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放飛的鷹
第94章 放飛的鷹
夜半時分。
伯伊猛然從夢境中醒來,額頭布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張牙舞爪的男人拿着啤酒瓶一下一下往他頭上砸,濃烈的酒味似乎還萦繞在身邊。
伯伊按住陣陣抽痛的太陽穴,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夢到過小時候的事情。
內殿裏仍舊燃着安眠香,但考慮到伯伊不喜,分量極輕,只是起到助眠的效果,并不會致人昏睡不醒。
失眠的感覺并不好受,所以伯伊也接受了。
安眠香就放在伯伊旁側的櫃臺上,袅袅青煙缭繞,散發着清幽的香味。
本應該睡在旁邊的拉赫裏斯卻是不見人影,伯伊偏頭看了眼窗外,估摸着現在應該是淩晨兩三點,這人不睡覺跑哪裏去了?
伯伊懶得管,但剛剛噩夢餘驚未歇,左右睡不着,他索性起身,随手取過旁邊的鬥篷披在身上。
腳上的鏈子拖曳着發出嘩啦啦的脆響,伯伊走到軟榻邊,從茶壺中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去,夜裏寒涼,一杯冷茶立刻把殘存的睡意給沖沒了。
伯伊倚着靠枕,窗外一輪圓月高懸,清冷的月輝撒下,花園裏的睡蓮被露水打濕,顫巍巍地盛着透亮的露珠。
聽到裏面鏈條發出的動靜,瓦斯壓低聲問:“伯伊大人是醒了嗎?”
“進來。”
瓦斯輕手輕腳地走進內殿,對着伯伊行了個禮,垂手等候吩咐。
如今在伯伊身邊伺候的也就他和森穆特,還有兩個陛下身邊的近侍,不過森穆特年紀小,所以瓦斯便不讓他守夜,只自己和兩個近侍輪流值夜。
伯伊看他一眼:“拉赫裏斯呢?”
瓦斯略有遲疑,伯伊挑眉:“什麽事情連我都不能知道?”
瓦斯心想也是,就算他不說,伯伊大人也遲早是要知道的。
“陛下去諸神殿了。”
“這個時間去諸神殿做什麽?”淩晨兩三點去諸神殿,總不能是辦什麽正事吧。
瓦斯沉默了一會兒,嘆氣說:“這事兒我與您說了,您別和陛下提,您知道的陛下最是不喜別人擅作主張。”
伯伊不置可否,沒答應但也沒拒絕。
“陛下每天夜裏都去諸神殿坐上一會兒,”瓦斯壓低聲音,“自從您那事兒以後,陛下睡不着,時常一宿一宿地熬着。”
稍頓,“諸神殿裏安放着那具疑似您的屍骨,陛下這兩年與它日夜相對,每日為他擦身,與它話事。”
想到那個畫面,伯伊覺得有些好笑:“白骨還在?”
他人都在這裏了,留着一具白骨做什麽?
瓦斯無聲地嘆了口氣:“您不在的日子陛下時常做夢,夢到您回來了,所以陛下大概是不敢相信您是真實存在的。”
以至于連那具白骨都不敢丢棄,生怕眼前的這一切只是他的黃粱一夢,醒來就什麽都沒有了。
“大人應該知道陛下向來依着你,看重你,”瓦斯看出伯伊此時有些閑聊的心思,便說:“陛下對您是有些走錯的地方,但都是心底有你。”
伯伊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所以我還得感恩戴德,要給他送一面錦旗嗎?”
