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聽楓語

聽楓語

廠房大門再次被打開，時間只過了十分鐘。

兩人朝轎車走來，林季抱着博美坐上副駕駛，在對上戚桉視線的時候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和平時相差無幾的笑容，打着招呼：“小七，你沒事吧？”

戚桉搖搖頭，看着他額角與鮮豔唇角旁明顯的青色淤青，說：“沒事，比你好。”

林季聞言表情一僵，擡手摸上那幾處傷口，随即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老人家下手還是像以前那樣，诶這都是小傷，算不了什麽，想當初咱倆第一次見面，我那才叫慘呢。”

正巧這時姚宥希坐進來，朝他瞥了一眼，冷着嗓子說：“別嘴貧，系好安全帶。”

林季立刻轉過頭去，正襟危坐，熟練地扯過帶子，“咔噠”一聲系好。

在回城市的路上，車廂內鴉雀無聲，連那只博美也窩在林季懷裏睡着了。

車子拐進小巷，這是裴歲聿被圍堵的巷道，他的轎車依然停在這裏。

裴歲聿牽着戚桉率先下車，将他安置在副駕駛，随後自己也上了車，但是沒有發動車輛。

幾分鐘後林季才鑽進後座，下一秒就不顧形象地躺在座位上，擡手将自己前額的碎發撥了撥，重重嘆出一口氣，“終于結束了。”

他一瞬間放松，一開口就滔滔不絕：“我的媽呀，站着的時候全身酸痛，腿都在打抖，還好我忍住了。這老頭子怎麽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也這麽狠？這麽多年心腸還是這麽陰辣狠毒。”

裴歲聿看了眼後視鏡，語氣冷淡得近乎絕情：“不是你自己自願跪了一天一夜？”

林季嘴角耷拉下去，癟癟嘴，說：“我不跪能行嗎？不跪的話就是老林的高爾夫球杆來伺候我了，起碼主動跪還可以博得老頭的同情，我容易嗎我？”

裴歲聿冷笑一聲，林季頓時瞪大眼睛，還沒開口，注意力先被轉移，他看向戚桉，問：“小七，你說我剛剛演得怎麽樣？我的腿一下都沒抖呢！”

戚桉配合着他點點頭，附和開口：“是，棒，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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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季立刻蹙起眉，腳朝前蹬了蹬，說，“你都和姓裴的學壞了都。”

“咳咳”

裴歲聿朝後座飛來一個尖利的眼神，說：“今天這事沒完。”

聽到這句話，林季倏地坐了起來，雙手抱拳，輕輕捶了捶戚桉的肩膀，說：“對不起小七，是我大意了，我也沒想到姚宥希還會把你綁了，他平時都不會這樣的，以後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戚桉悶悶嗯了聲，打掉他的手，提問：“還有呢？”

這下林季愣住了，戚桉往後使了個眼色，開口：“E……”

“哦對！”林季很快想起來，再次抱拳，伸出一根食指戳着戚桉的腦袋，說，“演唱會，以後絕對不會再鴿你了，EUNOIA不是還有二巡嗎？等我自由了我請你去看。”

戚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伸出一只手擺了擺，說：“行，退下吧。”

“好嘞戚哥！”林季再次躺倒在座位上。

沒過一會兒，林季摸上自己的肚子，開了口：“诶，餓了。”

聽到他這麽說，戚桉才發覺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飯了，腦袋終于接受到信號，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

車內本來就安靜，這個聲音顯得極其突兀，戚桉立刻按住自己的肚子，癟了癟嘴。

林季見狀笑起來，開口問：“今晚我請你吃火鍋，怎麽樣？”

戚桉眼睛一亮，還沒來得及回應，先被裴歲聿澆了一盆冷水。

“林總還在家裏等你，如果時間超了，以後想出來我也救不了你。”

林季頓時癟起嘴，随意地擺擺手，說：“我就知道回家沒什麽好事，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吃叉燒飯了。”說着他對上前座的眸子，話語立刻一轉，“小七，等着，下次哥一定帶你去。”

戚桉嘴角耷拉着，悶悶不樂地看向窗外。

在一個路口前，等紅燈的時候，裴歲聿微微俯身，伸手打開戚桉身前的手套箱，裏面有半提咖啡和沒剩幾包的壓縮餅幹，外加一罐巧克力。

他很快退回駕駛位，擡起下巴指使了下，說：“先墊墊肚子。”

戚桉愣了愣，身後一只手毫不客氣地伸過來，拍了拍他，說：“小七，給我拿幾顆巧克力。”

戚桉愣愣地拿出罐子，遞給林季。

直到車子停在林季家門口，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林季一下車就開始裝慘，林家的院子前亮着燈，院門緩緩敞開，一個管家從裏面出來，攙扶着他走進去。

裴歲聿發動車子，剛起步，看了眼身邊人，問：“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聞言，戚桉扭頭看向他，說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我想吃你，我覺得你快死掉了，帶去鬼府煉氣被我吃了也挺不錯的。”

“？”裴歲聿愣了愣，微微蹙起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戚桉瞪着他，撇撇嘴說：“你自己也不好好吃飯，還要來管我？”

聽見這話，裴歲聿輕輕挑了挑眉，随即又忍不住低笑一聲。

“笑什麽？我說的不對嗎？”戚桉直眉瞪眼，生氣提問。

裴歲聿嘴角依然勾着，卻搖搖頭說：“對，你說的都對，我錯了，你把我吃了吧。”

戚桉皺起眉，視線在這人身上上下橫掃，最後嫌棄地說：“你全身上下都沒有營養，肯定不好吃。”

