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家人

家人

李濂光…

這個名字很是耳熟，戚桉怔愣了下。

還有向陽孤兒院，好熟悉……

“小七……是你嗎？”電話那頭的人還在說話，喊着他的名字。

戚桉睜大眼睛，回過神來，下意識應了聲：“啊……是我。”

“真的是你？真是太好了！”李濂光忽然興奮起來，音調提高，喊了一嗓子。

戚桉蹙了蹙眉，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頭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下一秒就裝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但是語氣裏依舊是掩蓋不住地激動：“不好意思，你消失了十五年，能再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戚桉頓時瞪大眼睛。

十五年……

自己消失了十五年，怎麽會有人知道這件事，怎麽還會有人記得自己？

他張了張嘴，開口問：“你怎麽會……”

話到這裏突然卡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說下去了。

李濂光倒是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繼續說：“小七啊，這十五年來你的一點消息我們都不知道，我們都很想你。”

戚桉愣了愣，擡手撓了撓腦袋，最後生硬地接話：“我也很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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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邊似乎也愣了下，然後厚實的笑聲傳來，夾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小七，回來看看吧，我想見一見你。”

戚桉頓住，問：“回來看看？”

李濂光依然笑着，說：“怎麽？離開這裏二十年了，已經不把這裏當家了嗎？也不叫我李爸爸了。”

家……

李爸爸……

眼前閃過零星幾個畫面，伴随着烈陽蟬鳴和小孩的哭鬧聲。

有人抱着他走進一個破舊矮小的平房，舉起他的小手，在紙上摁下了一個手印。

白紙上的黑字他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努力揉着眼睛去辨別，可是卻是徒勞。身邊有兩個大人，臉上都帶着笑，自己似乎也笑了起來，他聽見了孩童咯咯笑得嗓音。

“姓戚啊，小寶貝，咱們是在桉樹下見到你的，那就叫戚桉吧，平平安安，多好的名字啊！”

“那小名就叫小七吧，小七寶貝。”

一陣熱風湧來，眼前畫面中斷，他重新回到了自家樓下。

只有他一個人。

林季走的時候是晚上，現在路燈照着地面，可是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剛剛那些場景，還有話語……

模糊的痕跡細水長流般慢慢浮現，讓人熟悉又恍惚。

是他上輩子的家嗎？

原來還有人記得他啊，原來他還有家人啊。

戚桉抿了抿唇，緩緩點頭，說：“回來！我會回來！”

李濂光笑起來，電話裏已經響起了輕輕的抽泣聲：“好，好啊，我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我的孩子。”

有風吹起細沙，飄進眼睛，戚桉揉了揉眼睛，眼眶都紅了。

電話是什麽時候被挂斷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全身都顫個不停。

其實他很早就猜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

要不然，為什麽自己去了鬼府十五年，再次回到人間，沒有一個人來找過他。

一開始不願意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只能拉住裴歲聿，當作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如此孤立無援。

還有最開始不願意面對鏡頭，除去生理反應的厭惡，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想出現在大衆面前，他知道自己一旦出現在熒幕，自己的家人一定會來找他，前提是他有家人的話。

他不想認清這個事實。

其實還有一個更明顯的，那就是裴歲聿，這麽精明的一個人，願意将他簽進公司，為自己效力，那麽一定已經知道了他沒有顧慮，不用擔心誰會因此來公司鬧事。

可是兩個人都想錯了，裴歲聿失算了。

戚桉曾經待過的孤兒院，院長竟然找到了戚桉的聯系方式，與他取得了聯系。

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找到家人的機會。

戚桉咬着下唇，點開手機地圖，搜索向陽孤兒院。

直到A市裏找不到這個孤兒院，他才發覺，自己并不知道具體地址在哪裏，連具體的省份都不知道。

他垂下眼皮，又害怕再次給李濂光打電話詢問地址會露餡，想了想，想到了家裏的身份證，上面的地址，裴歲聿好像填寫的并不是A市。

他瞪大眼睛，正向轉身上樓，剛擡腳，就撞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額頭重重磕上這人的肩膀，他忍不住閉上眼“嘶”了聲，手機被摔在地上。

他還來不及睜開眼，先被這人撿起手機，問：“這麽晚了，出來幹什麽？”

戚桉愣了下，睜開眼很快搶回了自己的手機，黑屏後塞進口袋，聳了聳鼻子，視線瞥向別處，說：“沒什麽事，把林季送走了。”

“林季十分鐘前就走了，你怎麽還站在這？”裴歲聿微微眯起眼，一副審訊的模樣。

還知道林季十分鐘前就走了，兩個人還真是親密呢。

戚桉皺起眉，擡手推開他，朝樓道走去，“你管我？樓下涼快想多待一會兒不行啊？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關心關心林季到哪裏了。”

