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玉蘭
第02章 玉蘭
從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折返回住宅屋,恰好一陣風拂過,攀附在牆壁的迎春花,花瓣落了一地。
周頌宜折了一支,插進卧房書桌的那只琉璃花瓶中,轉而折回耳房洗漱。
收拾完一切,熄了主燈,支起床頭的那盞落地燈。
卧室已經被梅婷鋪上了先前曬過的被褥,看上去蓬蓬的,很舒适。
剛才和靳晏禮匆匆打過照面,等了一會,發現他也并沒有什麽話要說與自己聽,便借口自己還有工作先行離開了。
上次出差遺留下來的任務其實都處理得差不多了,現在只剩下将稿件的大致框架寫完。
只需在基礎的骨架上潤潤色,發到師姐的郵箱,等她幫忙審查一遍。
才把框架拉完,卧房的頂燈倏然被打開。
“怎麽不開燈寫?”靳晏禮似乎剛從主屋那邊回來,注意到她床頭的那盞燈,“落地燈的燈光太暗了。前幾日你不是總說自己眼睛幹澀,滴眼藥水效果不大。”
聞言,周頌宜手間的動作頓了片刻。
神情有點迷茫,她最近确實有點用眼過度了,不過顯然她并沒有在靳晏禮面前提過這茬事。
所以,他是怎麽清楚的?
“嗯。”周頌宜随口應了聲,等适應光線後,繼續手邊的動作,“上周出差遺留的任務,上面催得急。現在也沒有什麽別的事,左不過就順手寫了。”
“你要是覺得敲鍵盤的聲音可能會吵到你的話,”她盯着靳晏禮的眼睛,提出對策,“我去客廳的沙發上睡也是可以的。”
“沒事。”靳晏禮的眼睛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起伏,“你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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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行。”
“我現在就差梳理了,很快的。”她又問,“你和我哥去主屋那邊,說了什麽事情嗎?”
靳晏禮盯着她瞧了兩秒,在他眼前的周頌宜永遠都是疏離的,永遠也不會有今夜和周自珩在一起時的那種放松。
刻意的、故意的将自己隔離開她的世界。
如果不是前兩天吵了一架,她對自己的話相較從前陡然多了起來,可能現在依舊是寡言的。
一時間,他也說不出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麽想法。
靜了半晌,他說:“沒什麽事情。”
“嗯。”
周頌宜垂頭,将手中的平板擱置在一旁。
掀開搭在膝蓋上的被子,“你應該還沒有去小食房吃晚飯吧。”
“正好,我現在事情整理得差不多。過去讓梅姨将晚飯熱一熱,正好順便熬一盅銀耳蓮子湯。”她趿拉着拖鞋。
“周頌宜。”
靳晏禮看着将要走出房門的人,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周頌宜的背脊一瞬間僵硬,很快恢複自然。
她緩緩轉過頭,眉間似不解,“怎麽了?”
“夜裏起風了。”他伸手替她攏了攏微微散開的領口。見她不着痕跡地往後退去一步,只當沒看見。
眼中的神色沉了沉,“我去熬。還有沒有想吃的?”
周頌宜盯着他的眉眼。
又是這樣。
她拂開手,長嘆一口氣,“我不餓。”
*
話雖如此,卻不知他為何如此莫名堅持。
準備拉住他的手慢了一步,只堪堪抓住他的衣角。
靳晏禮推開隔扇門,細碎的咯吱聲在寂夜裏回蕩。
卧房裏的那扇镂空雕花木飾窗,窗牖敞開,盈盈白月瀉了滿階流光。
不過眨眼的時間,和風刷過竹梢,細細挺立竹影斑駁于白牆,周頌宜眼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穿山游廊拐角中。
她欲言又止的話語,最終還是咽回了肚子裏。
目光漸漸收回,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消息彈窗不停地震動。
企業微信裏未讀的消息,瞬間又被一連串新的消息覆蓋。
師姐褚昭朝在群裏發了一則信息收集表格。
褚昭朝:【這個表格裏面是下周末的團建活動地點,大家記得在裏面進行選擇。最終少數服從多數,得票數最多的地點,我們下周的團建活動就選址在那裏了。】
周頌宜粗略浏覽了一遍,随後便退了出去。
她不大愛參加這類活動。
或者說,在腿疾嚴重到不能下地的那幾年裏,她就厭煩這種活動。
只是那時候還年輕,自尊心強烈,情緒敏感,因此對這種需要運用到雙腿的活動格外恐懼。
這些年,雖然腿病有所好轉。
可思想已經形成閉環,內心的敏感與脆弱有時不是能随着時間的流逝與雙腿一同好轉的。
