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好意

好意

電梯門倏地關上，戚桉站在兩個男人的身後，聽見那個分外耳熟的名字時又往後退了一步，背部抵上冰涼的不鏽鋼擋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那兩個男人像是終于注意到電梯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各自回頭看了眼，可能是看見戚桉的面容稚嫩，個子也不算高，只把他當作一個有錢人家裏生病的小孩，不是很在乎。兩人又很快湊到一起繼續說着什麽，只不過聲音降得很低。

戚桉默默站在角落裏，頭頂白色燈光照下來，面前人影重疊，他忍不住眯了眯眼。他打量着這兩個男人，不太能聽懂他們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這兩個人應該是要去裴歲聿的病房，但戚桉分辨不出這是好是壞。畢竟這麽晚了，還有人來找姓裴的，總是會覺得奇怪。

但他轉念一想，這麽晚還肯大老遠跑來看望病人，那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麽重要的聯系，沒準是忘年之交什麽的！

那自己一定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抱緊這些人的大腿，為他賴在裴歲聿身邊說點好話。

而且那人說只要拍到了裴歲聿的正臉照，就能輕松轉正。

戚桉眼睛都亮了亮。

好機會啊！

只要自己幫他們拿到了正臉照，幫他們轉了正，還怕不能名正言順地待在裴歲聿身邊？

戚桉嘴角勾了勾，已經在為自己以後衣食無憂的日子欣喜若狂，随後他迫不及待，立刻舉起手大聲招呼：“你們要去找裴歲聿嗎？我帶你們進去吧，我幫你們拍照。”

兩個男人頓時回過頭來，臉上表情如出一轍的震撼和懵逼，似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戚桉眨眨眼，熱情道：“我知道裴歲聿在哪，保證讓你們拍到他的正臉照。”

兩個男人愣了會兒，随即面面相觑，最後眉眼沾上點笑，其中一個模樣更年長的男人朝戚桉咧嘴笑起來，點點頭說：“好啊，小朋友，帶我們去找他吧。”

戚桉霎時得意壞了，電梯門一開，兩個男人側身給他讓路，他便拎着四個包子徑直走向裴歲聿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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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敲門，和之前一樣随意地推門而入，他正想喊一聲裴歲聿，卻被身後那兩個着急往裏沖的男人撞得踉跄一下，差點摔倒。手中的四個包子卻沒拿穩，直直摔在地上，散落在地板。

戚桉被撞得腦袋都有點蒙，他的後背和右手臂所受的沖擊力較強，此刻都隐隐作痛。恍惚中他聽見某個機器“咔嚓咔嚓”運作的聲響，還有連續閃爍的閃光燈，即使不是對着他也能感覺到刺眼。

他愣愣地擡起頭朝閃光的地方望去，看見裴歲聿被那些分外刺目的光亮包圍，一刻也不停，耳邊不斷傳來喋喋不休的語音。

“裴歲聿先生，您剛醒，請問您感覺身體怎麽樣了呢？”

“裴先生，我們聽說這次的車禍現場很奇怪，您有什麽看法？”

“裴歲聿先生，據說車禍發生時您正和另一個圈外人在車上，那是您的情人嗎？”

……

這些話語吵得戚桉耳根子疼，他猛地皺起眉，怒氣積攢到一半，又看見其中一人将地上零散的包子踩扁了一個，裏面的餡和汁液露出來，糊了一地。

他愣了一瞬，随後頓時瞪大眼睛，他完全忍受不了了，眼神變得暗沉，就在他馬上要握住那把勾魂利器時，手臂卻突然被人抓住。

他眉頭皺得更緊，用力掙脫，想把人從自己的手臂上甩下去，又扭頭去看，卻被人一下擁進懷裏。

木頭焚香和清冷香調将他包裹。

他渾身一顫，腦子一時間空白，他愣神着，臉被迫埋在裴歲聿的胸膛，緊接着雙腳一空，他被打直抱起來。

戚桉還沒有回過神，裴歲聿已經将他丢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只聽這人說：“快回自己房間，別總惹事，早點休息。”

戚桉嘴動了動，剛想反駁，可還沒開口，門就被“砰”的關上。

“……”他一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現在已經是淩晨了，走廊上空空蕩蕩，只剩頭頂的顯示屏發出整點報數的“滴滴”聲。

不知道傻站了多久，戚桉總算反應過來，他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想推開病房門，卻發現姓裴的将門反了鎖。

“……”戚桉又将耳朵貼上門板，卻什麽都沒聽見。

他蹙着眉，猶豫片刻，走去護士站，還沒到達，有好幾人從電梯間裏出來了。他定睛一看，領頭的是之前那個護送女人和小孩離開的男人。

只見這人在門上敲了三下，沒過一會兒門便打開了，随後一群人紛紛沖了進去。

病房的門再次關上。

戚桉停留在走廊上，最終還是進了電梯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的病房不像裴歲聿的VIP，不僅空間小了一半，而且很多東西一看就經歷過世間滄桑變化。

房間裏有兩張床，另一張床上暫時沒有人，可戚桉還是将兩床之間的白色簾子拉了起來。

随後戚桉就躺倒在自己床上，他縮進被子裏，身上還殘留着一絲清冷氣息。

那是裴歲聿将他趕出房門時在他身上留下的氣味。

還挺好聞的。

他撚起衣服将鼻子湊近，卻忽的皺起眉。他張開手掌嗅了嗅，只在自己的手心中聞到了包子的油膩味道。

戚桉登時癟了癟嘴，雖然他是死神，以前從來沒有在意過這種事，但他還是起身下床，想去衛生間清理一下自己。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人間生活過了，也早已忘了之前是怎麽活着的，但他不至于什麽都不會，他還是有一些基本生活能力。

