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章

第 41 章

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

夜晚是白玉似的明月以及漫漫星河,平時只餘風打樹葉發出的簌簌響,安安靜靜,偶有人聲。

每天陽光一縷縷地從林間穿過,越過山谷,慢慢爬上白色蕾絲的窗簾,給床鋪上了一層層斑駁花紋。然後,人就在這樣一層層暈染的光影間慢慢睜開眼,恍覺新的一天。臨窗處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林海,越過林海視線擡高,更是一片缭繞着山頂的雲海。而腳底下不遠處滕蔓密布的牆頭上懸着不知名的瓜果,下面還辟了塊自留地,種滿菜蔬,一眼便能想象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安然自在,讓人忘念。

歲月靜好,昨日種種恍如隔世,這樣的光陰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不是昨天數數日子,來這裏竟然不知不覺也有月餘的時間了。

負責的工作內容也不複雜,主要是賬務和網絡推廣,同時安排下客房的預訂和入住手續,外加一些園藝的簡單維護。餘山山脈占地廣風景又好,落差開在這裏的民宿很多,各方面的基礎設施其實做的很不錯,清潔方面的維護都統一外包給了鎮子上專業的服務公司,倒是不用太費心。閑得時候她也會去樓下的小餐廳幫忙,不過客人多數喜歡在附近的鎮子上用餐,加上她的手藝太差,秦禹和周奕不過才吃了一回,便果然地決定讓她遠離廚房,所以,平時她頂多能混個刷碗的任務。

周奕就是那天來接她的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磨合,關系日趨熟稔。他學計算機出身的,畢業沒幾年已經換了好幾份工作。依照他的說法,受得了工作沒日沒夜的加班卻受不了人際往來的複雜。偶爾一次旅游經過覺得餘山的山水不錯,正好那時“雲迩”有人離職,便毛遂自薦頂替了空缺的位置,誤打誤撞地居然也堅持幹到了現在。

今早清晨剛起身澆過陽臺的花草,周奕便興沖沖地在樓下喊:“喬喬,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鎮上?”

她将身子探出陽臺打了個手勢,便開始快手快腳地洗漱換衣。這裏常年氣溫高,幾套T恤或裙裝就可以草草應付過完大半年,所以屋裏的衣櫥看上去依舊是空蕩蕩的,并沒有比來時多添置很多。跟之前的那種生活固然是比不得,ba但這樣反而輕松,不但省去不少費心挑選的時間,普通的衣服也不用着繁瑣的燙熨和護理,衣料上只有簡單的洗滌劑和太陽曬過的幹燥香氣,仿佛青草和野花的味道都長到了那種香氣裏,讓人聞着就心生歡喜。

下樓的時候兩個男人已經在車上等了。周奕坐在駕駛位朝她熱情地招了招手,倒是秦禹瞧着她白T恤,說了句:“還是坐後排吧,副駕放了些東西,小心別蹭了衣服。”

她上了車,發現後備廂有一臺小型設備:“這是什麽?”

“發電機,平時壞了都是秦禹修的,但這次內部要換個零件,他說這回沒法弄,得拿去鎮上。”

“你會修?”喬笥有些驚訝看了眼旁秦禹,脫口而出:“你不是學美術的嗎?”說完她便覺得自己唐突了,有些心虛地系上了安全帶。

關于這個,其實也是閑來無事周奕八卦給她聽的。

說的并不很多,因為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曉得秦禹是本地人,家裏是世代傳襲的中醫,據說在省城也頗有聲望。原本以為有了世代熏陶,作為家族長孫傳承人,也會跟他父親一樣立志于濟世救人,偏偏他中途突然轉學了美術,外出工作後又回到祖籍建了這間民宿,經營上不溫不火,近兩年越發少了生意。不過他也不急,因為同時也接些藝術館和外界的私活,經營也能維持下去。她剛來的時候其實不太理解為這兒為什麽會缺賬務,明明也不是多複雜,直到看到他那些如同手繪本般随筆而成的記事薄時才恍然大悟,倒也難怪會經營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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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間民宿,首先得是一位合格的客服,廚師,維修工,其次才能想如何當個藝術家。”秦禹揚了揚手裏的産品說明書,似沒有察覺到她的懊惱一般,只是玩笑:“我不容易,你們要對我好一點。”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照進清晨的餘山,山頂的白霧如綢緞般袅袅升騰,風從海面吹來,又緩緩消散了。滿眼的翠綠被日光打上了一層如赤金般的光芒,滿目皆是生氣勃發。她轉過頭專心致志地看着路邊的風景,視野裏充盈着蔥郁的茂盛的樹叢,不遠處有鎮上人種的稻田,綠油油的鋪成一大塊一大塊,而他們就在這些地毯中穿梭而過,曠野清爽的風吹着發。

這真是一個和C城完全不同的世界。

白色的雲朵像棉花糖一樣一朵朵卧在天空,随意伸展着姿态,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我看到你在網上發的那篇推文了,寫得不錯。”秦禹專心研究完手裏的資料,忽然又朝她道。