裴歲聿緊跟着他走進大門，聞言輕笑起來，問：“我為什麽要關心他？”

戚桉狠狠瞪了身後人一眼，說：“我怎麽知道？既然這樣，你也別管我了。”

裴歲聿追上來，擡手輕輕揉了揉戚桉的頭發，問：“怎麽又生氣了？我不關心他，只關心你。”

“……”戚桉翻了個白眼，“我說過了，不要管我，我也不稀罕，你也別跟着我了，小心我報警告你私闖民宅。”

“不急，我來拿個東西就走。”裴歲聿摸了摸他的腦袋，似是安撫。

戚桉眯起眼，莫名其妙：“拿什麽東西？”

裴歲聿嘴角輕輕勾起來，沒說話。等戚桉打開家門，先行一步走到戚桉卧室，将一張小卡片翻了出來。

“你要什麽東西，我就拿什麽東西。”最後他笑起來，說。

戚桉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裴歲聿笑着将卡片收進褲兜，他才猛地回過神，不可思議道：“姓裴的你他媽……唔唔唔！”

嘴巴被人用手捂住，裴歲聿輕輕揉揉他的耳朵，小聲說：“噓——乖一點，不要說髒話。”

戚桉一臉幽怨地望着他，随後一張嘴咬上裴歲聿的手心。

這一招特別好用，被咬的人很快收回手，戚桉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先被人抱起來壓在床上。

額頭抵上來，兩人四目相對。

裴歲聿神色危險，眸子向下移動，停在一處粉紅柔軟的地方，悄聲說：“還想體驗一下上次的懲罰嗎？”

屋子裏開着空調，但是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還是熱氣騰騰，戚桉有些喘不過氣，扭過臉說：“動不動就用接吻來威脅我，你有沒有底線？流氓？”

“這就是我的底線，超過了，就要接受懲罰。”裴歲聿輕聲說。

“我明明什麽都沒做，你的底線是有多高啊？”戚桉撇撇嘴。

“我有預感，你要去惹麻煩了，這就是我的底線。”裴歲聿回答道。

“……”戚桉抿了抿唇，悶聲問，“你看我手機了？”

裴歲聿絲毫不避諱，說：“它自己給我看的。”

“……”戚桉瞪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說：“我不是去惹麻煩的，我只是想試試。”

“試什麽？”裴歲聿挑了挑眉，質問，“試着去找那個在地圖上都沒有的地方？”

“那是我家！”戚桉喊了聲。

裴歲聿靜了下，随後神色沉下來，說：“最近私生這麽嚴重，你就不怕被騙？如果你出事了，你的粉絲怎麽辦？工作怎麽辦？公司怎麽辦？你對自己這麽不負責，你的朋友怎麽辦？”

戚桉沒想到他會說這麽多，怔愣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憋屈，眼底浮現些淡紅，癟癟嘴，說：“那如果他們真的是我的家人，我不回去，他們應該怎麽辦？”

這句話似乎把裴歲聿問住了，他安靜下來。

戚桉越想越委屈，喉嚨苦澀，說出來的話都帶着顫：“你們都有家，都有家人，我也想回家，有人記得我，我想回去看看，就算不是，我也不後悔，我只想回家。”

裴歲聿視線停在他的臉上，兩人的目光對上，最後他像是敗下陣來，垂下眼，像是無奈，說：“你一定要去，是嗎？”

戚桉立刻點點頭。

裴歲聿看見他的舉動，雙手撐着床站起身，望着躺在床上的人，說：“受到傷害也沒關系？”

戚桉再次點點頭。

“我本不想讓你明白這個道理，但也許是我太偏執了，沒準你是對的呢？”裴歲聿板着一張臉，沒什麽語氣地說。

戚桉眼睛一亮。

裴歲聿看着他，眸色暗沉，說：“我會把地址給你，會幫你買好票，你只有兩天的時間，下個禮拜你就要進組了。”

戚桉飛快點頭，又問：“那我的身份證呢？”

裴歲聿的臉色更加陰沉，轉身走出房間，說：“回來之後找我要。”

“欸！”

戚桉瞪了瞪眼，正打算追上去，裴歲聿已經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最後果然如他所說，戚桉收到了兩張往返票。

而且是去往的時候高鐵票，返回的時候飛機票。

“……”戚桉撇撇嘴，第一次覺得裴歲聿比自己還幼稚。

要去的地方在S省，一個偏僻的四線城市。

啓程的那一天，裴歲聿來接他去高鐵站，兩人一路無言。

一直到戚桉下車，駕駛位上的人才終于會說話了。

“手機及時充電，保持聯系，發生了什麽事一定要給我們打電話。”

“知道了。”戚桉點點頭。

只有兩天不到的時間，他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個書包，戴好口罩帽子就跳下車，關上車門後剛走兩步，身後傳來車窗降下來的聲響。

