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山神新娘(十九)

第19章 山神新娘(十九)

蘭淺的視線逐漸模糊,好似眼鏡被拿走後無法适應,乍然之間很難對焦。

嘴邊流血的肉塊被挪開,山神臉上的鱗片發出炫目的金色光芒,如夢似幻。

“在我的終極幻境中,只要在任何地方失敗,你就是我産卵的容器。”

夾雜着狂笑的聲音漸漸在耳邊遠去,蘭淺拼命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得這是幻境,是事關他生存的死亡幻境。

然而,随着意識的沉淪,大腦的記憶徹底消失。

蘭淺猛地睜開眼睛,腦中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時何地何年何月,像被格式化的磁盤。

“快去神廟,這次絞殺怪物的人回來了!”

身邊的男女老少們匆匆往前,奔走相告,各個眉頭緊鎖。

頭頂萬裏無雲的藍天,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青山綠水。

蘭淺眺望半山腰,遠遠看到一座神廟,記憶頓時如潮水般湧入。

對了,這是渡人村,他是村裏的一份子。

一年前,山上忽然出現怪物,進山的人無一生還。

村長叫青壯年擊殺怪物,大部分有去無還。父親就是在半年前殺怪時,被怪物活活吞吃,再也沒回來。

靠山吃山的村民再也不敢上山,誰知事情愈演愈烈,村中幼童頻頻失蹤,要不留下一條斷肢,要不留下一灘血跡。

他們不上山,但吃了人肉的怪物循着味道找來了,成為所有村民的噩夢。

“阿淺!”

怔愣中,有人推了蘭淺一把。

力氣很大,他在走神間差點被推到地上。

“你的阿逐這次也去擊殺怪物了,那二愣子還信誓旦旦要替你父親報仇。聽說這次都死光了,阿逐也是其中一個吧?阿逐可是經常在我們面前說,要娶你這個帶把的男人當新娘,你男人死了,你的屁股能賣給誰啊哈哈哈……”

阿逐。

對方的話如同解開拼圖的開關,記憶再度清晰。

一個長相周正的年輕人浮現在眼前,對方那樂觀爽朗的笑容,堅毅執着的話語回蕩在耳邊。

“阿淺阿淺,最可愛,最香噴噴,最火辣的阿淺,說好了當我的新娘不許反悔!”

“阿淺,我一定殺了怪物,為你父親報仇,我會保護你。”

“阿淺,哪怕父母反對,大家說閑話,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村長說了,只要我這次能擊殺怪物,他就同意我們的婚事,會為我們在祠堂裏舉行婚禮!”

是他的愛人,直率外向,有些傻乎乎的,笨手笨腳。

奇怪,他這種性格的人,怎麽會有愛人。

來不及思索更多,神廟已在眼前。

兩人才能合抱的大香爐內,插着很高很粗的香,氤氲的煙霧飄往遠方。

鼻尖除了檀香氣味,還混雜着濃濃的血腥味。

進寺廟的三門殿前,擺了十幾條平放的木門,血液沿着水泥地外流,把雜草都染紅了。

十幾個人,全是死屍,沒有活口。

有的臉頰被咬掉,有的沒有頭顱,還有一個,只剩一個黑粗的手掌,上面全是厚繭,指縫中還有幹活的髒污。

“嗚嗚嗚我的兒!”

“不要死,父親!”

年邁的老母親,孤苦無依的妻女伏在屍身上,泣不成聲,椎心泣血。

蘭淺心砰砰狂跳,手心都是冷汗,既迫切,也有無盡的膽怯。

怕阿逐在其中,身上被怪物吃得沒一塊好肉。

他深吸一口氣,一個個飛快看過去,沒有。

又折回來看,仔細辨認無頭屍體,還是沒有。

一顆心墜入冰窖,蘭淺被抽幹力氣,跌坐在地。

這是最後一批青壯年,去的總共十六個,回來的只有十五具殘缺的屍體。

阿逐不但死了,還是最殘忍的死法。

怪物把他生吃,連一塊碎肉、一塊骨頭,哪怕一絲頭發,都沒有留下。

父親走了,剩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如今,那個笑嘻嘻說要娶他當新娘的阿逐,也已經死了。

蘭淺的心像被挖開一個大洞,長出無數血泡,鮮血直冒,疼得他不能呼吸。

他認定的愛人,怎麽敢先他而死!