他将身上的病號服扔在洗漱臺下的桶子裏，徑直走進衛生間，可等冷水淋在自己身上時，戚桉才想起來一個更棘手的問題。

——他沒有任何沐浴的工具，甚至調不出熱水。

他只知道要讓自己變得幹淨的法子是洗澡，可他完全不記得洗澡需要其他的小東西，等到做到了這一步，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可是這些日用品需要買，買東西就要花錢，他沒有錢，連吃的包子都是別人好心送給他的。

他在人間真的很難生存下去。

戚桉光着身子對着衛生間的牆壁反思，思來想去，最終決定返回裴歲聿的房間。

他淪落至此都是托這個姓裴的的福，姓裴的應該負起責任。

戚桉這麽想着，順手拉開門，正想将衣服拿起來穿回身上，視野裏卻突兀的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戚桉不怕鬼，他自己就是死神，見過無數生靈的魂靈，見多識廣，哪裏還會怕。而且那些吓人的鬼故事，幾乎都是閑得無聊的人類編出來吓唬同類的蠢話。

可他畢竟是死神，平生又最要面子，這會兒光着膀子被人突然看了個遍，沒有被吓一跳也羞恥得無地自容。他沒看清擅闖病房的人是誰，就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又迅速“砰”的一聲将門狠狠關上。

力道很重，整個房間仿佛都随着這個沖擊開始震動起來。

戚桉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隐私部位，臉上紅白交錯，咬牙罵道：“你他媽誰啊？這是你的房間嗎你就闖進來？！沒看見人也不能擅作主張！走路還沒點聲音，你以為你是到處飄的魂靈嗎？！”

說完這句話戚桉就悟了。

等等……

難不成真是魂靈？

他愣了會兒，又沒聽見門外有動靜，更加确信了自己心裏的想法。

是魂靈啊，那他就放心了。不過看見了自己的身體，那這人無論如何是要被送去煉氣的了。

戚桉撇撇嘴，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正打算召喚自己的鐮刀，門外突然發出聲響，倒是把他真真實實吓了一跳。

“普通病房沒有熱水，不想感冒的話，勸你不要洗澡。”

“日常生活用品都給你放在這裏了，實在想洗澡就自己拿着來我病房，希望你能分得清沐浴露和洗發水。”

這個聲音低沉冷淡，卻過分的耳熟。

戚桉只怔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将門拉開一條縫，對着外面的那人喊：“姓裴的你個王八蛋，走路能不能出點聲？老子魂都要吓沒了，到時候被吓死了又要删號重開，這麽丢臉的事，你不在乎我可在乎！”

裴歲聿正站在不遠處，雙手插着兜，聞言挑了挑眉：“要删號重開了？看來你不需要這些東西。”

說罷他從褲兜裏伸出一只手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塑料袋上，作勢要拎起來帶走。

“诶等等！”戚桉立刻出聲制止他卑劣的舉動，雙方都安靜下來。

最後在衛生間的某人抿了抿唇，垂下頭，又真的叫不出“裴先生”這種稱呼，只能羞憤開口：“裴歲聿，你……不是王八蛋，你是個人……不對，是個好人，你……我……”

最後的那些話他實在說不出口，手指頭扒在門框上，指尖都泛白，簡直要陷進去，将塑料板摳破。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王八蛋！王八蛋！姓裴的就是個王八蛋！

啊啊啊啊啊！！！

就為了個區區日常用品，老子的一世英名！

沒了！沒了！！！

不就是沒有日用品，大不了不洗澡！

戚桉遲來地想明白這一點。

而且，明明是裴歲聿先對不起自己的啊！

戚桉真想把自己的腦子揪出來好好看看，是不是太久沒回人間生鏽了！

他在衛生間獨自落寞，追悔莫及。裴歲聿聽見這話卻将手收回口袋，臉上沒什麽神情，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遠遠看來給人一種淡漠的感覺。

戚桉沒去在意他，只在聽見病房門被關上而發出的聲響時擡起了頭。

房間裏已經沒有其他人了，裴歲聿放下那個巨大的塑料袋走了。

戚桉還是沒有動靜，等了不知道幾分鐘才邁開腿沖出去将自己的衣服拿了回來，門框上手掌相貼的地方已經被捂得發燙。

他躲進衛生間飛快地将衣服穿好，然後平複了下情緒，皺着眉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不洗澡。

他才不願意去那個老男人的病房！

他本來就不喜歡裴歲聿，現在更甚，一眼都不想見到那個姓裴的！

但是如果不洗澡，就得把手上的油漬味清洗掉。戚桉倒也沒有心理負擔，毫不猶豫走到桌子旁去翻讓自己臉面全無的塑料袋。

不得不說，那個老男人準備得十分齊全，牙膏牙刷毛巾內褲樣樣具備，一看就是經驗豐富。而且袋子裏所有的東西上都有漢字，戚桉輕而易舉從裏面挑出了洗手液。

姓裴的剛剛還在嘲諷他會弄混沐浴露和洗發水，真是小瞧他了！

戚桉挑了挑眉，心情稍稍愉悅起來，他去洗手臺認認真真将手洗了個遍，最後手上滿是水果清香的氣味，才心滿意足地躺回床上。

他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碰撞中沉沉睡去。

他是在半夜被樓下不斷發出的警鈴轟鳴聲吵醒的。

戚桉迷迷瞪瞪睜開眼，心裏還有被吵到後的起床氣，整個人煩躁不已。他蹙起眉翻了個身用手死死捂住雙耳，剛要閉上眼睛，窗前突然閃過一個黑影，緊接着傳來重物砸地的一聲巨響。

短促的尖叫霎時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