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猜測

猜測

他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

為什麽裴歲聿要沒收自己的身份證,因為身份證上寫了他的出生地,也就是他的家。

可是裴歲聿怎麽會知道呢?

而李濂光的這一句話,讓戚桉醍醐灌頂。

裴歲聿和上一世的他有過交集。

但裴歲聿從來沒和他說過這件事。他在隐瞞這件事。

可是為什麽要隐瞞呢?如果裴歲聿會來到這個小城找到李濂光報平安,那就說明上一世的自己和裴歲聿的關系挺不錯的。

他又突然想到什麽,自己已經死去了十五年,裴歲聿為什麽不害怕他?相反,看見他的第一眼,什麽反應都沒有。雖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太過心急,第一次見面就暴露了自己是死神,而裴歲聿這樣的人,本來對待感情就很冷淡,害怕什麽的,就更不會有了。

但是,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從李濂光的話來看,十五年前自己應該是死了,所以才會音信全無。但裴歲聿竟然特意跑來這個小城報平安,怎麽想怎麽不對勁。

裴歲聿連自己已經去世的消息都要隐瞞嗎?

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戚桉突然覺得這個老男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多到讓他理不清頭緒。

他垂下眼,想了想,問:“李叔叔,裴歲聿當時來找你,是怎麽和你說的,你還記得嗎?”

李濂光似乎愣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吐出的話卻是另一個話題:“怎麽開始叫我李叔叔了,有些不習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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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桉也跟着愣了下,抿了抿唇,做了片刻的思想鬥争,還是無論如何都喊不出爸爸這兩個字。

李濂光看上去也沒有很在意,只是表情收斂,專心致志地開着車。

戚桉沒再好意思去打擾他。

這個話題算是被掀過去了,李濂光駕車走了半個小時,總算來到了一個被田野包圍的小鎮,再往裏走,車子停在了一個院子外,院門緊閉着,兩旁的石柱上挂着一個銀色門牌,上面寫了五個大字——向陽孤兒院。

戚桉跟着李濂光走,這裏所有的建築都破舊灰暗,讓人一看就飽經風霜。兩人先經過了一棟異常安靜的教學樓,然後抵達一個獨立的小平房,木板門被鏈子鎖上,又被李濂光解開。

這裏是他的辦公室,裏頭的光景并沒有比外面的好多少,唯一嶄新的應該就是迎接客人的辦公沙發,看上去趕上了當今的時代。

李濂光将老舊的空調打開,空調發出陣陣噪音,風也時緩時急。

男人有些無奈地笑笑,坐到自己的辦公桌旁,說:“現在小鎮上連年輕人都沒有,小孩就更少了,而且現在遺棄孩子要負刑事責任,沒有人會以身犯險,咱們孤兒院一年比一年差啊。”

戚桉抿抿唇,朝四周觀察了下,問:“政府沒有補貼嗎?”

在A市的那個孤兒院裏,雖然孩子同樣也不算多,但是設施什麽的都是政府出資購買,就連吃食都不用趙梨出錢。

李濂光垂下眼皮搖搖頭,“給的不多,按人頭來算錢,今年已經過去大半年了,我們院子裏只有不到十個孩子,政府不給我們錢,也更新不了設施,沒有老師過來,孩子們的學習成了很大的問題。”

戚桉眸色晃了晃,看向男人,問:“孩子們在哪裏,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李濂光說着站了起來,打開房門,帶着戚桉朝外面走去。

原本戚桉以為他要去教學樓裏,但是李濂光卻帶着他徑直走出院子,然後順着一條小路蜿蜒向前,最後停在了一小片稻田上。

“這是……什麽意思?”戚桉瞪了瞪眼,有些不可置信。

李濂光看着這一片稻田,輕輕嘆了口氣,說:“沒有辦法,孩子們想要吃得好一點,就必須自己做農活,種菜種水稻,等這些豐收後,才能去換更多的肉食。”

随後他目光一轉,移向另一塊更大的田地,說:“那一大塊都是我一個人擺弄,種些水稻,養些魚苗,偶爾還會買幾只鴨苗來,下的鴨蛋給孩子們分一分,我也盡力了。”

現在正是稻米成熟的月份,今年的雨下得少,泥土幹裂,水稻長得不好,收成估計也大打折扣。

“像今年,孩子們也很難攢到學費了。”李濂光搖搖頭,嘆出一口氣。

孩子們都在田地裏收水稻,有兩個孩子還沒有水稻高,直接淹沒在稻海中,以戚桉的視角,只能依稀看清黝黑的發頂。

他抿了抿唇,悄聲問:“那你呢?”

“我?”李濂光看向他,想了想說,“我這輩子只陪着這些孩子,這些都是我的孩子,看着他們長大成人,能在社會上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業,活得比我輕松,我就很開心了。”

戚桉沒有接話。

李濂光卻想起了什麽,深吸一口氣,說:“想當初,撿到你的時候我才十九歲,剛剛開始創業,建立了向陽孤兒院。那時候你才多小啊,眼睛都睜不開,在桉樹下被花粉嗆得直哭,全身上下只裹着一條髒兮兮的被褥,手裏緊緊攥着一張紙,上面寫了你的姓氏——戚。”

“後來一晃眼就去讀大學了,你可是我們當中最勤奮的孩子,學費什麽的都是自己賺,一點兒沒讓我擔心,最後還在大城市找了工作,現在都成為明星了!我可自豪了,你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聽到這些話,戚桉都覺得恍如隔世,前世的記憶消失得一幹二淨,他什麽都想不起來,唯獨聽見這些話覺得很是親切。

李濂光看着他,說:“其實那個時候這裏的經濟已經不景氣了,年輕人外出打工,政府錢捂得緊,孤兒院的孩子數量也減少了。雖然來這裏的孩子少了我覺得欣慰,但是畢竟這裏也還有孩子,不能就這樣沒落下去了,繼續下去,這裏的孩子怎麽辦?”