他的愛人,被怪物的牙齒直接撕開嚼碎,又該有多痛。

被怪物咬得鮮血直流時,阿逐有沒有從血盆大口中伸出手,朝他的方向輕輕呼喚一句阿淺。

蘭淺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往家走去。

他的眼裏沒有一滴淚,神色不見任何改變,連步伐,都半分未亂。

回到家,徑直拿了最重的砍刀,在月光下磨刀一夜。

跪別了母親,沉默地提上砍刀,闖進密林之中。

澎湃的殺意在胸中沸騰,一個黑影鑽出來時,他想也不想地揮刀。

“阿淺。”

誰在喊他?

“醒醒,我是阿逐,我回來了,阿淺!”

砍刀“啪”一聲掉落在雜草地。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滿臉倦容的青年。

高大的男人摟住他的腰,把他抱起,興高采烈地轉了一圈。

“阿淺,我殺了山怪,怪物死了!”

“怪物死了!”

“阿逐一個人,奮戰十天十夜,殺死了怪物!”

“阿逐是村子的大英雄,救了整個村子,救了所有人的命!”

神廟中擺滿燃燒的燭火,村子燈火通明,篝火哔哔啵啵地響,絕境逢生的人們載歌載舞,歡聲笑語。

殺了怪物,帶回怪物一片鮮豔鱗片的男人,被人們抛到半空。

“阿逐!阿逐!阿逐!”

他的名字被激動的人們整齊劃一地喊出,響徹在村落上方。

“阿逐是我們的大英雄!”

“阿逐是村子的救世主!”

“阿逐才是渡人村的神明!”

臉都笑僵、被衆人環繞的阿逐,眼裏只有蘭淺一個人的身影。

有人起哄道:“嫁給他!”

有人開玩笑說:“新娘子!”

阿逐沖過來,笑得好歡欣,抱着蘭淺說:“阿淺,當我的新娘,可以嗎?”

蘭淺輕笑一聲,眸子在篝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為什麽?”

阿逐一愣。

蘭淺下巴微擡,輕拍他的臉,“怎麽不是你當我的新娘?”

阿逐大笑,把他抱在懷裏,笑得很大聲,抱得很緊。

人群散去,篝火還留着餘溫。

阿逐将蘭淺抱在懷裏,看着天上的明月,面色忽然有些異樣。

蘭淺對人的情緒向來敏銳,問道:“怎麽了?”

阿逐撓了撓頭,支支吾吾道:“我想對你說一件事。”

“嗯。”

“阿淺,你別生氣,答應我,你別生氣。”

蘭淺冷冷的眸中含着清淺的笑意,“快說。”

“我……我……”

精壯的男人不知如何開口,面色沉重,猶豫許久,伸出了胳膊。

肌肉格外漂亮的小麥色手臂,在皎潔的月光下,被黑紅相間的鱗片覆蓋。

那鱗片在夜晚,都帶着金色的流光。

放在尋常物件上會很漂亮,但在人的肉身,怎麽看怎麽驚悚。

蘭淺臉色微變,從他懷裏坐直身體,掀起眼皮剛要詢問,吓了一跳。

阿逐的左臉也長了一層尖利的鱗片,兩只眼睛是恐怖的赤紅,一點眼白都看不見。張嘴說話,能看到一排鋒利尖牙。

直面怪物臉龐的巨大沖擊,讓蘭淺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後退。

阿逐又急又怕地伸手,“阿淺,你別怕。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失去神智,我還是原來的阿逐,不會變的。”

可他伸出的手臂,成了黑亮的節肢,發着讓人心驚的寒光。

還未觸及蘭淺的臉頰,他早早地偏頭躲避。

阿逐滿臉受傷,垂下節肢,肩膀耷拉下去,“你信我,阿淺,我不是怪物。我拼了這條命找到怪物的巢穴,差點死了,還變成了這幅樣子。阿淺,你信我,好不好?”

