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難言之隐

吳書禮和蔣春蘭擠靠在一起，面色泛白，神情緊張，似乎特別害怕這種被抓的情景。本來吳書禮身材中等，看着身體也并不弱，蔣春蘭也是一副結實有力的農村婦女樣态，真要是和葛新、隋清清起沖突也未必吃虧。可就是理虧難當，像極了被警察抓住的毛賊，氣勢上就被葛新壓了一大截，再加上葛新拿出軍刀，這下更是吓破了膽子。可見這二人也是膽小之輩，若非有特殊原因應當不會幹這種龌龊勾當。

吳書禮看了看葛新，又偷偷瞄了一眼明晃晃的刀子，喉嚨一緊，額頭上不禁滲出汗水。“其實我本身不是幹這種蠅營狗茍之事的人。我家祖上世代都是讀書育人的先生，到了我這算是斷了。”吳書禮滿是懊悔的說道，眼睛盯着茅屋的牆角，記憶像流水一般湧過來。“我淪落到如此地步，多半是怪我自己收不住性子，太貪！年輕的時候風華正茂，是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師。奈何遭遇歹人陷害，誤入歧途。當年家裏和世交為我訂下一門婚事，可誰知有歹人惦記，設計将我拉入局中，害得我輸光了家財，老夫老母也生生被我氣死。待到我恍然大悟之時卻為時已晚，未過門的妻子也悔婚他嫁于那歹人。家破人亡後我就四處流浪，好在天可憐見讓我遇到了春蘭，人生後半輩子也算有個相伴之人。”吳書禮說着說着就止不住的流淚，後來幹脆抱住蔣春蘭痛哭不止。葛新聽見吳書禮這番半文半白的講述，倒有幾分相信，這會兒又真情流露痛哭流涕，反而覺得他怪可憐的。

葛新轉頭對蔣春蘭說道：“你說說花姑的事，她絕對不會是你們的女兒，最好說實話，要不然我可報警告你們拐賣兒童！”蔣春蘭連忙點頭，說道：“不敢說假話了，真不敢了。這事得從我和書禮相遇說起。那年冬天，天怪冷的，人都出不了大門。書禮流浪到我們村子，恰好敲了我家大門。我男人得知書禮是個流浪漢，就想着先收留了他等來年種地的時候多個勞力。反正他只說給口吃的就行，就這樣書禮就住下了。”

蔣春蘭低頭看着兀自低聲啜泣的吳書禮，慢慢說道：“書禮住了一陣子，沒想到他居然是個識字的讀書人，經常教我娃讀書認字，相處下來，我覺得書禮就完全像電視裏的教書先生一樣，跟我們完全不一樣。眼看着春耕時節到了，書禮也跟着一起勞動，我男人當時嫌棄他力氣小幹不了多少活，就讓他在家裏教我娃讀書認字。日子一長，不知道是誰嚼舌頭，傳出來我和書禮不幹不淨。我男人脾氣本身就火爆，平時就不少打我，這下更是往死裏打，書禮也被吊在房梁上。後來，我趁着我男人喝醉睡着的時候悄悄把書禮放下來讓他趕緊跑。可他非要帶上我，說我要是不走的話非得被打死不可。我也是為了活命，就跟書禮一起跑了。可誰知道後半夜，我男人酒醒了帶着我娃一起追來，我和書禮吓得沒辦法了只好藏在山裏。我男人放狗追我們，興許是酒勁上來了，認不得路了，帶着孩子一起跌到山崖下了。”蔣春蘭講到傷心處，也是淚流滿面，痛哭流涕。

過了半晌，蔣春蘭平複了心情，繼續說道：“後來我跟書禮就一起跑了，跟着他一起流浪。到了今年我們去了城裏才遇見了花姑。這孩子從小就命苦，被親生父母打的不成人形，我們倆個看孩子太苦了，這才想帶她一起跑。書禮說過我們要是帶花姑走的話那就是犯罪，我也猶豫了。老天有眼，有一天花姑的父母帶着她去了偏遠的郊區，放下孩子就走了。這樣我們倆才收留了花姑一起生活。”

葛新聽完二人的講述，沉思起來，且不論故事裏面有多少水分，光聽完這幾段經歷就夠凄涼的。吳書禮看面相聽言語就像一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可誰曾想到如今淪落到幹些下三濫的勾當讨活。蔣春蘭雖然只是一般農村婦女，可飽受丈夫毒打也只是默默忍受，生死攸關這才與人逃跑。花姑就更可憐了，不知道什麽原因，小小年紀就遭受親生父母虐待，被吳書禮、蔣春蘭收留反倒成了不幸之中的萬幸。若是以情理來看，三人都是可憐之人，可錯就是錯，吳書禮做些坑蒙拐騙的勾當，蔣春蘭教唆孩子偷盜，這些全是大錯啊！