擡起一條腿踩在軟榻上,鏈條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瓦斯苦笑:“奴自是不敢有這般想法,奴只願阿伊大人至少正視陛下的感情,奴盼着大人與陛下安好,但大人若是實屬不願,至少也叫陛下死了這條心。”
他看得出來,哪怕是大人被囚禁在這太陽神殿,對陛下仍舊是從前的态度,說句大不敬的,就像是回家看望家裏的阿貓阿狗,喜歡了就逗弄一下。
被囚禁,被戴上鐐铐,即便是這些過分的事情,阿伊大人也不慌不忙,甚至不見氣惱,似乎只是被養大的小貓撓了一下,不痛不癢,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陛下心底也明白,所以才不擇手段,不惜壞了昔日的情誼也要把人留下來。
伯伊垂眼,不緊不慢地将一杯冷茶喝完,放下杯子:“睡了,他回來你讓他動作輕些,別吵到我。”
瓦斯壓低了腰,低聲說是。
鏈條的聲音再次響起,嘩啦啦的脆響回蕩在偌大的宮殿,直至歸于平靜。
瓦斯看着內殿的方向,無聲地嘆了口氣。
伯伊躺在床上沒能再睡着,他本就體寒,離開這麽一會兒,被窩裏的餘溫已然不在,冷冰冰的形同冰窖,手腳都凍得厲害。
過了許久才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響起,還有低低的交談聲,臨到內殿,說話的聲音便停止了。
片刻後,身邊的床榻微微下陷,熟悉的氣息再次包裹住伯伊,一條手臂攬上他的腰,将他整個人都拉進懷裏。
拉赫裏斯知道以伯伊的睡眠習慣,這人必然還醒着,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上I床前,拉赫裏斯去洗了個澡,身上帶着氤氲的熱氣,隔着單薄的寝衣,伯伊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逐漸從急促到和緩。
擁抱讓兩人之間的溫度上升,被褥重新變得溫暖起來。
低垂的眼睫微微扇動了下,伯伊閉上眼,凍了許久的手腳回溫,暖烘烘的,醞釀了許久的睡意好像在這一刻得到了反饋,意識逐漸迷糊。
在徹底陷入沉睡前,他想,這小子進來的時候是不是又加了安眠香劑量。
-
聞風節後緊随着就是收獲季,這個季節往往是繁忙的,所有的埃及子民都會投入到農忙之中。
伯伊發現拉赫裏斯也肉眼可見地變得忙碌起來,時常早出晚歸,擔心他無聊,讓瓦斯和森穆特搬運了大量的書籍到太陽神殿。
就連瓦斯都時不時不見人影,不過倒也正常,瓦斯如今的身份也不再是簡簡單單的随侍,時時刻刻守在伯伊身邊也是不現實的。
“小森,”伯伊眼疾手快扯住森穆特的衣服,森穆特被吓了一跳,立刻轉過身問:“大人有什麽吩咐?”
“幫我去瓦吉特取兩本書,我之前沒看完,”伯伊說,“你們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去。”
後面的話他是對着另外兩個近侍說的,瓦斯即便是不在,也會留兩個近侍在伯伊身邊伺候,說是伺候,其實就是防着伯伊跑了。
伯伊看得出來,這兩個近侍應當是暗衛出身,舉手投足間動作幹淨利落,腳步聲很輕,這兩人還會唇語,時不時就當着他的面互通有無。
可惜伯伊是真不懂唇語。
兩個近侍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扶肩行禮道:“書籍厚重,還是讓奴随森穆特大人一起去搬運吧。”
伯伊心想,兩本書還能用上厚重和搬運這樣的詞彙,還真是非常嚴謹了。
“不,不用叫我,大人,還是叫我小森吧。”
森穆特在王宮裏已經待了半個月有餘,還是非常不習慣別人叫他大人,他不過是一個海裏來去的小水手,哪裏擔得起大人這樣的稱呼。
剛從伯伊口中得知他們已經遠離亞歷山大,人在底比斯王宮,屬于法老的王宮時,森穆特整個人都懵了,驚呆了。
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原來法老這麽小氣啊。”
摔了一個杯子,就要把他們抓進王宮裏。
森穆特都想好了,伯伊船長一看就不是會做粗重活計的人,所以他一定要加緊時間幹活,做完自己的就可以為大人分擔任務了。
只不過想象中的非人虐待沒有出現,反而天天好吃好喝,還有人叫他大人。
“好的,奴會注意,森穆特大人。”哪怕只是對待伯伊的随侍,近侍态度也十分恭敬。
這工作在暗衛營可是非常吃香的,一代暗衛已經拔升到各個部門做主事,管理,聽聞阿伊大人活着回來了,那些人頭領也不做了,天天搶着要來做暗哨。
二代暗衛們對這位傳奇大人也極為好奇,一時之間,所有能接近伯伊的工作都變得十分搶手。
森穆特:“………”
等兩人走了,伯伊重新拿起一本書,興趣缺缺地翻開。
拉赫裏斯搜刮來的這些書自是天南海北,各行各業,他是喜歡看書,但天天看書也有些無趣了。
另一個近侍候在旁側,見伯伊的茶杯空了,無聲上前将茶杯續滿。
伯伊瞥了眼,服務意識很強,他擱下書問:“你是哪個暗衛營的?”