他縮着身體,明明鱗片看起來那麽可怖,他自己卻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犯,一個等待鍘刀的死囚。

渡人村誰人不知,只要身上長出怪物的鱗片,就會狂性大發,傷人吃人。

不少之前參與獵殺怪物的人,哪怕只長出一片細鱗,都會失去神智。不僅外貌逐漸怪物化,人的思維也會完全混沌,徹徹底底成為怪物。

就算是那些人,真正變成怪物大開殺戒時,他們身上也沒有阿逐這麽多鱗片,沒有這麽恐怖。

現在有神智又怎樣,最後,他一定會變成怪物,成為最兇狠的吃人兇手。

蘭淺看着他,看了許久。

呼呼的風吹得人身體涼了,篝火也完全熄滅,他終于動了。

沒有開口詢問,而是主動伸手,在阿逐手臂上摸了摸。

阿逐渾身巨震。

節肢看起來冰冷,實際上是熱的,當然不是人類皮膚柔軟的質感,剛摸上去有些堅硬。

随着主人的放松,鱗片逐漸變軟,觸感很奇妙。

從阿逐的手臂,到他長着一雙紅瞳的臉頰,蘭淺不僅用手指摸了一遍,還讓阿逐把舌頭伸出來展示一二。

“阿淺……”

除了剛開始被吓到,後來蘭淺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

不見排斥惡心,不見恐懼尖叫,反而有種淡淡的好奇和興趣。

“阿淺,你不怕嗎?”

“怕啊。”

蘭淺轉過身去,沒再說話,仿佛阿逐今夜袒露的秘密,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這樣反而讓後方的男人不确定起來。

“你、你不怕我神智盡失,傷害你,傷害村裏的人嗎?”

“怕沒有用,我也不會花心思去猜你變不變。”蘭淺偏頭,狹長的眼睛銳利地看向他,“如果你變成怪物,我第一個把你殺了。”

阿逐一怔,忽而真摯地笑了,重新變回人的身軀,抱住蘭淺。

既高興,又激動,眸子亮晶晶,因過于亢奮,抱人力氣很大,抱得人都有些痛。

蘭淺也跟着笑,“很晚了,回去睡覺了。”

“我送你。”

将蘭淺送回家,歡天喜地的阿逐轉身。

古樹的陰影下,他的身軀驟然變得龐大,卷曲空間的磁場萦繞在周圍,路邊一只青蛙跳過,立刻肚子翻白成了死物。

怪物的頭顱與人類的身軀分開,重新折返,悄無聲息來到蘭淺的房間,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陰恻恻一笑。

“多完美的答案啊,不怕我變怪物,變就把我殺了。要是以前的我,聽到這句話該有多感動,你要殺我,我連刀都磨好,脖子伸到你面前。”

“不愧是阿淺,能頂住高等造物精神污染的人,心理素質絕不差,演戲也是一等一的好。那些當着我的面翻臉,吓得屁滾尿流的人類,在篝火邊就會被吃掉,香香的阿淺又怎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滿室的芬芳讓怪物口水直流,濕噠噠掉在地板。

他離正在洗漱的人類只有一指的距離,盡情吸聞他的氣息,長長的猩紅舌尖沿着蘭淺的輪廓隔空舔|弄,蘭淺渾然不覺。

“産卵……給我産卵……”

怪物的眼睛紅到要滴血,節肢“簌簌”顫動,已在失控的邊緣徘徊。

在山神廟中,因陷入幻境而昏迷的蘭淺,也被山神抓住了。

沒有遮擋的上身那麽白皙,腰肢那麽勁瘦。口水滴在白花花的腰間,皮膚都會敏感到顫動。

蘭淺的腿被山神擡高,折在了胸前。

山神神經質地笑着,一會兒在蘭淺身上舔一口,一會兒含住他的耳朵。

“沒有人能通過試煉,就像沒有人類會忍受最親密的愛人,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

山神可怕的紅瞳忽然變得狠厲,“所有人類信奉‘非我族人,其心必異’,不管再怎麽保證,猜疑的種子都會生根發芽。一個怪物掩藏在人群中,人類寧可錯殺都不會放過,更別說,怪物馬上就要和你成婚,你要和怪物同眠。”

“不管重來多少次,多少次!人類都會選擇告密,無一例外!都會集結所有的村民,想着怎麽燒死我。當我還陷在甜言蜜語中,覺得無論身體怎麽異變都會被愛時,背叛卻一次次把我置于死地。可恨,可笑!”

蘭淺的膝蓋被擡得得極高,及膝的工裝短褲被山神的口水弄得濕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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