯伊挑起唇角,不緊不慢地擡腳走進燈火通明的瓦吉特,“這是他們的終生榮耀,也是足以致命的枷鎖。”

阿曼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沉默着消化這次的談話。

兩人離開沒多久,正殿中,塞貝克重重地磕了個頭:“感謝陛下的信任。”

頓了下,他啞着聲音說:“罪臣自當守護好埃及的邊境,每一寸國土,終生不再返回底比斯,還請陛下允許罪臣帶領妻兒一同前往邊境。”

金印在拉赫裏斯的指間轉了一圈,他似是無奈地一笑:“将軍執意如此,那便這樣吧。”

彼此心知肚明,這是怕秋後算賬,禍及妻兒。

但對拉赫裏斯和伯伊來說,卻是好事,随着塞貝克整個家族撤出底比斯,武将一派自此群龍無首,聯盟就此瓦解。

朝堂之上,再無能與之抗衡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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