“小七。”

他愣了下，怔怔地回過頭，一個小鐵盒從車裏面被遞出來，裴歲聿直勾勾地望着他，說：“好好吃飯，不準生病。”

戚桉的視野随着打在鐵盒上的陽光晃動了下，他愣愣接過，打開後看見了六顆巧克力。

“……謝謝。”他一時只能說出這兩個字。

裴歲聿嘴角輕輕揚了揚，說：“快走吧，明天晚上我來接你。”

戚桉眨眨眼，拿着盒子走進車站。

他還沒走幾步，就先被一個女孩認出來了，女孩跟在他的身後，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上前。

戚桉看向她，輕輕笑了下，這個笑讓女孩愣了下，然後像是下定決心，走上前，問：“您好，請問，你是小七嗎？”

戚桉笑着點點頭，女孩一下激動地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發出尖叫，而是拿出一張明信片，問：“我很喜歡你，請問方便簽個名嗎？”

戚桉只猶豫了一瞬，在對上女孩期待的眼睛時點了頭，拿過筆簽上名。

“謝謝！”

女孩很是激動，非常珍惜地将明信片收好，又給戚桉鞠了很多個躬，被戚桉攔住，說：“不用謝。”

這個舉動吸引了旁邊的其他人，女孩也注意到了，立馬恢複平靜，又熱心地問：“小七，你應該是要去貴賓候車區吧，需要我帶你過去嗎？”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吧。”戚桉搖搖頭，婉拒道。

女孩也不打算窮追不舍，點點頭，伸出手禮貌地和他道別。這時她身側穿過一名異國男性，目光暴露地将她全身上下掃試了下，接着開口評價：“中國小妞，身材挺辣啊。”

女孩瞬間愣住，随後臉頰攀上紅色，一下變得別扭，捂住胸口準備離開。

“喂！”戚桉這時出了聲，警告道，“這裏不是你的國家，不要用你們那裏粗俗的言語來評價我們的女孩，你這麽做是騷擾。”

異國男人似乎沒想到會被反駁，但也不打算繼續糾纏，挑挑眉聳聳肩，雙手插兜擡腳就走，目光依然停在女孩身上，路過的時候還吹了聲口哨。

戚桉忍住罵人的沖動，看向女孩，主動說：“你是一個人嗎？我送你上車吧。”

女孩立刻搖搖頭，說：“不用，我和爸媽一起來的，他們就在候車廳。”

戚桉點點頭，說：“我送你過去吧。”

女孩糾結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頭。

等女孩回到自己父母身邊，她沖戚桉再次鞠了一躬，連連道謝，“真的很謝謝你，小七，我會一直支持你的！”

戚桉笑笑，也道了聲謝。

在高鐵上的時間花了很久，直到下午，他才抵達目的地。

李濂光和他聯系，說已經在出站口等他了。

他剛給裴歲聿發了一條已到的消息，就看見了站口處站着的一個男人。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一種異常的感覺。

他幾乎立刻确認這就是李濂光。

李濂光滿臉笑意，也看見了他，快步走過來，看見他只有一個背包時，有些愣住了，問：“其他的行李還在路上嗎？”

戚桉搖搖頭，說：“沒有了，我明天就回去。”

“明天就回去嗎？”李濂光有些驚訝。

戚桉點點頭，“有工作。”

還有公司裏那個幼稚透頂的上司。

想到這裏，戚桉撇了撇嘴。

李濂光見狀笑了起來，說：“你變了很多啊，小七。”

“有嗎？”突然被點名，戚桉有些無措。

“是啊，”李濂光點點頭，“變得更開朗了呢，會表達情緒了。”

戚桉愣了下，沒有接話。

兩人上了車，戚桉找不到話題，拘謹地蜷着手指。

李濂光很自然地開了口：“小七，你這十五年，過得還好嗎？”

這句話讓戚桉想起了在鬼府的日子，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道：“還好。”

在一個路口，等待紅燈時，李濂光看了他一眼，說：“說實話，我還挺驚訝的，這麽多年來，你的長相一點都沒變呢。”

戚桉眨了眨眼，找着借口：“哈哈是嗎？可能是我保養的比較好吧。”

李濂光卻嘆了口氣，說：“你已經消失了十五年，一點消息都沒有，我還擔心你過得不好，看來裴總将你養得很好。”

戚桉霎時頓住。

他扭過頭，問：“裴總？裴歲聿？”

李濂光點點頭，有些疑惑：“他把你帶走的啊，當時你聯系不上，還是他來這個小城市來找我們，跟我們報平安。”

戚桉完全反應不過來。

綠燈亮起來，李濂光發動車子，像是在懷念，嘆了口氣，說：“想想看，當時他也就是個12歲的孩子，誰能想到現在已經是個大老板了。”

路邊景色飛快變化，戚桉完全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