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說

他說

願你快樂，真的快樂。你值得被好好愛着。——阿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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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

屈祿眼瞪得老大，指着屈南山喋喋，“家裏已經答應了岑家，你怎麽能随便帶個人回家呢。”

屈南山漆黑的瞳仁更深了些，目光卻始終沒看向屈祿，嗓音極度克制，“她不是我随便帶來的人，林悠然是我反複思考後，我仍想與她共度餘生的人。”

“笑話，二對，”屈祿譏諷着，嗓門越來越大，“你以前那些女朋友還有假？你就是個花花腸子，談什麽只此一人。”

桌上的氣氛太尴尬，林悠然根本不敢擡頭，只能假裝很忙地理理麻布裙擺的褶皺。

半晌，只聽屈南山淡淡地回怼：“小叔，心中有佛，所見皆佛。”

這不是蘇東坡那個著名的我口出佛，爾口出屎的故事嗎？

屈祿似乎沒懂他的意思。

可林悠然卻緊繃着臉，差點笑出聲。

“姑娘。”

屈老爺子喊了她一聲。

林悠然猛地擡頭，老爺子看起來慈眉善目，眼尾微微彎着。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溫言：“屈南山肯定騙了你，他已經有婚約了，我想你肯定也不想跟一個有家室的人扯上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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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是商業聯姻，但林悠然還是莫名膈應。

老爺子的話把她堵得不知道該作何回答，微張的口半愣，她只能啞住。

“我怕是睡迷糊了，怎麽一覺醒來到清朝了。”

屈南山一笑，尴尬終于松動一點。

他視線在屈祿身上落下，屈南山嘴角斂起笑，“小叔你要實在想要岑家的助力，何不把屈北風推上去，反正他才是屈家人。”

屈祿氣得臉通紅，根本不在意老爺子的存在，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麽，你弟弟才多大！”

“所以說啊小叔，你下次答應人家之前，得看看你能不能實現，畢竟人家聯姻對象是屈家少爺，我不是。”

分明早就知道屈南山跟家裏的關系不對付，來這裏也有了心理預期，可為什麽當他說出他不是的那一刻，林悠然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揪在一塊。

沒記錯的話，屈南山好像是從19歲開始就獨個一個打拼了。

她心疼地望向他。

“你說你不是屈家人，那你爸怎麽算？”屈祿譏笑道。

屈裕很早就從屈老爺子那裏接手了屈式地産，這幾年越做越大。

傳聞中，屈家有個混吃混喝的二世祖，以前林悠然一直以為講的是屈南山，如今看來該是面前這個面紅耳赤的人。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他舍不得你們，可我跟你們……”

話很明顯的一頓，屈南山微微攥緊拳，略帶哭腔地，“從我姐失蹤那天開始，早就沒什麽感情了。”

話罷，屈祿還想罵來着。

屈老爺子卻顫顫巍巍起身，拿着拐杖頓了好幾下地面，良久才倒出一句：“夠了！”

“這飯吃不下了，”屈南山将林悠然拽起來，拉着她走到門邊，“小悠我們走。”

林悠然一臉懵，卻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她能感覺到他很傷心。

“阿對。”老爺子突然間回過身，挽留的意味，叫了一聲屈南山的小名。

屈南山一驚，那段早已被他封存的回憶如洪水開閘般湧上心頭，他咽喉突覺發酸。

2000年，跨世紀的千禧年。

那年屈南山八歲，他安安靜靜地坐在産房門前的鐵皮椅子上。

屈祿不時趴在門邊往裏望，又自顧自地雙手合十，嘴裏一個勁嘀咕：“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男孩，這次一定要是男孩。”

屈南山覺得吵，捂住耳朵，專心致志地盯着懷裏的數獨冊。

“你弟可真是個數獨癡。”

身旁的屈北水歪着頭也盯着數獨冊看了兩眼。

“我家阿對，從小就聰明。”

一個長發及腰的女孩散着發，眸光如月色一樣溫柔，清亮的嗓音勾人心弦。

屈南山捂着耳朵，微微擡頭，沖她一笑。

從小到大，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坐在姐姐身邊，做數獨。

全世界都不懂他，只有姐姐懂。

“哇！二對你這麽快就寫完了。”屈北水拿走屈南山手中的數獨冊，啧啧嘆道：“要是我妹妹也能這麽聰明就好了。”

“什麽妹妹！”屈祿聞着味就來了，他奪過數獨冊扔中垃圾桶裏，“屈北水，你媽懷的是弟弟。”

“可我想要個妹妹。”

“你懂什麽？”

“還有我兒子絕對不會是他這種啞巴。”

鄙夷的眼神，不屑的語調。

自從小時候發高燒失聲，屈南山已看過聽過很多次，早習慣了。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垃圾桶旁，撿起那本數獨冊拍了拍，幸好沒髒，屈南山滿足地笑笑。

姐姐心疼地揉了揉他的頭，小小的身軀沖長輩嗆道：“說誰啞巴呢？小叔你別太過分了，愛因斯坦三歲才開口說話，也不妨礙他是天才啊。”

“他三歲嗎？有八歲都開不了口的天才嗎？”

屈北水臉皮薄，看着自家父親當衆發神經，她羞得直接哭了出來，“爸！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話啊……”