近侍沒想到他會同自己說話,但還是反應極快地回道:“奴是一營的。”
“一營……”伯伊回想了下,“你現在的營長是誰?”
近侍淺淺斟酌,這個話題好像沒什麽禁忌的,于是便說:“烏姆大人,聽聞他是您手下訓練出來的。”
伯伊挑眉,烏姆這小子竟然都當上營長了?
一營是暗衛營裏的戰鬥營,是以戰鬥能力作為出色,除此之外,還有主打刺探消息的斥候營,和運送消息物品的獵鷹營等。
誰能想,當初在沙漠上當悍匪的蠻荒小子竟然也當上了一營之長。
“營長說若是您問起他了,一定要臣下轉達他對您的想念。”近侍想起烏姆大人說這話時眼淚汪汪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惡寒,“還有麥德那和盧巴大人也說希望有機會與您一塊喝茶。”
伯伊一笑,還都是一些熟悉的人。
另一邊。
森穆特跟在近侍身邊前往瓦吉特,聽聞這裏是伯伊船長過去居住的地方,森穆特震驚地張大了嘴。
“伯伊船長是法老的先知?”從知道這裏是王宮後,他就不斷在接受着一些讓他三觀震裂的事實。
近侍心想,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四處摸摸看看,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連養在池塘裏的睡蓮都要驚嘆一下。
不過也正常,阿伊大人這般謹慎的人,想必在外不會随便告訴別人自己的身份,面前這個也就是一個小屁孩子。
森穆特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又閉上,過了會他再次張開嘴。
近侍哼笑一聲,這小土包子又要說些什麽。
“我想拉屎。”森穆特老實巴交地說。
近侍:“………”
把人帶進瓦吉特的廁房,近侍守在門口,低低咳了聲往前走了兩步,森穆特關上門,看到廁房裏精致的座椅又是一聲驚嘆。
“哇,這個椅子好漂亮!”
他用過的廁房裏,最高貴的座椅都是木頭做成的,哪裏見過這種用石料打磨,還鑲嵌了珠寶玉石的。
近侍無語,拔高聲音提醒道:“你快點,別耽誤事情。”
森穆特哦哦兩聲,小心地坐到馬桶上,豎起耳朵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确定無人,這才謹慎地伸手從後背的衣服裏掏出一張小紙條。
這是伯伊船長拉住他時丢進他衣服的,掉在腰帶束縛的位置,森穆特不敢做聲,也不敢問,直到現在才敢拿出來看。
紙條上只有簡單的兩句話——
“将消息送到孟斐斯,前往當地大埃商會告知阿曼特,阿伊身在王宮。”
森穆特一愣,阿曼特是誰?
因為出海每次需要準備的物資極多,亞歷山大多是來自各國的獵奇貨物,生活資源少,所以他們有固定聯系的游商隊伍負責前往孟斐斯采買物資。
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但森穆特還是将紙條重新折疊好,揣進腰袋裏。
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煩,提高聲音問:“好了沒?”
森穆特捏着鼻子,哼唧道:“還沒拉出來。”
近侍又是一陣無語,果然是小孩子,屎尿屁就是多。
“那我先進去取書,大人您抓緊時間。”他說。
“你別走,等等我啊!”森穆特着急地說。
“我很快回來。”随侍哪裏等得住他,瓦斯大人再三叮囑,不能離開伯伊大人太長時間,長則生變,所以他也不敢耽誤。
森穆特貼着廁房門,确定人已經走遠了,這才捏着手,對着用力一吹,清脆的鷹啼随之響起。
小心地探出腦袋,左右看了眼,沒人,森穆特這才呲溜一下鑽出來,一只老鷹停在旁邊的石雕上,黑溜溜的眼睛打着轉兒。
森穆特麻溜地将手裏的信塞進鷹的信筒裏,拍拍老鷹的肩,壓低聲音說:“你跑快點兒,回來了給你肉肉吃。”
老鷹啼鳴一聲,拍打着翅膀飛上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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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