雖然才相處不長時間,但她知道他如果誇你是真誇,黑色眸子澄亮亮地,專心致志地,仿佛下一秒就會撒出把糖果般,喬笥實在忍俊不住:“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會誇人。”之前她私底下曾大着膽子猜測,周奕這種跳脫的雙子座能在這裏幹到現在,搞不好不是他所認為的找到了人生方向,而是在秦禹這樣日複一日的誇贊中迷失了自己。

“确實不錯,今天一早接了幾個電話都是咨詢關于入店的,喬喬,你可真行,”周奕也一邊開車一邊心直口快地插着話,“我倒是覺得在客棧推廣上你比秦禹上心多了。你是不知道,他之前那篇還是一年前寫的,第二篇拖到你來都沒有完成。要不是因為他是老板,我都覺得他上班純粹是在摸魚。”

哪有那麽他們說得那麽誇張。她以前畢竟在市場部呆過,這樣的業務內容簡直就是手到擒來,根本不用費半點心思。喬笥再看了一眼秦禹,他還是那樣嘴角挂着淡淡地笑,好像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在商言商,無利不商,在他的身上好像都看不到這樣的影子。反倒是有點像這島上日升而出日落而歸的漁夫,白天能打幾網就是幾網,就算運氣不好網不到魚也沒關系,絲毫不影響晚上晚上圍着燒烤爐喝小酒。

整個餘山包括山腳下的餘山鎮,其實是一個島嶼。只不過由于靠着陸地近,政府早些年修了一座跨海大橋,結束了島上的人長期依賴貨輪出行的日子,同時也大力促進了島上的旅游業。餘山鎮的歷史頗久,小徑逶迤,街角巷陌縱橫交錯。善于延伸枝頭的三角梅在每家每戶的院落前最為常見,伴着海水的氣息,給空氣裏添上了此地獨有的味道。來來往往的外地游客,交織在每個街頭巷尾,操着各式天南地北的口音,熱鬧非常。

其實她也一樣,洛琪給的資料中有幾處地方選擇,可她偏偏選了這裏,也許那些帶着風雪的不堪的記憶,大概只有在足夠熱烈的地方,才能夠蒸發掉。

他們采辦好了清單上的物品,又找了個平時相熟的修理鋪,将那臺小型發電機搬了進去,老板不在鋪子裏,秦禹就在上面貼上便利貼,寫完留言轉頭便對她說:“走吧,帶你去鎮上逛逛,讓周奕先回去。”喬笥楞了楞,不免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在路上的時候她就想了,等下如何同他們商量,自己需要去單獨買一些用品。現在他說這樣的話,倒是好像會讀心術一般。秦禹卻是淡笑:“別琢磨了,一般人的正常推理。”

好吧,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跟她之前認識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仿佛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坦蕩蕩地神閑氣定,就像身後的這座群嶺綿延的餘山,山脈清晰,泉水琅琅,水光明澈。

從超市出來,拐角是一條專門賣貝殼飾品的小街。大約是看出她的眼中有些興趣的意味,秦禹也索性領着她走了過去,順口就是一句:“去看看,我送你,當做那篇推文的員工獎勵。”

滿街都是琳琅滿目的貝殼制品,有擺件,有手串,有風鈴,層層疊疊、錯落有致,打磨穿孔上光串聯之後,就可以做成各式有趣的樣子,她看得興致盎然,挑挑揀揀,從街頭逛到街尾,看什麽都覺得新奇,渾然不覺自己最後還是兩手空空,直到最後一家店鋪都逛完了,她還意猶未盡。

“這麽多的東西,竟然都沒有你想要的?”他詫異地問。

她随口就答:“要不然我們再往回走一遍。”話音剛落,她卻猛然意識到什麽一般,突然就楞在了原地。周圍嘈雜人聲仿佛一瞬間消了音般,她猶如一只被困在玻璃瓶裏的蟲子,四處張望慌張尋找,奮力橫沖直撞卻找不到出口。

剛才,他說了什麽?

秦禹不由跟着停下腳步:“怎麽了,往回再挑一遍也沒有關系。”

不是的。

記憶中的那個人會不可思議看着她,說:“就這樣的地方還值得再走一遍?”

剛才一定是魔怔了,居然把秦禹說的話當成了那個人。她終于慢慢地回過神,他與她之間分明早已經隔着千山萬水,早就遙不可及,她到底在想什麽?

秦禹終于意識到她的不對勁,怔了怔,伸出手摸她的額頭,“不會是病了吧,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下。”

這個舉動?

喬笥不由再次楞了楞,還來不及反應,已經有人飛快地将那只手從中途打了下來,一個清亮的女聲生脆脆地驟然響起,“喂,秦禹,你這是家族遺傳的毛病嗎?見誰都覺得是個病人,一個個都恨不得拉過來望聞問切一番。秦伯伯都給你打了好幾回電話了,你為什麽不接?”