因此,她對于這種活動多數時候都是選擇性視而不見。
只不過和褚昭朝的私人關系尚且不錯,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又是她本人。
周頌宜想了想,還是給對方發了消息過去:
【師姐,這次團建我就不去參加了。提前預祝你們玩得愉快】
褚昭朝的消息回得很快:
【好的呢/沮喪 我只能再接再厲,争取下次團建把你拐帶出來。】
周頌宜:【哭笑/哭笑/哭笑】
褚師姐:【頌宜,你的地方文化文稿寫得怎麽樣了?】
【組長剛才在催進度了。争取在周一上班前,将寫好的文稿發到她的郵箱裏。】
【要是時間上來得及,你寫完之後發我郵箱,讓我先過一遍也是ok的。】
周頌宜:【好的。】
【那就麻煩師姐了,我這邊處理得差不多了,大概下周一之前可以發給你。】
褚師姐:【行。上次出差,娛樂娛記那邊徐致柯也到江西那邊了。聽說是有個劇組在那邊路演,他代表部門過去采訪主創人員。我看他朋友圈發了不少活動照片,還有一些當地景點特色性照片。】
【我知道你兩關系緊張,不好意思問。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緣由,但是我這邊已經先給他聯系了。你和他交流的時候,就說是我讓你找他的,不用感覺有過多的負擔。】
【正好趁此時機,緩和緩和關系。】
乍然看見這個名字,周頌宜有一瞬間的恍惚。
給褚昭朝發完消息,仰面躺倒在床鋪上。
自從和徐致柯分手後,沒多久他便調離了新聞部,轉而投入到娛樂部。至此,兩人私底下和工作中的交際逐漸減少。
她不清楚這其中有沒有靳晏禮的手筆。
只是她和徐致柯在說離開的那刻起,就沒了牽連的理由。
時間過得真快,竟然快要一年了。
是她對不起他。
分手後,她做了感情的逃兵。
雖說,按照徐致t柯的性格,他會尊重自己的一切選擇。就連當初分手也是一樣的。
他沒有責問,只是安慰自己,好像他才是提出離開的那個負心人。
周頌宜不知道自己心裏怎麽想的,等回過神的時候,消息已經發過去了:【褚師姐讓我向你要上周出差的底片。】
盯着這段字,她補充:【她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的事情。如果因為這件事情打擾到你,真的很抱歉。】
對面還沒睡,回複得很快,卻對她的下半節話做了忽視:
【沒關系的,褚師姐已經和我說過了。我想你需要的照片,我這邊應該會有。只是這些圖片我都存在u盤裏了,現在我人在外面,等晚一點的回去的時候,我再發給你。】
【行。】
周頌宜也不扭捏,【那就麻煩你了。】
【你最近有時間嗎?】
周頌宜盯着聊天框,【怎麽了?】
徐致柯:【多多最近老往我們以前散步的那條街道跑,怎麽拉也拉不住。一開始的時候,這種情況只會偶爾出現,可後來它似乎也懂了我說的一些話都是在哄騙它。有時候,它會鬧點小脾氣,可現在直接控制不住了。】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能過來一趟嗎?它想你了。】
兩人曾在大學畢業的第一年養了一只金毛,當時正逢徐致柯創業初期,周頌宜為了寓意好聽,便給這只金毛起名為多多。
顧名思義,財源多多。
從分手到和靳晏禮結婚,已經過去了一年了,時間算下來,她的心也确實夠狠。
這期間,她私底下從來沒有主動和徐致柯發過一條消息,也沒有向他打探詢問多多的近況。
她很想答應,可不知從哪兒又有點猶豫了。
似乎怕她為難,徐致柯加了一句:【萬事以你為主。如果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可以給你發它的照片。】
*
周頌宜擦了擦眼角不自覺溢出的濕痕。
她真的很讨厭自己淚失禁的體質,明明只是單純的鼻酸了一下,下一秒眼淚便湧了出來。
淚水變成凸透鏡,平板上面顯示的字開始變得密密麻麻。
注意力出了神,現在已經無法集中到工作中了。
如果強打精神,也是效率低下。
索性将床頭的燈光熄滅,平板擱置在一旁,整個人窩進被褥裏。
大概一刻鐘的時間,靳晏禮重新折了回來。
他将手中的托盤放在前廳的茶水桌上,折到卧室房門口。
見着被窩隆起的一團,頓了片刻才道:“梨湯端過來了,只不過剛出爐,有點兒燙口。”
“我知道了。”
周頌宜支起上半身,往靳晏禮所在方向望了一眼,這回沒再說拒絕的話。
起身穿上皮質的軟拖,沒和靳晏禮有言語上的交流。
靳晏禮看她一眼,沒說話。
沉默着跟在她的身後,從前面看去,他就像是她衍生出來的影子。
如影随形。
走去客廳,周頌宜拉開椅子。
将放置在茶桌中的托盤裏的白玉瓷碗取了出來,拿起擱在一旁的瓷勺,舀了幾勺銀耳蓮子羹湯到碗中。
客廳開了燈,不像卧室那樣暗,靳晏禮注意到她眼睛輕微的腫起,“剛剛哭了?”