戚桉想了想,出生問:“你現在有什麽打算嗎?”

李濂光搖搖頭,聳聳肩,說:“能有什麽打算?孩子們能好好上學,以後都像你一樣從這裏考出去,就是最好的了。”

話語剛落,李濂光的手機響起了,他拿出來看了眼時間,六點半了。

他将鬧鐘關了,對着田野裏喊了一嗓子:“孩子們,回來吃飯了!”

說完他朝戚桉微笑,“走吧,今天給你準備了好吃的。”

晚上七點半,戚桉和李濂光,還有九個小孩,圍坐在一張圓桌上,桌上正中間擺了兩個盤子,一個盤子裏裝着煎蛋餅,還有一個壘了一堆小包子。

每個人面前一碗粥,裏面夾雜着一些蔬菜和肉沫。

“喜不喜歡?”李濂光笑着給戚桉遞了一個包子,說,“肉餡的,你以前最喜歡吃我做的煎蛋餅和肉包子。”

戚桉默默接過,點點頭。

從其他孩子們的表情來看,這一餐對他們來說已經算是豐盛了。

他眨了眨眼,将手中的包子遞給他身旁那個最小的孩子。

孩子擡起眼,咧開嘴笑起來,接過後笑着說:“謝謝哥哥!”

戚桉笑笑。

李濂光見狀又給他遞一個包子,戚桉安靜吃完。

最後晚上九點,所有孩子們準時來到自己的宿舍,爬上自己的床。

宿舍裏都是上下鋪,分開兩間宿舍,将孩子們哄睡後,李濂光帶着戚桉來到另一個房間,走到其中一個床鋪前,說:“這就是你的床鋪,現在看到,還是很感觸啊。”

戚桉慢慢走過去,那是上鋪,現在這裏沒有住人,床鋪的木板上撲了一層灰。

“還有那張桌子,窗邊的那一張,你很喜歡坐在這個位置。”李濂光又指向一張書桌。

他像是想起來往事,臉上浮現起微笑,眼眶也微紅,說:“你上高中那會兒,嫌宿舍裏人多很吵,總是喜歡跑去宿舍樓後面那個林子的小亭子裏,摸黑看書,還好眼睛沒搞瞎,真是慶幸呢。”

戚桉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外面漆黑一片,只有不知名的蟲子在鳴叫。

“說起來,你也沒有過叛逆期,不和其他孩子們鬧矛盾,也不會和我們老師吵架,你太早熟了。”

聽見李濂光說出這句話,戚桉才覺得不真實起來。

上一世的自己很早熟嗎?

比如今的自己還要更成熟嗎?

成熟的自己是什麽樣的?

他想象不出來。

因為自從成為死神後,他一直都是無法無天的狀态,不然鬼府那些小鬼們也不會着急趕他出來。

李濂光望着他,笑起來,說:“裴總對你很好吧,我看過你的綜藝,你變了很多,我從來沒見過你如此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戚桉沒有回話,眨眨眼,問:“我能去亭子裏看看嗎?”

李濂光收斂情緒,點點頭:“當然。”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林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抵達一座小小的亭子。

這裏非常安靜,連蟲鳴都消失了,樹影搖曳,偶爾才能灑下一點月光。

“你喜歡坐在這兒。”李濂光指了個位置,回憶道。

按照他的指使,戚桉仿佛看見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嘴裏叼着個手電筒,照着攤在腿上的習題冊,奮筆疾書。

他閉上眼,安靜地感受着,最後還是李濂光察覺到冷,将他帶回了房間。

今天他住在一間比較新的卧室,被子什麽的李濂光都打理好了,他洗漱完後,關掉空調,打開窗戶。

小鎮的夜晚不像城裏那麽熱鬧,滿街都是煙火氣,也不像在海邊,能聞到海水淡淡的腥氣。它只是很安靜,裹挾着一股淡淡的泥土香氣與草木清香,很幹淨的氣味,讓人心曠神怡。

戚桉倒頭撲在床上,将頭埋進枕頭裏。

他後悔自己沒有把那一罐巧克力帶過來了。

裴歲聿給的小鐵盒只有六顆,不夠分,所以戚桉只能留着自己吃。

最後他悶在枕頭裏,昏昏沉沉,在即将進入夢鄉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起來。

他蹙起眉,看也不看就接聽,語氣不太好:“喂?”

電話那頭靜了下,問:“睡了?”

“不然呢?”戚桉沒什麽耐心,“有話快說。”

裴歲聿也沒什麽情緒,只說:“你自從到站後就沒回過我的消息。”

“……”戚桉努力地掀起眼皮,翻看手機,果然在裴歲聿的聊天框上看見了幾條未讀消息。

“我很忙。”他找了個借口。

裴歲聿問:“在忙什麽?”

“……”戚桉嘴角耷拉着,沒有說話。

裴歲聿沒聽見回答,又問:“李濂光和你說了什麽?”

戚桉撇撇嘴,這是他的隐私,他不覺得裴歲聿應該知道這些。

但裴歲聿提醒到他了,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反問:“我們是不是早就見過?”

裴歲聿卻安靜下來,兩人無聲地對峙着。

“他和你說的?”裴歲聿并沒有否認。

戚桉抿了抿唇,回:“我猜的。”

世界再次變得安靜。

最後戚桉的耐心告罄,正要開口質問,裴歲聿開了口:“是,十五年前,我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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