裴歲聿嘴角弧度更勝，看樣子心情不錯，他的視線看向前方，開了口：“沒試過怎麽能下定論呢？”

戚桉懶得和他争，撇了撇嘴，垂下眼想了想，最後說：“要不你送我回家吧，我累了，沒胃口吃飯。”

裴歲聿沒有回答，但是到達的目的地卻不是戚桉的家。

是很早之前，兩人一起來過的那個馄饨店。

現在是傍晚，又是凜冬，天色已經暗了，街邊的暖黃色路燈一個接一個被點亮，逐漸暈滿整個城市。

這裏不是市中心，可是也算不上安靜，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馄饨店裏也鬧哄哄的，老婆婆坐在角落的位置，熟練地包着小馄饨。

裴歲聿推開玻璃門走進去，老婆婆擡起頭，看見他們便笑起來，說：“小裴啊，好久沒來了，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裴歲聿點點頭，回答：“快要新年了，事情有點多。”

老婆婆依然笑着，說：“太累了也不好，每天還是要睡飽覺吃飽飯來，你們年輕人就喜歡沒命的工作，記得要多休息休息。”

裴歲聿應和着：“您說的是。”

一板馄饨完成，老婆婆樂呵呵地站起來，開口問：“今天還是和以前一樣吧？兩份韭菜豬肉的。”

“嗯。”裴歲聿點點頭。

店鋪裏開着暖氣，玻璃門上都起了一層霧，婆婆在廚房裏忙碌着，鍋蓋一掀開，鍋內沸騰的蒸汽倏地往上冒，再把馄饨倒進去，用撈面勺攪一攪，重新蓋上鍋蓋。

直到對上婆婆的眼，婆婆和藹地朝他笑起來，戚桉才笑着挪開視線。

頭頂的白熾燈将他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他眨眨眼，看向裴歲聿，好奇地問：“你經常來這家店嗎？”

裴歲聿同樣看着他，點點頭。

戚桉更加好奇了：“為什麽？感覺你不像是會來這種店的人，畢竟你是日理萬機的總裁啊。”

裴歲聿淡淡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移開，說：“因為某人喜歡吃。”

戚桉頓時一愣，問：“某人？”

随後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瞪了瞪眼，舉起右手指了指自己，問：“……是我嗎？”

裴歲聿瞅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這下徹底激起了戚桉的興趣，他睜大眼睛，問：“我之前是住在這兒的？”

裴歲聿緩緩點頭，說：“在附近。”

戚桉一下激靈，坐直身子，興奮地說：“那等會兒我們去看看吧！”

裴歲聿沒有立刻回答，戚桉的耐心不多，擡腳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勸說：“去看看吧，我想看看。”

不等男人回答，老婆婆已經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走來了，聽到戚桉的話，問：“想去哪裏看看啊？我在這裏生活了将近八十年，對周邊熟悉得很。”

戚桉眼睛霎時亮起，正要回答，張開嘴才意識到自己壓根不知道小區的名字。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尴尬，裴歲聿已經開了口：“聽楓語。”

這下不只是戚桉一臉懵，老婆婆也愣住了。

“聽楓語啊……”她喃喃道，擡手指了一個方向，說，“就在那邊呢，但是很早之前就已經被拆掉了，十幾年了吧，到現在都沒能建起來呢。”

戚桉呆愣住。

老婆婆又看向裴歲聿，問：“小裴啊，你不是……”

“奶奶，來客了。”她的話還沒說完，裴歲聿目光已經看向玻璃門，提醒道。

老婆婆即刻站起身，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說：“那我先去忙了，你們慢慢吃哈，不夠和奶奶說，奶奶免費給你們加。”

裴歲聿笑笑，應了聲：“好。”

戚桉完全反應不過來，又踢踢對面的人，問：“奶奶剛剛要和你說什麽？”

裴歲聿握着湯匙，随意攪拌着熱湯，說：“我怎麽知道？”

戚桉立即癟起嘴，問：“那，小區真的被拆了嗎？”

裴歲聿手裏一停，依然垂着眼盯着眼前的那碗馄饨，點了點頭，又說：“快吃吧。”

戚桉更加洩氣，心不在焉地嘟嘴呼氣，想将馄饨吹涼。

不過他沒喪多久，裴歲聿已經摸上他的腦袋，輕輕揉了揉，說：“吃完帶你去看看。”

裴歲聿說話算話，兩人從馄饨店裏出來，就順着一條落滿紅楓葉的巷道走，兩邊盡是高大纖細的樹木，十二月的寒風在夜晚緩慢地吹，吹落的葉片悠悠揚揚，在路燈下暈出光影。

兩人一路無言，最後裴歲聿停在一個老舊的鐵門旁，經過不知多少歲月的風霜雪雨，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門旁的青磚瓦上，挂着一個小木牌，是這一大片昏暗建築中唯一一個顏色鮮亮的物件，上面刻了三個小字——聽楓語。

盡管做好了準備，但是看到這個景象，戚桉還是愣住了。

小區裏堆滿了被砸毀的磚塊，還有很多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年的垃圾堆。

整條道路上十分幽寂，天氣漸寒，連蟲鳴都消失了，只有楓葉被冷風吹得“嘩啦啦”的聲響。

他對這裏感到異常熟悉，挾帶着一絲別樣的情緒。

他眯起眼，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裴歲聿，說：“我總感覺我在這一世也來過這裏。”

裴歲聿垂着眼對上他的視線，低聲說：“也許在某個時刻路過了。”

戚桉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在思考，最後他聳聳肩，接受了這個說法，“應該吧。”

又一陣涼風吹過，他忍不住縮了下脖子，被身邊人注意到，裴歲聿拉起他的衛衣帽子，幫他戴好，說：“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