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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這時候, ‘不可直視天顏’這一條規矩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姬未湫大大方方湊過去看,也無人能發現。

顧相就此次江南部分地區發生幹旱一事, 又論現今江南水利失修,多靠百姓自發, 然而江南本就多雨, 旱情少見,水利設施年久失修, 主張重修水利, 開肚井,修縱浦橫塘,建水庫。

看着挺輕松的,但哪怕是姬未湫都知道這不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兒。肚井也就罷了,再如何艱難也不過是挖井, 那一帶不缺地下水, 有經驗的開井師傅帶着幾個徒弟短則兩三日,多則十天半月的也就弄好了。可縱浦橫塘, 那就不是什麽簡單的玩意兒了。

以長江舉例,長江橫穿江南, 流入東海, 所謂縱浦,便是沿着長江每隔一段距離便開鑿或者疏浚一條河, 稱之為浦,再沿着浦每隔一段距離再度開槽疏浚一條河, 兩兩連接, 便是橫塘,最終将中間一塊地方四四方方圈起來, 形成井字組成的網格。再以清理河道所得的淤泥用來加固、擡高堤岸,使河床闊深,流水無阻,若遇洪峰,這些浦、塘便可分擔水量,不使決堤,若于幹旱,堤岸高厚,更有利于儲存水資源,旱季也就不成問題了。①

簡單來說,顧相想先在受災最嚴重的雲州修幾十條人工河,然後推廣至整座江南,最後推廣至條件符合的各府。

就是擱現代,又有挖土機又有隧道鑽,修建一條護城河都得以年起步,擱南朱,全靠人力挖掘,大不了上點牛馬騾子,要挖到什麽時候去?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人從哪裏來,錢從哪裏來?至于那些什麽修河修堤要征哪個家族的地又傷了哪家的根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姬未湫都不想提,這是官員的事兒。

南朱也就姬溯登基後才緩過一口氣來,這幾年風調雨順,姬溯也不是愛修什麽行宮的人,國庫才有了餘糧,修一個雲州或許不難,但想要将整座江南府都修遍……那很難,更不必提全國了。

姬未湫站直了身體,心有有些奇異——既然放到朝上來議,說明姬溯覺得此事可行……他不是想讓王相來擔這個責任吧?

邏輯很簡單,王相的侄子捅出來的簍子,王相給補上,合情合理。

江南一向是個好地方,物産豐沛風調雨順,去江南做縣官可是個肥差,政績、油水都管夠。只要當官的不是個二愣子,平平安安在江南待上個兩三任,再有些人脈,穩穩當當的升官。

雲州知縣王流耀就是這樣一個人,姬未湫查過他,燕京人士,王相同父同母的弟弟家的老三,重元三年的進士,在大理寺當了三年的推官,重元六年調到雲州去做知縣,至今是第二任末,要是沒出幹旱這事兒,這人明年就能升官了。

群臣議論紛紛,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慶喜公公便往前站了站,他一動,朝臣便若有所覺地安靜了下來,姬溯淡然道:“衆卿可各抒己見。”

當即有人跨出一步,拱手道:“臣戶部趙明有奏!”

姬溯颔首,趙大人便道:“臣鬥膽問一問顧相,水利本為利國利民之舉,只是江南旱季少有,如此大興工事,所費幾何?此次赈災,所費幾何?廬江、碧河……幾處州府年年為幹旱、決堤困擾,顧相因何抛幾府于不顧,卻要去治那江南?”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附和不已。“臣以為,趙大人所言有理,既是要興水利,緣何不興廬江、碧河?顧相可為臣解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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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未湫在心裏鼓掌,犀利,好犀利,這話不知道顧相要怎麽答?

顧相倒是一派從容,他含笑道:“趙大人所言在理,臣主張重修雲州水利,原因有二。其一,雲州方經大災,百姓多有流散之舉,朝廷赈災糧款下達,百姓自回本地,可待到明年開耕,卻還有四五月之久,期間百姓吃用何來?青丁于家,散閑無事,與其這般,不如趁此時機,修浦建塘,以工代赈,既利于雲州千秋,又可換得全家嚼用,一舉兩得。”

“其二,此事雖為千秋之計,卻着實傷民傷國,以廬江為例,廬江時受水患之困,地廣人稀,若此時興修廬江水利,且不說國庫難繼,便是花了一二十年功夫修建成了,又不知要花多久才能休養生息?雲州不過一州,廬江卻是一府,雲州興修水利,左不過江南搭一把手罷了,廬江要修,卻要以全國之力去填,如何相提并論?”

顧相凱凱而談,他說到此處,不禁看向了方才戶部的那位趙大人:“趙大人應當最清楚不過,到底是雲州好修,還是廬江好修?”