屈祿沒安慰她，反而說：“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要你有什麽用！”

“齊小琴的家屬？”産房門打開，護士抱着一小嬰兒走了出來。

屈祿很是激動，“我我我！”

護士将小嬰兒遞到他眼前，樂呵呵地笑道：“恭喜啊，母女平安。”

“什麽？！”

屈祿仿佛一下子洩了氣，臉皮啥的都不要了，直接癱坐在地上，痛哭地斥道：“老天爺啊！你太偏心了！憑什麽哥哥能有兒子！”

哭聲響徹整個産房，屈南山害怕地站到姐姐身邊。

後來，屈南山還見到過一次屈祿這樣聲嘶力竭的痛哭。

那是南山海一個陰雨的天，屈南山正坐在一樓的玻璃窗前玩數獨，雨滴洇濕了玻璃，外面的景色根本看不清楚。

咚咚咚——

急促的踹門聲。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好幾個壯漢闖了進來。

屈南山驚慌地放下數獨冊，咽喉發緊他喊不出一句話，只能使勁敲擊着玻璃窗發聲。

壯漢抓一個小孩輕而易舉，屈南山失去意識前的一秒，他聽見了他們打開了姐姐的房門。

再次睜眼時，他和姐姐正被綁在一件廢舊工廠。

“醒了，”姐姐松開綁他手的繩子，氣聲說：“別怕我們等會兒跑出去，現在還在江陽，應該能回家。”

可是就這麽不湊巧，壯漢走了進來。

見兩人自己松開了繩索，破口大罵：“小兔崽子挺能耐啊！”

千鈞一發之際，姐姐拽緊屈南山的手，從壯漢底下鑽了出去。

逃出舊工廠，外面是一條毫無遮擋的大馬路，馬路年久失修坑窪很多，一不小心就能絆倒。

姐姐摔在地面立刻起身，可受傷後速度就降了下來，被屈南山拉着繼續跑。

她邊跑邊喘着粗氣，“阿對，我跑不動了，他們馬上就要追上來了，你先逃，我去引開他們。”

不要。

誰知道會不會再被抓回去。

屈南山使勁搖着頭，他沒法開口，另一只手匆忙比劃：姐，要逃一起逃。

“他們的目标是你，就算我被抓到了也不會死，頂多破點財。你先回去跟爸媽講，讓他們來救我。”

話罷，姐姐松開他的手轉身去攔那群人。

“姐！”

屈南山頓在原地，發酸的喉嚨突然間有了聲音，馬路兩旁樹上的鳥兒驚得飛上天。

“阿對，快跑！不要回頭！”

那是屈南山聽她講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他跑得喉嚨冒血似的疼，找到爸媽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去救她。

他記得那天到最後警察幾乎快把江陽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她，屍體都沒有。

也是那天深夜，他看到風塵仆仆從潼遠趕來的屈祿，坐在地板上捶胸，替自己的爸媽，替自己痛哭。

那時屈祿指着屈南山，說一定是他把她丢下的，如果他們一起跑回來，姐姐就不會丢。

全世界除了爸媽外，所有人都站在了屈祿這邊，屈南山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卻只能勉強發出幾個字的音調。

後來屈南山通過康複訓練能說話時，他也就不再想為自己解釋了。

他有時候會想，如果他沒那麽聽話，或許姐姐就不會失蹤了。

再後來大腦為了能讓他活下去，便将這些回憶給深深埋藏了起來。

直到這聲阿對，像是一把鐵鍬挖開了屈南山的悲傷。

屈南山垂下眼，細長的睫毛窸窣，他自嘲一笑，輕言：“爺爺，您別這麽叫我，我覺得惡心。”

*

林悠然安安靜靜地走在屈南山身後，男人将手揣進褲兜，頭深深埋着，一個勁地去踩翹起來的石磚。

恍然，師世界只剩下這些聲音。

林悠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去安慰他。

突然，屈南山轉過身，站在車水馬龍的紅綠燈接口。

綠燈亮了，身邊的人都在往前走。

風拂過屈南山的發梢，林悠然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他搶先。

“我家很複雜，每個人都擠破頭想要掙家産，尤其是我小叔。”

林悠然認真地望着他的眼，仿佛想要将他看穿。

而他也認真地，“雖然我能斬斷和他們的關系，但我爸不能，而我也沒法跟我爸爸徹底說再見，所以其實我永遠沒法逃離那個家。”

這裏離海邊很近，應該是海邊吹來的風，聞起來鹹鹹的，就像眼淚一樣。

“小悠，你跟我在一起會害怕嗎？”

原來剛才的這番話，他是在為自己着想。

林悠然莫名心裏發疼。

過去太沉重了。

林悠然想逗他笑一笑，“我可以七天無理由退貨嗎？”

屈南山眼眸微微一動，倔強的嘴角緊抿，他終是開口：“你如果想反悔……也行。”

林悠然微蹙眉頭，“什麽叫也行？”

紅燈亮起，身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南山哥，不管世界怎說，你都值得被好好愛着。”林悠然微微踮起腳尖，理了理屈南山的碎發，稍顯稚氣的聲音很認真地訴說：“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如果以後你想停下來歇會兒，我的肩膀給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