“沒。”周頌宜頓了下,面不改色,“只是用眼過度,眼睛酸了而已。”
将盛好湯的碗推到他的身前,“晚上沒吃飯,總歸飲食習慣不好。既然不想吃晚飯,那就喝一點羹湯墊墊肚子也是可行的。”
靳晏禮坐在她的對側,也不知道信沒信她的話,但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他的視線并沒有回落到眼前的湯盅,盯着她道:“熬煮的時候,我已經嘗過了。大概五分糖,不會甜膩。你先喝,剩下的我來解決就行。”
周頌宜想拒絕,可又怕自己的行為使對面的人心裏難過。
她可以對厭惡痛恨的人硬起心腸,可是對于是非之外的尋常人,總能生出憐憫心。
對于靳晏禮,她的情感總是矛盾的。
“今天晚上,你怎麽過來了?”周頌宜用瓷勺攪了攪湯羹,伸手別過耳邊垂下的發絲。低着頭,舀了一口送進自己的嘴裏。
放下勺子,出聲問:“剛才,我哥和你都說了些什麽?”
瓷碗碗口不深,她只喝了一口。
對上靳晏禮的目光,她解釋:“晚上不太想吃東西。”
靳晏禮收着長腿靠坐在椅背上,沒有接她的這句話。
反倒是重新挑起話題,“晚上過來,爸給我打了一通電話,說你回來了。”
這句話像是在向她間接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周頌宜并不在意。
消息中,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現在這個房間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這,她不介意再說得更清楚一點,“明天周天,我也不會回去的。筆記本、平板我都帶回來了,工作上面的事宜不用回去也可以在這邊解決。”
“下周一,師姐他們有采訪。”說到這,她卡頓了一會。
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辭,“我跟過去學習,時間不定。”
出乎意料。
靳晏禮面上情緒看不出波動,伸出手将周頌宜方才沒有喝完的蓮子羹移到自己眼前,“嗯。”
他就着瓷勺,舀了一口到自己的嘴裏。
蹙了蹙眉心。
不過片刻的功夫,已經放涼了。
在這個天氣變化莫測的季節,他向來都愛管着她的吃食,盡量少碰冰冷的食物。
周頌宜反倒對他如此自然的動作感到不适應,擰了擰眉梢。
心底有點煩躁,索性別開眼不再去看他。
“如果沒什麽事情,我先去休息了。”她起身,“我的卧室有點小,今晚可能得委屈你睡沙發了。”
靳晏禮盯着她的身形,“工作是你的事業,我的确不該插手。夫妻之間,如果有什麽矛盾或者隔閡,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當面講清楚。否則,不相幹的人和事只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小宜,你覺得呢?”
周頌宜遲疑片刻,“嗯。”
靳晏禮:“你和徐致柯之間的感情,從前是什麽樣子的,那都是前話了。人都是往前走,向前看的。”
他輕輕笑了聲,臉上冷硬的弧度漸漸柔和。
眼尾微微上揚,“小宜,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
“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周頌宜原本和緩的情緒冷了幾分,“我說過,婚姻續存期間,雙方有必要保持對彼此的忠貞。”
“當然,如果你有了其他喜歡的人。麻煩你提前告訴我,我們也好好聚好散。”
她越說越遠,完全沒注意到他逐漸陰沉下來的俊臉。
下一秒,她又輕輕嘆了聲。
大抵是夜燈的光線溫和,庭院外的一樹玉蘭在寂夜中悄然綻放,空氣中彌漫的幽淡清香,粉飾住了一切不美好的假面。
視線交彙,竟讓人生出幾分心軟。
周頌宜目光柔和地望向靳晏禮,“當然,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夠好好的。”
這話她是真心的。
和徐致柯已經是過去式了。就算未來真的離婚了,她和他也已經沒了可能。
這段感情,一開始便是錯誤。
如果沒有辦法修正,那麽維持相敬如賓的現狀,就是她做出的最大讓步。
客廳的燈光被鍁滅,靳晏禮握住周頌宜的腰肢,距離的一瞬拉近,她被他壓迫的後背緊貼在冰涼的桌沿。
他将她整個人抱起坐在茶桌上,手臂撐在茶桌邊緣,将她整個人圈在自己的懷裏。
他沒說話,烏黑的眼睛盯着周頌宜看,仿佛是要看進她的心裏。
周頌宜顫了顫眼睫,知道他是要做什麽。本欲掙紮的動作,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眼睛。
頃刻,唇邊傳來溫熱的觸感。
他的聲音幾乎是低在她的唇邊說的,“你在撒謊。”
“看着我,”他咬住她的嘴唇,“你的眼淚,是因為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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