“沒有不接,山裏有時信號不好。”

“忽悠秦伯伯就算了,別想拿這個來騙我。”很年輕的女孩子,穿着淺藍色的牛仔裙,模樣清麗,正攔在面前虎視眈眈地打量着他們兩個,“你給我說實話,這個人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那才是什麽毛病,我身邊站個人就說是我的女朋友。”秦禹無奈地攤了攤手,“這是我的員工,不要胡說。”

“員工?”女孩子微微颦起好看的眉頭,揚起一張格外白淨的臉,“哪有老板陪員工逛街的。我就從來沒有見過我哥陪他的員工逛街。算了,我不問你。就你,你來說,你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既然矛頭都直接對着她,她愕然之餘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确不是他的女朋友。你誤會了。”說罷,她又想了想,繼續追了一句:“我已經結過婚了。”

是的,結過婚了。

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辦離婚手續,她心底默默念。

女孩卻仿佛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用手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秦伯伯還指着我幫他傳宗接代呢。”

站在一旁的秦禹用手掩面,終于再也聽不下去,飛快地拉着立在原地一臉震驚的她落荒而逃。

回到“雲迩”,她先找了個角落繞有興致地将這件事情說給了周奕聽,周奕則是兩眼放光一臉羨慕:“喬喬,你運氣怎麽這麽好。我來這麽久了都沒有見過真人,你才多久啊,居然逛個街就給你碰見了。”

“那個女孩是誰?”她還沒有從女孩最後那句話的震撼中走出來,實在是好奇得不行。

周奕神秘兮兮地将她扯進房間,又探了探頭再将門關好:“你一定不要跟秦禹說是我說的。你是不知道,我們這個地方風景雖然不錯,但是自然災害也多。聽說他8歲那年這裏刮了一場級數特別大的臺風,四處殘檐斷瓦的,他跟着家族裏頭的人去街頭救災。當時,誰都沒有發現被瓦棚蓋住的草叢裏有個小奶娃。偏他那時個頭小,耳朵又靈,楞生生鑽進草叢裏給抱了出來。據說那奶娃被抱出來時連聲都快沒有了,跟個小貓崽似的直哼哼,要不是他及時發現,估計也撐不了多久了。後來,小貓崽長大就開始尋人報恩,也不知用了什麽方法,楞是将秦禹的家裏人都哄得眉開眼笑,對他們的事也樂觀其成。”

“那秦禹呢?”她聽得津津有味。

“哈哈,”周奕簡直樂不可支,“他說他不行,他說一看見她就想起當年那個髒兮兮的小奶娃,心裏有障礙。其實吧,聽說女孩家世樣貌都挺不錯的,外人看來怎麽都是一段佳話,可他就是一根筋,死活不樂意,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可不就挺有意思的,她跟着後面點頭,“周奕,晚上陪我去下溪頭那邊。”

“怎麽,有客人到?”

“嗯,他們的飛機晚點了。”

“行,沒問題。”

“......我想問問,溪頭那裏晚上真的很邪門嗎?”

“哎呀,那是我和秦禹故意逗你的,你還真信。”

“......你們倆是多無聊。”

結過婚?真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措詞。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就像那天,他從正午日頭下回來,一回屋打開電腦,還不及回工作郵件,她投遞的簡歷提示就猝不及防地跳了出來。其實,關于這則招聘啓事他早就忘了,反正極少人投,他也沒多着急,一直冷冷清清地挂在招聘網站上,多少有點看緣分的意思。

照片上她的皮膚很白,一雙眼睛大且亮,就像山裏夜晚挂在黑幕上的星子一樣,安靜清涼,他一身熱意驟然退去,心底竟然有些沉浮起來。他其實去過C城的,也知道那個有名的C大,甚至曾經還和友人去那裏看過那個聞名遐迩的自然湖,算算時間那時她應該還在C大讀書,就是不知道曾經有沒有遇見過她。就像不知道她簡歷上明明寫着已婚,為什麽卻獨自一人離開千裏之外,來到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異鄉。

他還記得她初到的那天,她明明看著是笑着的,可黑色眸子裏卻是冰涼的,好像含上了些風雪,又像是驚弓之鳥。後來她才好像慢慢好了起來,眼裏的拘謹和防備淡了,漸漸有了光和熱,有了山裏的随意自然,也開始不再叫他老板,而是跟着周奕後頭一起喊他的名字。

但是,對其他一字不提。

哪怕周奕有時不知分寸大大咧咧地問起,她也是溫潤地一筆帶過,要麽就是不落痕跡地顧左右而言他,總之,什麽內容都聽不到。很少上網,也不怎麽打電話,閑時就坐在陽臺拿本書發呆。要麽,就是拿上掃帚去掃庭院裏的落葉。她似乎尤其愛掃落葉,來來回回,似乎那些因為幹枯而發出沙沙聲的落葉,蘊藏着極大的樂趣,她總是樂此不疲着這個游戲。

窗外有人在樹影氤氲中輕輕地笑,好像是她。

秦禹放下手中的手工筆,突然覺得外面月色清涼,不如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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