吳書禮和蔣春蘭見葛新沉默不語，本來想說幾句求情的話，可轉眼看見明晃晃的刀子又吓得不敢多嘴，生怕葛新一生氣紮自己幾下。葛新嘆了口氣，慢慢收拾軍刀，語氣凝重地向二人說道：“你吳書禮也算有文化的人，為什麽偏偏就只能幹這些下三濫的勾當？你蔣春蘭老實農民一個，為什麽不能種地生活非得帶着小孩偷盜？你們既然救了花姑就沒有替她的将來考慮過嗎？”

吳書禮見葛新收起了刀子，心下安穩很多，硬着頭皮說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啊！現在的社會笑貧不笑娼啊！就算你滿腹經綸也不見得就前程似錦，何況像我這種半瓶子墨水的人？自從沾上賭博，這幾十年來我摸爬滾打接觸的都是這種人，坑蒙拐騙、小偷小摸反而成了我最擅長的了。我也想過好人的生活，可是我教書沒有資格證，去當培訓機構的老師人家都不要；去抗麻袋一個月下來賺的錢還不夠我治腰的；就算去當乞丐也打不過別人，連個人多的好地方都占不到。我也要吃飯啊，春蘭也要吃飯啊，花姑也要吃飯啊！我實在是沒什麽東西可教花姑的了，與其教她一些沒用的之乎者也，不如教她一些生活的手段，至少還能填飽肚子活下來。至于她将來長大會怎麽樣，那只能聽天由命了。”葛新聽了吳書禮這番詭辯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的話，心裏禁不住傷感起來。他心裏是替吳書禮鳴不平的，如果當初沒有被壞人陷害，他現在或許會成為一個做學問的人，也不會遇見蔣春蘭更不會發生後面的悲劇。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葛新瞬間煩躁了起來，聽到這些令人難過的故事，他內心是不願意為幾個陌生人傷感的。世間可憐之人何其多，他又能可憐多少？葛新大喊了幾聲招呼隋清清進來，想聽聽看隋清清有沒有問到些什麽。隋清清聽見葛新叫她，連忙跑了回去，還以為發生什麽事了。進去一看也沒什麽事，沖葛新說道：“你鬼吼什麽啊？吓了我一跳。”葛新臉色鐵青，詢問隋清清：“讓你問花姑，問出什麽了嗎？”隋清清見葛新臉色不對勁，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大咧咧地說道：“這麽小的屁孩子能問到什麽東西啊？我在外面帶着花姑和土狗玩呢。你要是沒問完繼續問你的，我去陪孩子玩了。”葛新聽見隋清清的話哭笑不得，擺擺手示意她出去陪孩子玩去。

隋清清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葛新，腦子裏滿是問號，不過也沒當面問，出去陪花姑玩去了。葛新面色稍微好轉一些，對二人說道：“花姑到底叫什麽名字？”吳書禮和蔣春蘭對視一眼，然後蔣春蘭諾諾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花姑叫什麽名字，當初我們救了她的時候，孩子吓的都迷糊了，說話都不利索，後來我就叫她花姑了。本來書禮說要叫什麽韻馨，我嫌難聽，就取了花姑這名字，賤名好養活嘛。”葛新看了一眼吳書禮，心裏由不得替他惋惜，語重心長地說道：“吳書禮，如果有機會，你會改變嗎？”吳書禮聽到葛新的話，知道葛新有意想幫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這輩子已經這樣了，我也早已認命了。如果真有機會的話，我希望能留給花姑！”葛新看着吳書禮的眼睛，只覺得他眼睛像是有一顆火星似的，像一顆可以燃起遼源的星火。

葛新沒有說話，只是示意兩人一起出去外面。三人到了屋外，只看見隋清清帶着花姑和土狗一起玩老鷹抓小雞，土狗碩大的身軀藏在花姑嬌小的身體後面顯得有些滑稽。葛新看着玩的不亦樂乎的土狗，說道：“土狗是一個老手藝人的兒子，從小就特別能吃，所以長的像座小山似的，可惜得了病像個長大了的小孩。你們是用了什麽辦法讓他連話都不會說的？”吳書禮和蔣春蘭吓了一跳，沒等吳書禮說話，蔣春蘭趕緊跑到土狗身邊說道：“土狗啊，這個姐姐和那個哥哥都是好人，現在可以跟他們說話了，聽媽媽的話啊！”土狗聽完蔣春蘭的話，笑呵呵指着隋清清叫了一聲姐姐，又跑到葛新身邊叫了一聲哥哥，接着又回去玩了。“遇見土狗的時候，他正在啃一根樹幹，是真餓的不行了。春蘭給土狗吃了頓飽飯，土狗就聽她的話了。”吳書禮蹲在地上，摸出一根煙來邊抽邊說。葛新看着這四個人，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