姬未湫聽完,沒忍住蹦出了一個字:“牛……”

後面那個‘逼’他及時咽下去了,沒敢真說出口,他要是敢在姬溯面前說‘牛逼’,那他完了。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戶部那位趙明大人已經一言不發了。朝臣們又問了顧相幾個問題,顧相可謂是對答如流,姬溯道:“劉相所想為何?”

劉相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臣以為顧相此舉利國利民!江南天災難有,雲州百姓為雲州興建水利,自然樂意至極,若換作風調雨順之際,又有何人願服苦役呢?臣以為,可以一試!”

姬未湫心道劉相說話好實誠,這确實是一個很關鍵的條件。要是風調雨順,自家青丁耕種都來不及,誰去給國家修水利?挖河又不是什麽好差事,一個不注意可是會死人的,可放到遇了災的現在,反而是能活命的差事,又是為了自己老家修的,現在人都講究一個落葉歸根,恨不能百子千孫都在這片地上活,為子孫後代修一個幸福的未來,至少這盼頭上是站住了。

劉相說完那就輪到王相了,姬未湫正等着姬溯問王相,好讓王相接盤,沒想到姬溯開口問:“瑞王以為如何?”

姬未湫這次好歹是聽了全程,半點不慌:“臣以為劉相一語中的,興修水利難免占據百姓田地,若放在平時,好端端的稻谷叫朝廷給推了,難免心生不滿,可如今雲州大旱,顆粒無存,哪怕是為了子孫後代,百姓們也都願意讓出這一寸三分。”

姬未湫心道這話是順着劉相說的,應該沒有人來打擊他,不想有個禦史腳步一動,他心中一慌,心道完了,禦史出來了,禦史打算抨擊他什麽?罵他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嗎?

正在此時,他聽姬溯道:“瑞王所言在理,王相以為如何?”

王相頓了頓,舉步出列,拱手道:“臣以為,甚妥。”

姬溯饒有興致地看着他:“那王相以為,何人可擔當此任?”

王相擡頭來看,恰與姬未湫視線相撞,姬未湫在這一瞬間還以為王相要說他這個瑞王最适合去幹這得罪人的活,沒想到王相垂下頭去,道:“臣有一人選。”

姬溯道:“說。”

王相神色肅穆,道:“臣以為江南府知府王流照堪當此任。”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怪不得姬溯最後要殺王相呢,看看他幹的,真的半點不避諱,王流照不就是王老頭自個兒的大兒子嗎?!老子在內閣當副輔,兒子在江南當知府,侄子在兄弟手下當知縣,好家夥,這就是世家的實力嗎?

姬溯問道:“衆卿以為如何?”

大家當然都沒意見,這還有能有什麽意見?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雲州本來就劃歸江南府,正如顧相所說,雲州又不大,大不了就是江南搭把手,這幾十條大大小小的河也就修完了。雲州好了,那也是江南府的政績,派個其他人去,又不是這兄弟兩的親眷,處處受制,誰樂意去給他人做嫁衣?

而且修河這事兒,利國利民,但不利世家呀!今天王家的地被占了,明天張家的地在規劃上,這家和這家有仇,那家來問憑什麽XX家就占得少,真派去個不熟悉的,得撞得滿頭是包。

一個大朝就在山呼‘聖上英明’下落下帷幕了,姬未湫跟着姬溯進了後殿,他看到座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感覺腿都在發軟——這可是一站站了一個多小時啊!還不帶大動的!這和罰站有什麽區別?

明天他一定要自己去!他那個位置雖然靠前,但是也靠邊啊!他稍微換換腳什麽的,想必也沒有人來挑他這個刺。

小卓公公飛速地跑過來,點頭哈腰地給姬未湫敲肩:“奴才來,奴才來……”

姬未湫吩咐道:“好餓,備些茶果子……皇兄,我們一會兒要去禦書房嗎?”

姬溯目光淡然,他一手持盞,與慶喜公公道:“與瑞王添茶。”

慶喜公公端着茶水過來了,姬未湫是實打實的一個多小時沒喝水,當即喝了個幹淨,姬溯這才道:“還不起?”

姬溯并未坐下,他一直站着,坐着的只有姬未湫。

姬未湫只能站了起來,他三兩步到了姬溯身邊,小聲嘆了口氣。

姬溯帶着他慢慢地往回走,道:“為何嘆氣?”

姬未湫:“我覺得我和皇兄是兩個極端……”

“嗯?”

“皇兄坐了半個多時辰,只想起來走動走動,也好松乏一下筋骨,我站了一個多時辰……”姬未湫眼神幽怨,也不必再說未盡之語了,大家都聽明白了。

他站了一個多時辰,他只想坐着歇會兒!

小卓公公怕得要死,恨不得把姬未湫的嘴捂上:祖宗哎!您可別說了!聖上都沒坐下,您問都沒問一句就坐下了!聖上沒發話也就算了,您還特意提了提!這是生怕聖上不給您治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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